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元年八月。


    一個使者匆匆趕進項羽的大營,送來了章邯的急報。


    不過項羽正在看齊國來的一份報告,讓這個使者先把書信放下就退出了。


    “田安真是沒用,”看完報告後,項羽對周圍人罵道:“已經證實了,他被田榮殺了。”


    兩天前,項羽收到報告,稱田安的都城博陽(泰安)於七月底被田榮攻破,月初田安剛被包圍的時候還向項羽求救過,可項羽覺得田安怎麽也能抵抗個把月,完全沒想到田安居然這麽快就被田榮消滅了。


    “田榮的實力比我想的要強,當然,他的愚蠢也在我預想之上。”聽說田榮殺了田市,自封為齊王後,項羽覺得這簡直就是喪心病狂,如此一來楚國不但能夠吸收田都、田安的殘餘,就連田市、田榮集團自己都發生了分裂:“他明明沒有我的實力,卻妄想學我。”


    直到現在,楚國內部依然有聲音勸項羽罷手,勸他安於一個攝政的位置,不要篡奪懷王的王位,不過項羽現在已經聽不進去了,現在項氏對熊氏有著壓倒性的優勢,而且項羽自問果敢堅決,而熊心優柔寡斷——項羽覺得現在不篡位簡直就是天授不取。


    可反過來,田榮弑君篡位卻讓項羽覺得不可理喻,在此之前他就已經暗暗向齊楚邊境運輸糧食,雖然大軍為了迷惑田榮還沒有出動,可攻打齊國的準備工作已經相當充足,隨時都可以展開全麵攻勢。


    項羽拿起的下一封信依然不是章邯那一封,而是趙王張耳送來的求援報告,陳餘果然和他翻臉了,號召全趙國起來討伐張耳這個叛賊;如果隻是趙歇和陳餘,張耳或許還不會那麽吃力,更可怕的是齊相田橫帶著援軍去增援陳餘了,張耳已經一連打了好幾個敗仗。


    本來張耳和趙歇的軍隊就是一家人,見張耳屢戰屢敗,原本追隨他的趙國望族已經逃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人心渙散。


    “如果趙歇、陳餘不是傻子的話,他們就會赦免這些張耳的手下,隻追究張耳一個人的叛逆行為。”項羽讀過這封信後,臉上依然看不出喜憂:“張耳也太讓我失望了,我還以為他能和陳餘打個旗鼓相當呢。不過田榮是真蠢,他居然派兵去救陳餘,他以為陳餘就不怕我嗎?趙國就會救他嗎?而且趙國來得及嗎?”


    “不要再拖了,”在拿起章邯的信件前,項羽就讓呂臣迴彭城去見他的父親,告訴呂青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懷王必須立刻從彭城滾去他的封地:“等把懷王趕出楚國,我就立刻去攻打齊國。”


    當然,光是把熊心趕走還是不行的,項羽仍然擔心他離開楚國的時候,會有人再把熊心接迴來,比如範增這樣實力強勁的大貴族,誰敢說他們心裏就沒有取項羽而代之的念頭呢?


    項羽當然可以把範增帶去齊國,但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大貴族都帶走,所以呂臣奉命離開後,項羽又叫了三個使者來,命令他們分別給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吳芮、臨江王共敖各帶去一封信。這三王都是作為楚將跟隨項羽入關的,他們也都從楚國的版圖,或是曾經屬於楚國但是被秦國吞並的土地上取得了一塊封地。


    這三個使者都是項家的門客,所以項羽也不對他們三個隱瞞:“要讓他們三個一起去殺了懷王,一定要一起去,誰也不許推脫。”


    除了楚國的大貴族外,這三個帶著楚國兵馬獨立出去的諸侯王,項羽也常常擔心他們會成為楚懷王複辟的助力。


    所以項羽對三個使者再三強調,他們一定要讓這三個王都清楚地明白,他們必須一起殺死楚懷王,作為他們對項羽盡忠的證據。


    “不許自己去殺,否則有罪無功!”在三個使者離開前,項羽最後一次叮囑道。


    讓這三個楚將手裏都染上懷王的血,將來他們就不可能再支持熊氏的其他子弟了。


    派這三個使者的時候,範增就在項羽邊上坐著,使者出去後,項羽瞥了範增一眼:“亞父還是認為不妥嗎?”


    “既然大王已經下了決心,那臣也隻有支持。”範增答道,項羽自立為楚王這件事,他始終是不讚成的。雖然和項羽一樣認為懷王必須要下台,但範增覺得隻要另外換一個熊氏子弟來繼位就夠安全了;至於弑君這件事,範增覺得非常不妥,而且就是項羽本人也能看得很清楚,田榮弑君絕對是一步壞棋,可能會導致齊國的迅速失敗。可項羽卻認為他能夠壓服所有的敵人,做和田榮一樣的事但不必擔心付出一樣的代價。


    當然,範增也明白,他追求的目標和項羽還是不同的,所以他隻能選擇支持項羽的決定,免得被項羽誤會為心存異誌。


    處理完這些事後,項羽最後拿起了章邯的急報。


    展開反反複複看了幾遍,項羽一直沒有說話。


    “大王。”範增忍不住問道:“關中有什麽事嗎?”


    “劉邦立了大將。”項羽緩緩說道。


    “啊。”範增驚唿了一聲,劉邦一直不立大將,還對投奔他的愛答不理,導致他們灰心失望而大量逃返,聽說這些事的時候,項羽就笑稱劉邦這是在裝給他看。


    而現在劉邦突然立了大將,就是發出了要北返東歸的明確信號。


    “這個大將不是曹參,而是韓信,寡人身邊的那個郎中韓信。”項羽把章邯的書信交給範增看,口中說道:“章邯不知深淺,還譏笑劉邦用個胯夫為大將,他真是個草包,韓信不願意和街頭無賴搏命又怎麽了?難道當了大將還需要自己拔劍去砍人嗎?”


    當初項羽提拔韓信的時候,就有人提起過韓信的曆史,說他是個懦夫,當年遇到無賴挑釁的時候,居然忍氣吞聲地從對方胯下鑽過去,在彪悍的楚人眼裏,這簡直是生不如死。可項羽倒是不在乎這個,讓韓信侍衛在自己左右。


    “韓信這個人,”項羽對範增說道:“相當有本事,若論打仗恐怕不比我義兄差多少。”


    範增猛地抬頭看向項羽,這已經是對人極高的評價了。


    “就是野心勃勃,他的野心實在太大了,所以我不讓他帶兵,想著將來要是讓項莊啊、項聲啊他們領軍的時候,可以派過去當個副將。這次我也是讓他去給項它當郎中的,沒想到他居然跑了,還被劉邦發現了他。”說到這裏項羽似乎有些後悔;“我那段日子心情一直不錯,居然忘記殺了他,看起來我還是太仁慈了,總是給自己留下敵人。”


    雖然範增嘴上沒說什麽,但心裏同樣也有怨氣,項羽要不就用頭腦簡單的人,要不就是用自己的族人。當初兵變的時候項羽曾經答應讓範增當令尹,可現在項羽好像完全忘記了還有這件事,不但相國、令尹都沒有指望,居然連個左尹或是司徒都沒給範增。唯一能他稍稍寬慰的就是,至少項羽在殺了宋義後分給範增的三成兵權,現在還沒有收迴過。


    除了劉邦立大將這件事,範增看到章邯還稱劉邦正大張旗鼓地修理棧道,又擺出了一幅要出關的樣子。這種緊張的氣氛又讓範增暗暗歎了一口氣,如果不是為了篡位,項羽在鴻門的時候就不需要劉邦了,總之,項羽為了篡位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但在這個問題上範增也無法勸諫。


    “取關中地圖來。”


    在範增看信的時候,項羽已經大喝一聲,很快就是士兵給項羽抬來一幅巨大的關中地圖。


    項羽站起身,以少見的嚴肅表情在地圖上認真審視。


    “為什麽我感覺這是虛張聲勢呢?”項羽盯著關中地圖看了很久,頭也不迴地對範增說道:“如果我是劉邦,我是不會從這條路出來的。”項羽點了點地圖上褒斜道的出口:“章邯隻要在這裏修上一排連營,他怎麽打得出來?”


    若論防守,項羽覺得章邯還是有兩手的,他在洹水阻擋了項羽大半年,雖說那是因為聯軍和楚軍都不肯盡力,但褒斜道的出口這麽狹窄,章邯頂個很長時間,等劉邦糧盡退兵大概還是能做到的。


    “如果是我,我必定會分兵多路,向金牛道、故道都派出些兵馬。”項羽對各條道路狀況的了解遠遠不如劉邦,因為他有各種事情分心,不能像劉邦那樣一天到晚就是研究這幾條迴關中的通道。


    把章邯的使者叫進來,又仔細地問了一遍關中的地理後,項羽結合著自己之前的記憶,對範增說道:“劉邦會不會走故道?”


    “不是說已經荒廢百年了嗎?戰車都無法通行。”範增說道。


    項羽又迴過頭看了看地圖,伸手按在了故道的出口——陳倉:“在這裏留上五百精兵,不,三百,如果故道真像說的那麽糟糕的話,可能二百就夠了。”


    項羽轉頭盯著章邯的使者:“這裏有兵嗎?”


    “有,”使者很肯定地答道;“故道雖然通過不了大軍,但經常有山賊出沒,所以陳倉沒有荒廢,裏麵有守軍。”


    “嗯。”項羽轉向另外一條通道,金牛道:“為什麽司馬欣還沒有派人來?他是不是麻痹大意了?”


    想到這裏,項羽走迴案前,提起筆刷刷寫好了一封給司馬欣的信,讓使者立刻去送給司馬欣,讓他和章邯通力合作,確保金牛道安全。


    “大王。”範增等了一會兒,見項羽還是神遊物外,就提醒道:“關鍵還是滅齊。”


    劉邦的事情雖然讓範增感到遺憾,但往事不可追,現在糧食都準備就緒,楚軍也有半數已經開往邊界,剩下的一半也隨時可以出發——現在已經不是還該在這個問題上遲疑的時候。


    田榮弑君篡位,現在正是他最虛弱的時候,範增覺得全力以赴的話,兩、三個月就能幹掉田榮,隻要不出什麽意外的話,楚軍年底就能從東方抽身,到時候劉邦鬧出什麽動靜都能鎮壓下去。


    “不錯。”項羽迴過神來,關中實在太遠了,項羽根本不可能遙控,他對範增點點頭:“等楚懷王一走,我們就出兵齊國,看我一個月、最多兩個月就收拾了田榮,到時候隨便派個一、兩千兵去,就能讓我大哥死了這條心。”


    接下裏整個一下午,直到晚上,項羽都在和將領們研究攻齊的事宜。


    軍事會議終於結束了,已經是明月高懸了,項羽在自己的帳篷裏靠著案台休息,一隻手捏著自己的鼻梁。


    不知道為什麽,項羽總是覺得心中隱隱不安,這種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來人啊。”項羽終於忍受不了,叫進來了一個衛兵,命令他去給自己再找一個使者來。


    這個使者趕到的時候,項羽已經寫好了一份新的書信,這是給魏王魏豹的,項羽將駐紮在梁地的楚軍派向關中,同時要魏豹派出一支魏軍和這支楚軍結成聯軍。


    魏豹項羽不怎麽看得上,但他對陳平的印象不錯,就要過來當作了自己的臣子,粱地的這支楚軍就是陳平指揮的。


    彭越接受了田榮的大將印,在粱地試圖鬧事分散項羽的注意力,但幾乎立刻就被陳平給鎮壓了下去。


    “陳平應該帶領這支軍隊駐紮在函穀關,如果劉邦殺出金牛道,陳平就要去支援雍王(章邯)和塞王(司馬欣),如果章邯和劉邦勾結了,他就要幫塞王防守;如果司馬欣和劉邦勾結,那他就要在雍王抵抗劉邦的時候,火速鎮壓司馬欣的叛亂。”


    這些是項羽認為最危險的三種情況,除了這兩份給魏豹和陳平的命令,項羽還也給河南王申陽、殷王司馬卬發去命令,讓他們做好隨時支援魏豹的準備。


    這一切都做好後,項羽覺得心裏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他比較謹慎,多半還是會先等到我和齊國已經交戰的消息,然後才會開始行動。”


    所以項羽就更不急著發起攻擊,而是務求對田榮一擊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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