鳳渺坐著軟橋,穿梭在安府後花園裏,橋子是四人抬的,木格打底兒,錦緞相裹,橋內坐位下,還燃著一爐銀絲炭,哪怕天寒地凍,到也不覺得冷。


    不過,暖手暖腳……鳳渺卻不覺得高興,他堂堂西北候爺登安家個商戶門兒,安百年竟不攜家眷出府迎他,這真真兒……


    難不成,他們真覺得手裏握著些阿堵物兒,便能拿捏住鳳家?在西北候府這等門第麵前,擺出什麽高資態?


    嗬嗬,未免太過好笑。


    壓抑著心頭怒火,鳳渺半閉著眼眸,用手輕輕扣著大腿,不住的自我勸慰著。且先忍下……暫把難關過了,待銀子到手,展兒無事,他自會去尋安家晦氣,讓他們深刻了解……西北候府和安家到底是何關係?


    就算是姻親,可這主從之別,卻是要定好的。


    一路晃晃悠悠,鳳渺被抬到了前院大書房門前,邁下軟橋,轎夫們跪頭拜別,自抬著轎子離去。鳳渺獨個兒站在院門前,眉頭皺的仿佛能夾死蒼蠅。


    怎麽?不來門前迎他?就連院門外都不管了?


    安百年好歹是個‘長輩’,安懷遠和安適意是死了不成?


    鳳渺眼神陰沉,兩太陽冒火,七竅升煙!站在院門外頭,無論怎樣勸自己,他都無法邁動腳步,灰溜溜的自個兒進院去。


    憑什麽啊?他可是西北候啊!!


    就算落魄了,在沒人把他當迴事兒。但那是在洛陽,北地這所在,除卻宴北王和越南川之外,誰還比得過他?哪怕是北地知府,亦不過區區從四品,哪怕手握實權,可他是超一品候爺!!


    有爵位噠!!


    京官兒不把他放在眼裏就變罷,偏遠貧瘠小地,又算個甚?


    就算是北地知府,在他親自登門時,都要高接遠迎,笑臉相向……安家,安百年,是個什麽東西?竟然敢把他晾在院門外,簡直,簡直……


    鳳渺肺都要氣炸了,卻又毫無辦法,僵硬的站在原地好半晌兒。正當他想著,是丟了臉直接進去,還是保住麵子甩袖就走時,院裏,終於有個將留頭的小廝跑了出來。


    “奴才叩見鳳候爺,我們老爺有請您進去。”那小廝跑到鳳渺跟前,麻利兒的一甩袖子,俯身跪地磕了個響頭。


    瞧著是挺恭敬,但那話說的卻讓鳳渺更生氣了。


    知道他來了,還穩坐屋中,隻讓個小奴才來迎他?這是什麽意思?


    鳳渺臉色陰沉如水,雙眸閃爍著怒意,死死盯著那小廝,想發火卻又發不出來!!


    拜托,眼前這小廝不過將留頭,看著才八,九歲的年紀,他若真衝個孩子發脾氣,他成什麽了?


    強咬著牙,邁開步往屋裏走,鳳渺臉色鐵青,身形都有些顫抖了,一步進得屋內,他被怒意衝昏了頭腦,迷了眼睛,竟沒瞧見屋裏明晃晃立著的越南川和諾‘亮’的宋蘺,隻叨準了安百年。


    幾步上前,他壓沉著聲音,怒聲道:“安老爺當真忙得緊,竟連些許閑功夫都沒有,不知是不是適意想參加這次科舉,中了舉人進士什麽的,準備光耀門楣,這才忙碌的緊啊?”


    安適意是秀才出身,且還是十來歲的時候中的。此後,又參加數次科舉,均都無果而歸,這才暫且放棄……但其實誰不知道?以安適意的才學,說金榜題名,中個進士直接當官兒,許是礙於年紀和閱曆有所欠缺,若提個舉人……卻是綽綽有餘的。


    科舉,除秀才一年一試外,其餘舉人和進士均都是三年一科,舉人本府考,進士洛陽試。安適意在北地三試三不第……說是沒考上,可內裏是什麽情況?哪個長眼睛的不明白?


    不就是西北候府生怕安適意考上了,到洛陽在中個進士,從此雲步青雲,安家絕地翻身嗎?


    他們把安適意強壓在北地,不讓人出頭……鳳渺還這兒大言不慚說什麽科舉,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羞辱安家嗎?


    鳳渺這番話一出口,安適意眸底便閃過一絲陰霾,袖下拳頭緊了緊,他白皙的臉龐染上一抹薄怒,到讓鳳渺心頭舒暢了不少。


    到是安百年,到底經曆得多,誠俯深些壓得住氣兒,就仿佛沒聽見鳳渺的諷刺,他‘溫和’的笑著,寬厚而慈祥,“鳳候爺誤怪,實在是……今日數度貴客臨門,老朽分身乏術,著實的顧不過來,想著鳳候爺乃是姻親,必不會怪罪,這才有失遠迎,真是失禮至極……”


    他緩步上前,眉目舒展著,滿麵歉意,瞧著到是挺真誠的。


    “貴客?”鳳渺挑了挑眉,剛想嗤聲嘲笑,眼光無意一掃。


    嘶?這,這是……“王,王爺?”宋蘺實在太耀眼,略微醒過來神,他的光耀就掩目不住,鳳渺打眼瞧見了他,心裏一哆嗦,連忙恭手俯身,“臣鳳渺見過宴北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說著,便要拜下去。


    “鳳候不必多禮。”宋蘺虛抬手,在鳳渺磕完頭之後,才出聲免禮,“請起吧!”他淡聲,態度不冷不熱。


    鳳渺踉蹌著起身,心中頗有幾分不安。話說,宋蘺堂堂親王之尊,北地一把手兒,為何會出現在安家書房之中?嘶……他到是有所聽聞,安適意跟宴北王走的挺近,仿佛互以‘好友’相稱,但,那不是謠傳嗎?


    他們不過落魄候府,都恥與跟商戶結交,宴北王皇子之身,親王之尊,什麽樣的朋友結交不著?非得屈就個商戶子?


    以己度人,鳳渺覺得安適意不過是宋蘺養的‘錢袋子’,根本不足為患,便沒當迴事。


    怎地?宴北王竟還登安家門了?還仿佛……跟安百年相談甚歡的模樣?


    要知道,宋蘺高貴冷豔,沉默寡言(?)的性格,在北地是廣為流傳的,有多少想巴結奉誠,卻苦無門路的小貴族,小官宦‘撞’死在宴北王府門口兒,卻連宋蘺的真容都見不著,怎麽安家就……


    對了,前次安百年六十大壽的時候,宴北王好似還親自登門祝賀,引得北地一群小貴族異動了?鳳渺若有所思,目光在宋蘺和安百年之間流轉,心頭懊惱著平素太看輕安家,竟然把這等大事都忽視了去……


    “多日不見,鳳候風采依舊!”就在鳳渺深思痛悔著,下定決心迴府就改變策略,又百般琢磨著今朝借銀並發作立威的事兒,恐怕要改道,他耳邊,驟然響起一抹明明溫文而雅,還含著笑意,卻莫名讓人覺得從骨子裏發寒的聲音。


    “是哪個……”鳳渺一怔,隨既轉頭去望,“這,這……越,越監軍!”他滿麵驚駭著,隻覺頭昏眼花,“怎,怎麽會?”


    有個宴北王爺就夠嚇人的了,為何越南川個死太監也來了?北地正副手兒,最有權勢的兩個人同時到場,還這麽一塊兒笑眯眯的看著他,鳳渺覺得……


    他好像有點要堅持不住!!


    這兩人——跟安家到底是什麽關係?是略有人情?是推脫不過?是恰巧遇見……額,哪個恰巧能恰巧到人家書房裏啊!!


    鳳渺眼睛瞪的滾圓,心頭突然浮上一抹陰霾,深深墜入穀底。


    ——


    安府,正院中。


    小鍾氏親手端著一壺熱茶,轉過屏風,進入內寢,將托盤放到軟塌前的小嘰子上,她執起茶壺,徐徐將茶水倒進杯子裏。


    “娘,怡兒,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她將注的半滿的茶杯遞給鍾氏,又倒了小半杯,轉給安怡。


    “啊?啊!多,多謝嫂子。”安怡麵目茫然著,眼神空洞仿佛在想什麽,小鍾氏一聲喚,她猛的一機靈,身子微顫,好像‘醒’了似的。


    “怡兒,你莫要太擔心,爹那裏有宴北王爺,還有越監軍在,定然是不會吃虧的……你在西北候府熬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得到這般天賜之機,定然是不會出差錯……”瞧著小姑子臉色慘白,滿麵惶然,小鍾氏心中憐惜,便忍不住溫聲勸她。


    抬腕,把茶杯塞進安怡冰涼的手中,“咱們安家是積善之家,修橋補路,捐糧施粥,哪樣都沒差過旁個……老天爺看在咱們誠心誠意的份兒。怡兒,他不會為難你的……”


    “不錯,怡兒,你別怕,你嫂子說的對,這是天賜的良機,能讓你平安逃脫那地方,娘就是死了都閉得上眼。”鍾氏一把握住女兒的手,說到動情處,眼角隱隱帶著淚痕。


    膝下就這麽一個女兒,安怡過的不好,鍾氏怎麽會不心疼?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每每想起,便忍不住落淚……明明是富貴人家,萬事不愁的老祖宗,但鍾氏的容貌,卻比一般小戶人家的老人,更蒼老些。


    頭發幾乎都花白了。


    “怡兒,你別犯糊塗,寧兒是心疼你,這才費盡心思找了人……你能離開西北候府,平安歸家,不管付出什麽,娘都是樂意的!你和離後有人護著,咱們安家能平安無事,這一迴,便是出些銀子,你爹和娘都是認的。”鍾氏語重心常。


    就是生怕女兒一時不憤,或不忍心給娘家添負擔,臨陣在退縮了。


    “娘,您,您看您說的。我都多大年紀了,能連這點兒輕重都不懂嗎?不過二十萬兩罷了,旁個不說,隻把我的嫁妝賣賣,掃掃箱子角兒都夠的……”


    安怡當初嫁人,那絕對百萬紅妝,這些年就算被西北候府掃牆角兒,啃肉皮,但她輔子莊園都有進項,還有安百年給操持著,陸走海運……不說日近鬥金,養活西北候府卻是盡夠的。


    被啃著肉吃了皮,自嫁人後,安怡的嫁妝不止沒縮水,反而還多少漲了些,二十萬兩白銀,不顯山不露水,她盡拿得出來,甚至,都不會傷筋動骨。


    什麽才叫有錢?


    很明顯,安怡就是了。


    “娘,我不怕花銀子,隻要能離開,家裏能平安,花多少銀子我認了,我,我,我就是怕,寧兒……”安怡緊緊抿著唇,麵色有些蒼白,抬頭,滿目茫然的看著親娘,她顫抖著嘴唇,“娘,我,我好害怕?我怕鳳家他們,他們……他們如果不放寧兒怎麽辦?”


    “哪怕他們同意合離,願意讓我走,不連累安家,但是,但是……寧兒呢?”


    安怡緊緊握著拳,仿佛控製不住,身體都在哆嗦,“寧兒是姓鳳的,我好怕,怕他們把寧兒扣住,不讓她跟我走……”


    “娘,我,我不能失去寧兒,她是我的命啊!”安怡抽泣了一聲,用手捂住了臉。


    “不,不會的,怡兒,你放心……南川不是說有法子把寧兒要出來嗎?寧兒她,她也是願意跟你的……”鍾氏攬過女兒的肩膀,低聲安慰著她。


    心中卻也止不住擔憂,隻能默默祈求上蒼。


    老天爺,她的女兒受了二十多年的罪,夠苦的了,請憐惜她,寬恕她,讓她在她餘下的後半生中,能夠事事順隨,莫要折散她們母女骨肉之情。


    ——


    前院書房中,激烈的爭執過去,途遺一地狼狽。


    站在書房正中間,踩著軟綿綿的地毯,鳳渺隻覺耳邊嗡嗡作響,腦中一片空白。


    剛才……安百年說了些什麽?


    ——和離?誰跟誰?


    是他四弟和安氏女嗎?


    怎麽可能?區區一介商戶女,既然已經搭上了貴門高地,享得二十餘年候府夫人的尊榮,又為何要和離?


    因為老四花心無能嗎?


    不會啊,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四自成親後就是那麽花心,那麽無能的!為了這個想和離,早些年不好嗎?


    如今安氏女都快四十了,能當人祖母的年紀,這個歲數和離,除了怡養天年,老死娘家之外,還能有什麽前程?


    所以,這到底是為什麽?


    和離……是安家掌握的一種新拿喬姿勢嗎?


    抬臉看了看宋蘺和越南川,鳳浮否認的搖著頭。


    想起方才談判之時,宋蘺和越南川那隱隱相護,甚至多少還帶著些威脅的態度,鳳浮心頭不由微微發寒,能得這兩位真心相助,安家沒有必要在做出這種可笑的姿態!


    於是,他們是真想和離?


    想要讓安氏女,在四十高齡的時節兒,黯然和離……迴娘家?


    這是為什麽?


    鳳渺想的腦仁子生疼,額上青筋亂蹦,都沒得出個結論。


    實在是,天生高高在上的他,從來沒有真正想過,那些不被他看在眼裏,被認為永遠隻配屈服在他腳下的……亦同他一般,都是人!!


    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淚有情,會傷心,會難過,會絕望的人!!


    “鳳候爺,你要的銀子,老朽願意給你!隻要你讓令弟寫出和離書,二十萬兩,我安家,一分一文都不會差。”安百年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內響起,一雙蒼老,卻滿是精光的眼睛,死死緊鳳渺,他一字一頓的說:“和離書到手,銀票送上……就這麽簡單。”


    “隻不知,鳳候是否願意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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