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和三個部下抵達修武附近的時候已經入夜了,韓信、張耳的中軍大營就在城邊,劉邦靠著自己寫給自己的文書,一路暢行無阻直抵中軍營外。


    看著深夜裏黑漆漆的營門,劉邦深吸了一口氣,在這一刹那,他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他當初抵達項羽鴻門營前的那種感覺,去路充滿了危險和未知。把守營門的士兵從營牆上墜下一個籃子,劉邦把蓋著相印的信物放在籃子裏,看著守門的士兵提上去後,劉邦就站在營門前等待自己的命運。


    似乎等了很久、很久,通向未知的大門終於為劉邦打開了,他帶著三個喬裝打扮的部下剛走進去,就看到迎麵過來一個士兵,高聲對劉邦和營門口的守兵說道:“趙王、大將,要立刻見漢王的使者。”


    劉邦立刻聽到身後的三個隨從的喘氣聲都粗了,他料想這三個人已是臉色大變,如果不是在夜裏,多半已經被人看出破綻。不過劉邦趁著他們還沒有做出激烈反應的時候,大踏步上前,用從容的口吻對那個傳令兵說道:“有勞前麵帶路。”


    這個士兵顯然是韓信、張耳的貼身衛士,他傳令之後,營門的衛士都俯首聽命。劉邦聽到他們迅速地把自己身後的營門關上,然後各就各位。


    跟著這個士兵向營地深處走去的時候,劉邦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不被韓信、張耳認出是不可能的,就是他們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也不可能。既然他們還有精力接見使者,那他們顯然就還沒有喝醉。


    在心裏緊張地盤算著見麵時的說辭時,劉邦沒有注意到帶路的衛兵已經放緩了腳步,結果他一下子就撞在了已經停步的引路人身上。


    劉邦被衛士一把扶住了,同時聽到衛士低聲說了一聲:“小心,殿下。”


    “嗯?”劉邦抬起頭,借著朦朧月色他隱約看到對方臉上露出關切的目光。


    “殿下?”引路士兵又用極低的聲音確認了一下。


    頓時劉邦心中豁然開朗,這是自己人,他用力握了一下這個衛士的手臂:“什麽事?”


    “酈先生讓臣告訴殿下,韓信、張耳都已經大醉睡下了……”這個衛兵簡略地介紹起營內的情況,今天酈食其特意去和韓信、張耳飲樂,又故意奉承了他們一通,讓這兩個人比往日更快地喝下了更多的酒——滎陽失守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這裏,韓信和張耳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判斷,那就是劉邦已經返迴滎陽,劉邦與項羽之間的戰爭沒有幾個月不會見分曉,在此期間他們兩個人可以高枕無憂。


    經過這段時間的串聯,酈食其已經在營內物色了少量死士,依靠他們能夠暫時切斷兩個人的報警係統,不過如果沒有劉邦出現,這種幹擾手段酈食其自然也維持不了多久。


    向劉邦介紹完情況後,這個士兵就把劉邦引到了一個營帳裏,一進去劉邦就看到酈食其帶著幾個士兵在裏麵站著,地上還有七、八個人被綁著,堆在一起。


    “殿下。”酈食其立刻迎了上來,剛才劉邦撩起帳篷進來的時候,帳內這幾個人都是持劍在手,如臨大敵。


    向著地上的那七、八個人指了一下,酈食其告訴劉邦這都是他信不過的人,剛才酈食其和其他內應找到機會把這幾個人都綁起來塞住了嘴。不過對中軍的控製依然是暫時的,韓信和張耳的大營現在還不知道中軍出現了這樣的變動,酈食其也不可能對任何一個大營將領下達命令。


    劉邦親手舉著火把,讓酈食其把被綁起來的這些人一個個給自己看,其中好幾個人劉邦都認識。本來這些人的臉上隻有不解和憤怒。可當劉邦看清他們麵容的時候,這些郎中也認出了劉邦,他們的表情立刻變成了震驚和惶恐。


    “這個。”劉邦指著其中一個人說道,聽到劉邦的命令後,夏侯嬰和周昌就一起上前,把這個郎中口中的布取出來,然後給他鬆開身上的繩索。


    “大王。”不等身上的繩索全都解開,這個郎中就掙紮著跪倒在地,衝著劉邦低聲叫道:“臣不知大王前來,罪該萬死。”


    “孤要帶兵去救滎陽,大將和趙王說滎陽救不得,你打算怎麽辦?”劉邦也不和這個郎中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


    “臣自然是效忠大王,”那個郎中反應很快,單膝跪在地上:“之前……”


    “不必說了,韓信是孤委任的大將,張耳是孤立的趙王,你沒見到孤之前,服從他們的指揮足見忠誠。”劉邦擺擺手,表示不需要對方的解釋,也不會見怪。


    “謝殿下。”郎中急不可待地說道。


    劉邦向著其他還綁著的郎中看去,問這第一個投效的人:“還有誰和你一樣?”


    聽到這聲問話後,地上的人紛紛扭動身體,口中嗚嗚出聲。在第一個郎中開口前,劉邦對他吩咐道:“你指一個!就指一個給孤。”


    於是那個郎中就指了一個人,這個人選也是劉邦心目中的人選之一,就點點頭,讓把這個人的捆綁也解開。這個人起來之後,和第一個一樣立刻賭咒發誓效忠劉邦,唯漢王之命是從,劉邦接受了他的效忠,然後讓他也去保一個同僚。


    一個接著一個,劉邦把他認為所有靠得住的人都放了,如果有人點了劉邦不放心的人,劉邦就會搖搖頭讓他重新選一個。等所有可靠的人都被解開繩子後,劉邦就讓酈食其把其餘信不過的人先帶到帳後麵去,騰出一塊地讓劉邦居中坐下,其餘的人圍成一圈護衛著他。


    韓信、張耳的衛隊情況劉邦也已經知曉,接下來他就讓一個郎中與酈商一起去叫人,那個衛隊軍官被郎中騙來帳篷後,一進門就看到了端坐在正中的漢王。大驚之下,這個軍官也伏倒在地,忙不迭地拜見劉邦,並毫不猶豫地和那些郎中一樣倒向了漢王。


    利用這個軍官為突破口,劉邦把其餘的軍官都先後誑來,韓信和張耳新近提拔的統統被拿下綁住,之前就跟隨劉邦的軍官全都得到新的指令。在這些軍官的協助下,劉邦就把韓信、張耳的衛隊的指揮權抓到了手裏。


    在劉邦的指揮下,原本負責保衛韓信、張耳安全的中軍衛隊,就變成了劉邦用來監視兩人,並隔絕中軍與外界消息傳輸的屏障。把這一切都部署好後,劉邦就親自起身前去韓信和張耳的帳篷。


    兩個人依然睡得很香,唿嚕聲打得震天響,劉邦分別查看了一番後,就拿走了兩人的虎符和王印——劉邦並不打算清洗修武周圍的整支軍隊,任何清洗活動對軍隊都會有極大的損害,會造成戰鬥力大減和人心浮動。這正是之前韓信、張耳沒有徹底打壓漢軍軍官的原因,現在劉邦麵對大敵項羽,也不會做這種事。


    所以劉邦就用韓信和張耳的命令給修武周圍各營軍隊發布命令,並讓他們兩人的中軍郎中和貼身衛士去傳達命令,以免造成趙軍和漢軍的迷惑和混亂。


    天沒亮的時候,劉邦就已經給周圍所有營地的將領都發去了指令;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已經有一些部隊開始拔營出發;中午之前,近兩萬漢、趙聯軍都開始行動,陸續開始向西行軍,準備去三川參與交戰。這些軍隊中一些劉邦的舊部將領,被傳令兵叫來見過劉邦,他們見到劉邦後都是又驚又喜,劉邦告訴他們從此不要再聽從韓信和張耳的指令,全心全意地幫自己控製住這支軍隊。


    劉邦完成了這一切工作後,監視韓信、張耳的衛士報告說他們兩人還沒有醒過來。


    “你到底給他們灌下去了多少酒?”劉邦等得無聊就問酈食其道,本來他一直擔心這兩個人醒來太早,會節外生枝給自己找麻煩,但現在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劉邦遲遲不能出發,不禁著急起來。


    酈食其笑道:“就是兩頭牛喝下那麽多酒,也不可能現在醒過來。”


    “你怎麽做到的?”劉邦好奇地問道:“你都跟他們說了什麽?”


    “秘密,”酈食其大笑起來:“臣還指望靠這張嘴封侯呢。”


    “原來如此,那是孤貪心了。”劉邦聽後也哈哈笑起來,不再刨根問底。


    一直等到日頭偏西,才有衛士來報告,說是韓信醒過來了,已然是大驚失色。


    “張耳呢?”劉邦冷冷地問道。


    “還在睡。”


    “讓韓信去把張耳叫醒,孤等不下去了。”劉邦吩咐道。


    把韓信帶去張耳的帳篷沒有多久,前者就把後者給喊起來了。聽說劉邦來了之後,張耳也立刻醒酒了,衛士又來向劉邦報告,說兩人正在帳外跪著求見。


    “讓他們進來。”劉邦喝道。


    一個衛士撩起帳篷的門,劉邦看到趙王張耳和大將韓信連站起來都不敢,直接跪著從帳篷外爬了進來,一進入帳篷裏,兩個人就一起伏下磕頭,一個接著一個根本停不下來。


    “好了,”劉邦看他們磕了幾個後,就不耐煩地叫住了他們:“孤知道你們有難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韓信,孤不怪你;趙王,你和孤都是諸侯,孤有孤的決斷,你有你的想法,孤也不怪你。現在孤把你們的軍隊調走了,你們也不怪孤吧。”


    韓信和張耳哪裏還敢說什麽,連忙一個勁地表示,劉邦想怎麽調就怎麽調。張耳更拍著胸脯保證,他一迴到趙國,就會把糧草和援軍持續地給劉邦發過來。


    劉邦抬起手,兩人馬上收住了聲音。


    “趙王,那就這麽說定了,你繼續提供給孤糧草。”劉邦說道,指了一下酈商:“孤派他去幫趙王籌措糧草,沒問題吧。”


    “沒問題。”張耳咬緊牙關答應下來。他知道劉邦肯定要插手趙國的人事,不過現在張耳隻求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劉邦滿意地點點頭,張耳在趙國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劉邦本來也沒想廢了他的王位,更不用說殺了他。接著劉邦就舉起之前交給韓信的大將虎符,對他說道:“這虎符,孤今天就收迴去了。”


    韓信也急忙應承道:“章邯、魏豹、趙歇都已經平定,臣早就想把虎符奉還給大王了。”


    “可你隻打了兩仗就幫孤平定了兩國,加上你的暗度陳倉之計,你已經幫孤擒殺了三王,這樣的功勞孤該怎麽賞你?”劉邦問道。


    “不值一提,”韓信急忙說道:“章邯自守之犬,魏豹無能之輩,破陳餘是趙王的大功,克襄國殺趙歇更有大王的援軍。”


    “不對,”劉邦搖頭道:“要是你並無真才實學,章邯不會在廢丘吃人,魏豹也不會束手就擒,背水一戰破陳餘,更是能和項羽破釜沉舟比肩的奇謀。”


    說完,劉邦就把相印扔到了韓信的腳邊:“孤就拜你為相國吧。”


    當初劉邦拜韓信為大將的時候,可是築拜將台,戒齋沐浴,鄭重其事的在萬軍之前拜將,現在拜相卻是把相印隨手一扔。


    韓信盯著近在眼前的相印,沒敢立刻伸手去拿。


    “聽說你有意齊國?”劉邦又問道。


    本來已經有了伸手之意的韓信,聞言急忙又把頭低下,劉邦看到大顆的汗珠立刻就從韓信脖頸上冒了出來。


    “武信君在的時候,就說楚國要想平安,需要外結齊國,如此便可後顧無憂,”劉邦緩緩地說道:“項羽違背了武信君的交代,貿然與齊國動刀兵,孤覺得現在正是拉攏齊國的機會。不過所謂恩威並施,要是孤隻派說客前去,必定為田橫所看輕,自以為奇貨可居。”


    劉邦接著對韓信說道:“相國去趙國招募兵馬,訓練軍隊,囤積糧草,等新軍練好後就駐紮於齊國邊境,那時孤再派人去說田橫,想必他不敢不聽從。田橫會再次與孤結盟討伐項羽,不過這次他可不能自己再先跑了。”


    韓信大聲應是,劉邦雖然剝奪了他的兵權,但又給了他一份新的,讓他不禁喜出望外。


    張耳的臉色則更加不好看了,本來他是帶兵來河內吃劉邦的糧草,沒想到兵馬連本帶利地還給劉邦了,還把韓信打發到趙地去征趙國的兵、吃趙國的糧食。


    “趙王沒有異議吧?”劉邦又問了一聲。


    “沒有,沒有。”張耳急忙掩飾自己的不滿之色,頓首答道:“討伐弑君逆賊項羽,自然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很好。”劉邦拍手道,讓張耳和韓信起來就坐。之前即使張耳落難來投,劉邦也一直與張耳平起平坐,這次就直接給對方安排了一個下屬的位置:“那趙地就交給趙王和相國了,孤這就去追趕部隊,然後返迴三川和項羽交戰。”


    把張耳從河內趕走,劉邦可用的封地和資源又多了一點兒,而且從此以後,韓信和張耳定然會明爭暗鬥,再也不怕他們聯合起來;再加上一個酈商從旁監視,劉邦相信趙國再也不會擺脫自己的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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