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馬跑到天將明的時候,韓信感到坐騎突然一沉,然後就停了下來。


    下馬查看後,韓信發現馬踩進了一個坑,把腿給折了。韓信看看天邊的曙光,毫不猶豫地把包袱從馬鞍上取下,背在自己肩膀上就大步向南走去。


    走沒多遠,韓信就看到前麵有另外一個大漢,也背著一個包袱向前進行,這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與韓信對視一眼,兩人就一起默默無聲地並肩前行。兩人在前麵拐了一個彎後,發現前方又是好幾個人正在熄滅篝火,看樣子他們露宿了一夜,正要起身趕路。


    韓信和同伴加入了這幾個人的隊伍,看起來他們彼此之間也不熟悉,行路的時候大家都一聲不吭。等到了中午的時候,韓信等人一起收集泉水,大家吃了點幹糧準備行進的時候,後麵又追上來一大群人,看裝束有楚人、有魏人、有趙人。


    在趕上漢王大隊之前,韓信這行人匯入了更大的隊伍中,無數操著不同口音、穿著各國衣服的男人通過各條小道匯聚起來,形成了一道浩浩蕩蕩的人流。


    “雖然這些人當中肯定有楚王和三秦王的細作,但大多還是押注在殿下身上的壯士啊,”張良看著後方不斷趕過來的人,對並肩而立的劉邦說道:“天下大亂,不甘心就此默默無聞的豪傑實在是太多了,當今之世,能和楚王抗衡的除了齊國就隻有殿下了;押注在齊王身上的估計早都走了,這些都是斷定殿下還會起事,把身家性命、功名富貴都押在這上麵的人啊。”


    “沒想到有如此之多。”劉邦看著眼前的隊伍,不斷有新人趕來,源源不斷地加入到這支尾隨在漢軍身後的隊伍裏,人數之多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漢王手握三郡之地,還有入關滅秦的一萬精銳,要是臣身在草莽,也要押漢王啊。”張良微笑道:“隻是如此一來,恐怕楚王和三秦對殿下也會更加忌憚了吧?”


    “是啊,”劉邦點點頭,臉上有喜有憂:“出其不意,攻其無備,要是楚王和三秦王日夜提防我,那想再出關也是難事。”


    “以臣之見,”張良說道:“不如燒毀棧道,向楚王和三秦王顯示漢王已經沒有了出關的雄心。”


    劉邦沒有立刻迴答,而是陷入沉思,很久後才緩緩說道:“如果燒毀了棧道,那我出關就隻能走故道或是金牛道了,那兩條道還能走嗎?”


    這次劉邦入漢中,走得是褒斜道,除了這條路以外,還有兩條道路能容納較大規模的軍隊通過,一個是故道,一個是金牛道。在褒斜道成為主要的通道後,後兩者已經很多年沒有專門疏通過了,沿途的驛站、據點也都荒廢,是不是能容納大軍通過都不知道。


    “多半是不好走,不過若是好走的褒斜道還在,楚王說不定會留下一支兵馬協助三秦,就算楚王不說,三秦王也會主動要求楚王留兵。他們三個也會精誠合作,說不定還會聯軍防備殿下。”張良勸說道:“而如果褒斜道不在了,三秦王都是秦人,肯定知道故道和金牛道都荒廢了,容納不了大軍了,這樣他們多半就不會願意楚王留兵了吧?彼此之間也會互相提防,不至於聯軍防備殿下了吧?”


    劉邦一驚,猛地轉頭盯著張良:“司徒所言極是,此番楚王迴國奪位,隻恨兵少,不會嫌兵多的,如果覺得我暫時迴不到漢中,楚王肯定舍不得留下一支大軍在關中鎮守;而且不錯,若是沒有我的威脅,三秦王肯定恨不得立刻把楚軍都送走。”


    張良微笑著點點頭。


    “燒掉褒斜道,那就是將來迴關中的時候需要在故道或是金牛道上披荊斬棘,可比起來楚王留下的鎮守大軍,我寧可麵對荊棘。”劉邦說完後,對張良作揖稱謝;“若是我能返迴關中,都是司徒所賜。”


    “我所長不過是揣摩人心,至於摧堅拔寨、安撫人心,那還要靠殿下的良臣猛將,如果不是殿下,臣這點小計策也沒什麽用,能迴得了關中也打不下來。”張良笑著擺擺手,不接受劉邦的稱讚。


    兩人正要道別的時候,探馬報告又有一支兵馬從東而來,這支軍隊打著的是楚國的土黃旗,但看上去卻不是楚軍。


    很快這支軍隊的領頭人就親自趕到劉邦麵前,原來是他委任的南陽郡守呂齮,給呂齮駕車的就是他的門客陳恢。


    “漢王,殿下。”呂齮看著劉邦的旗幟,不禁呆住了。


    “怎麽?沒見過黑旗嗎?”劉邦笑道。


    “出乎意料。”呂齮嗔目結舌,半晌才反應過來。


    “我現在不是楚軍了,楚王不許我再用黃旗,”劉邦口氣平淡地說道:“其他的顏色不多了,還被諸侯們一搶而光,我看黑色沒有人用,就拿過來了。”


    黑色是秦國的正色,聯軍當然都不會用,他們在關中大殺特殺的時候,秦人連黑布都不敢染了。被項羽立為三秦王的章邯等人,為了表示和秦國一刀兩斷,對黑色也是避之不及。


    看著漢軍飄揚的黑旗,呂齮竟然落下一顆眼淚來,跳下車大禮拜倒:“殿下大度。”


    “我說過是來秦國為王的,不是來和秦人為難的,對了,我漢國的官製,以後也會用秦製而不是楚製了。”呂齮的反應並沒有讓劉邦感到不滿,他知道呂齮或許對二世死心了,可黑色是秦國的標誌,秦人對秦國幾百年的曆史感情,是不可能一筆抹殺的。


    “臣就知道,就知道。”呂齮激動得都要哭出來了:“漢王是不會棄秦人不顧的,臣一路來投奔,總是不枉。”


    “你不做南陽郡守了嗎?”劉邦問道。


    呂齮這才開始解釋起來,南陽郡被河南王申陽和臨江王共敖瓜分了,這兩人當然都不打算用原來的秦吏,而呂齮還有其他南陽舊吏也都擔心會被新王清算,就相聚來投奔劉邦。


    “我可沒有郡守給你。”劉邦笑道,現在漢中、巴、蜀三郡的郡守,都是原來秦國的郡守,各縣的縣令也都是留任,劉邦沒有往裏麵安插新人。


    呂齮倒是不覺得劉邦這麽厚道有什麽錯,反倒讚賞道:“但將來殿下不會隻有三個郡,對吧?”


    “我先給你一個侯吧,”劉邦沒有正麵迴答呂齮的問題,而是給他一個殷侯的爵位:“隻是現在我也沒有封地給你,你的食邑也要將來再說。”


    “沒問題。”呂齮一口答應下來,他帶來的這支人馬裏有很多個家族,刨除了眷屬外,還有很多能為劉邦征戰的武士、門客。


    呂齮跑迴去準備把這些家族的族長都帶過來介紹給劉邦的時候,張良向劉邦告辭道:“既然殿下已經離開內史了,那臣就迴去向楚王複命了。”


    “好好保護韓王,我們還有再見之日。”劉邦向張良揮手道別。


    不久,劉邦就看到呂齮那批人馬紛紛把黃色的旗幟扔下,迅速地換上了黑色的旌旗。


    在漢軍陸續通過褒斜道前往漢中的時候,近萬楚軍和韓軍就在附近監視,漢軍每走一段,楚軍就跟進一段。


    ……


    “劉邦終於走了嗎?”得知這個消息後,項羽立刻就準備啟程迴國,不過在此之前項羽要派兵仔細偵查一下褒斜道,報告裏稱劉邦正在焚燒棧道,使得褒斜道遭到了嚴重破壞,已經無法容大軍通行,項羽打算予以確認。


    “今天營裏有什麽事嗎?”處理完大部分政務後,項羽問項伯道。


    “沒什麽,就是有個狂生來過。”項伯老老實實地答道:“被左尹給轟走了。”


    “什麽狂生?”不想項羽突然有了興趣。


    “一個姓韓的書生,跑來說關中形勝之地,足以王之,好像是想勸殿下留在關中。”項莊說道,現在項羽權勢熏天,跑來獻計的人多不勝數。


    項羽要是有一點兒留在關中的念頭,就不會縱兵在內史大掠了,所以一聽這個韓生是這個意思,項伯不假思索地就把他轟走了。


    可項羽卻沒讚同,而是若有所思。


    “怎麽了?”項莊察覺到不妥。


    “走了多久?”項羽問道。


    “應該不久。”項莊答道,他急忙問道:“要臣找他迴來嗎?”


    項羽點點頭:“立刻找迴來。”


    沒過多久,韓生就被項莊帶了迴來,見楚王派人把自己追迴來,韓生也是精神大振,急忙又把關中建國的好處又講了一遍。


    “富貴不歸鄉裏,如錦衣夜行。”項羽打斷了韓生,不容置疑地說道:“寡人是一定要迴楚國的。”


    說完這段話後,項羽就讓項莊把韓生轟了出去,後者被趕走的時候莫名其妙,根本搞不懂這倒是怎麽迴事。


    等項莊轉迴時,臉上也有不解之色,不明白項羽為何要多此一舉。


    “這是不是範增,或是其他哪個楚將收買來試探我的?”項羽盯著項莊,口中喃喃說道:“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我肯定是要迴楚國的,是不是有人想造謠,或是擔心,認為我遲遲不迴國是因為想在關中稱王?”


    現在項羽自稱楚王的事情已經傳遍天下,楚國境內的官吏都很緊張,等著楚懷王的反應,就是項羽的楚軍這裏,也有不少將領心存狐疑。在這個節骨眼上,項羽對韓生的獻策就變得很敏感,擔心是部下試探自己,或是政敵在造謠——要是讓楚軍將領和楚國官吏誤會了,覺得項羽有可能不迴國,那麽他們肯定會倒向楚懷王。


    雖然項羽沒有明確地對韓生說,他一定會迴國弑君篡位,但他相信聽到自己迴答的人肯定不會再誤會自己的決心了:“派人跟著韓生,看他到底是誰派來的,又在和誰來往。”


    “是。”項莊大聲答應,然後馬上出去派人跟蹤。


    過了一天,項莊又來匯報:“確實就是一個狂生,和誰都沒來往,被殿下趕走後就去酒館喝酒,恨自己的不得誌……”


    “他說什麽了?”見項莊欲言又止,項羽追問道。


    “他說:人言楚人沐猴而冠,果然。”項莊答道。


    “哈哈,哈哈,”項羽放聲大笑:“我一個月不殺人,他們就不怕我了嗎?”


    “立刻去把這個狂生抓迴來,”項羽笑過後,身體前探,對項莊認真地交代道:“把他扔在鼎裏煮,慢慢地添柴,慢慢地煮,我要他在手腳都被煮熟了的時候,口中還能叫出聲來。”


    “是。”項莊應道。


    “還有,”項羽進一步交代道:“明天一早開始煮,在營門口煮,諸侯的使者,還有各營的傳令兵過來的時候,給他們每人一杯羹喝,讓這個韓生親眼看著他們把他的血肉喝下去:我要每一個諸侯、將領都知道,勸我不迴楚國的下場,這樣就不會再有人懷疑我會不會迴去了。”


    “遵命。”項莊見項羽沒有更多的吩咐,就離開中軍帶兵抓人去了。


    漢元年四月,漢王劉邦統帥全軍前往封地漢中,數萬秦人和諸侯軍中仰慕劉邦者隨行,隨後,漢王劉邦焚燒棧道,以示無北歸之心。


    其後,項羽烹韓生,帥軍返迴楚國,與楚懷王攤牌。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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