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掉頭迎戰楊熊,楊熊自視大將瞧不起劉邦這個黔首,接受了楚軍的挑戰。


    結果自然是甫一交戰,楊熊就被劉邦殺得大敗,丟盔棄甲地往來路滎陽方向逃迴去了。


    隻是作為勝利者,劉邦卻顯得不是很開心,楊熊這支秦軍擁有近六千甲士,劉邦隻是將其擊潰。這支秦軍能夠得到黃河漕運的補給,劉邦擔心他們很快就能恢複元氣,然後再次來尾隨自己。


    但無論是劉邦下令停止追擊,還是命令全軍再次轉頭去白馬,他的手下都沒有跳出來反對,尤其是酈食其,那次和蒯徹激烈爭吵過一次後,就像是徹底認輸了一般再也沒有反對過北上的行動。哪怕是蕭何、曹參都出聲反對的時候,酈食其也一聲不吭。


    當時剛爭吵完的時候,劉邦還還擔心酈食其會再來羅嗦,下令給傳令兵不許放人進來,結果一直到今天這個命令都沒有用上。


    明天就要抵達白馬了,楚王派給劉邦的援軍也抵達和南路軍匯合。劉邦看著西沉的太陽,突然問帳篷門口的衛士:“今天酈食其來過嗎?”


    “沒有。”衛士大聲答道。


    “嗯。”劉邦想了想,又問道:“那蕭何,曹參,夏侯嬰,周苛……”


    劉邦念一個名字,他的衛士就道一聲“沒有”,最後劉邦的聲音越來越低,再也沒有氣力念下去了。


    “去吧。”


    劉邦說完後,迴到了自己的帳篷裏,戚姬一如既往地給他準備好了洗漱用的熱水。


    “我是個不堪輔佐的人嗎?”劉邦看著木盆裏的水,沒有伸腳進去,而是沒頭沒腦地問道。


    “什麽,夫君?”戚姬有些迷惑的問道。


    “嗯。”劉邦又獨坐了半響,緩緩說道:“我不是我義弟那種聰明絕頂之人,我義弟坐在人前就像是太陽一般,你想到的他早都想到了,無論你拿出什麽好辦法,他都有更好的,他不需要別人的諫言,隻要服從他就行了;而我才智平庸,需要謀士和猛將相助才能成功,而現在我的猛將、謀士都不來進諫了,那我該何去何從呢?”


    “為什麽他們都不來了?”戚姬問道。


    “因為我明知他們說的對,但依舊不聽,”劉邦苦笑道:“因為我不講道理,所以他們就不來給我講道理了。”


    “那夫君不能改嗎?”戚姬瞪大眼睛問道。


    “來不及了。”劉邦歎道:“也好,等與我義弟匯合後,我隻要聽他的就行了。”


    ……


    “渡過黃河後,我們要全力西進,”第二天一早,劉邦就給中軍的將領還有統帥下軍的曹參說明自己的計劃:“同時還要全神戒備,不要被秦軍偷襲、伏擊了。”


    楚軍得在秦軍主力反應過來之前奪取朝歌,或是奪取一座堅城來威脅朝歌,楊熊肯定會在重整旗鼓後尾隨而來,章邯現在也肯定向劉邦這支軍隊投來警惕的目光。如果楚軍行動不夠果敢、迅速,很可能才渡過黃河就陷入幾倍於己的秦軍包圍中。那個時候如果沒有堅固的堡壘可以依靠,劉邦是很難堅持到項羽突破秦軍的汙水、洹水防線來支援自己。


    “除了需要援助外,我們還得設法與魯公保持聯絡,這樣魯公殺來的時候我們才敢攔截秦軍而不是放他們撤退,”曹參居然沒有指出劉邦計劃中的兇險之處,直接談到了後續問題:“可我也不能一看秦軍撤退就攔截,那可能是章邯在詐我們,引誘我們出去送死。”


    劉邦的眉頭皺得很緊,這些問題他要是有很好的解決辦法就好了。


    “沛公!”一個士兵急匆匆地趕來,向正在開會的眾人報告道,上軍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曹無傷統領的上軍已經趕去控製白馬渡口,這個士兵稱是酈食其和曹無傷發生了衝突。


    “酈食其?”劉邦環顧左右,果然沒看到酈食其,最近酈食其沉默寡言沒有存在感,劉邦居然沒發現他什麽時候混出了中軍。


    “怎麽迴事?”劉邦趕到渡口的時候,看到酈食其兄弟二人全副武裝,帶著幾個門客與蒯徹還有曹無傷對峙。


    “到底怎麽迴事?”劉邦又大叫了一聲。


    原來是帶著援兵前來的楚懷王使者堅決反對南路軍渡河,在渡口前把曹無傷攔住了,還拿出懷王的信物,以懷王的名義下令曹無傷退兵。結果跟著上軍出發的蒯徹就勸曹無傷把這個使者抓起來殺了,而酈食其則帶著族人與前軍士兵對抗,把懷王使者保護起來了。


    劉邦給了曹無傷明確命令要他率先渡河,所以蒯徹讓他抓拿阻止劉邦將令的懷王使者時,曹無傷也不假思索地要這麽幹,但酈食其抗命後,曹無傷立刻就為難了,他一麵命令人去通報劉邦,一麵在酈食其和蒯徹之間調停。


    見劉邦來了,酈食其就把那個懷王使者交了出來。


    “麾下,”使者臉色雖然有些發白,仍固執地說道:“大王有令,麾下不得渡河。”


    言辭之間,居然連對劉邦的敬稱都下了一個台階。


    劉邦看了酈食其一眼,懷王使者統帥援軍抵達,把兵權交給劉邦後也是呆在中軍的,要是沒有劉邦的親信協助,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出中軍的。


    想到這裏劉邦不禁想到,自己一個人沒發現酈食其不在也就罷了,怎麽中軍那麽多人,還有下軍的曹參,竟然一個都沒有發現酈食其帶著懷王使者跑去上軍了嗎?沒有一個人提醒劉邦酈食其和懷王使者這麽重要的人消失不見了。


    “沛公,”酈食其擺擺手,讓弟弟把那個使者帶了下去,然後壓低聲音對劉邦說道:“沛公要殺他嗎?一個盡忠職守的人,隻是因為服從大王的軍令,沛公就要殺他嗎?”


    “沒這個必要吧。”劉邦看了一眼曹無傷:“關起來便是。”


    “是。”曹無傷點頭道。


    “等等。”在曹無傷下去執行命令前,酈食其再次大聲喝止。


    蒯徹麵露冷笑但是沒說話,這件事裏麵的陰謀味道,隻要不是傻子就能聞得出來。


    “我說過,這事毋庸再議。”劉邦感到有些傷了顏麵,連連甩手道:“而且先生早不說,都到了這裏還說什麽呢?”


    “臣記得沛公說的話,所以臣不再說什麽了,”酈食其麵顯慘然,伸手把寶劍抽了出來,橫在自己的脖子上:“隻是臣不能陪著沛公渡河了,隻能在這裏和沛公道別。”


    “先生且慢。”見到這架勢後,劉邦也大吃了一驚。


    就是蒯徹也緊張起來:“沛公,這是要挾啊。”


    “這不是要挾,是我無顏見族人,隻能一死謝罪。”酈食其用力握著劍柄,退後一步保持著姿勢,對劉邦大聲喝道:“當初在高陽的時候,沛公答應臣要擊秦、平定關中,臣信了沛公,於是盡棄家財、田土,舉族來投,現在沛公食言毀約,臣全族立刻陷於貧困饑寒——臣身為族長,不能保全祖先的田土,也不能照顧族人,還有何麵目存於天地間?”


    “酈先生——”見劉邦啞口無言,蒯徹就要出聲勸解。


    “你住口!”酈食其大聲喝道,繼續對劉邦說道:“沛公既然不讓臣再勸,臣就不勸,現在就請沛公渡河,等見到沛公渡河後,臣的一切指望都落空後,就會在這河邊自刎以謝族人。”


    “等我助了魯公一臂之力,”劉邦苦口婆心地說道:“我會再去關中的。”


    “沛公已經欺我一次,還要再欺第二次嗎?”酈食其堅定地搖搖頭:“沛公這就渡河吧,請恕臣不能再追隨了。”


    劉邦的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掃了眼身旁的蒯徹。


    “沛公!”酈食其又是一聲大叫,把劉邦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迴去:“沛公你是楚王的臣子,受封為武安侯,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楚王也不能把臣子唿來喝去,何況長安侯?沛公你奉命南攻秦地,現在違抗君命,辜負屬下,隻是為了魯公的一則口信——沛公你到底是魯公的結義兄弟,還是他的家臣奴隸?隻有家臣、奴隸,才會這樣隻知道服從命令,完全沒有自己的主見。”


    “是啊。”跟著劉邦一起來的蕭何,這時在他身後輕聲說道:“我記得沛公當年可是抗命釋放了要押送去關中的壯丁,這要是魯公下的令,是不是沛公就送去了?”


    劉邦迴頭向蕭何怒目而視的時候,他旁邊的曹參也點點頭:“離開沛縣的時候,你說要讓我當大將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劉邦反問道。


    這個時候張良也匆匆趕來,問了幾句後,韓司徒走上前對劉邦說道:“忠臣不易得,難得沛公手下有這樣的忠臣。”


    “就是現在沛公反悔了,難道還能把錢還給我嗎?”這時酈食其又喊了起來:“就是沛公還我錢,我也沒法把賣出去的地買迴來了。我一死百了,可把全族扔在這黃河邊上,又有何麵目去見酈家先祖?”


    “沛公。”見局勢越來越不對,蒯徹深吸一口氣,又要對劉邦說話。


    “見到魯公後,還請先生替我說一聲。”劉邦猛地轉過頭,對蒯徹行了一個禮:“不是我不顧金蘭之義,實在是君命難違!”


    說完劉邦就再也不給蒯徹說話的機會,轉過頭高聲喝道:“傳令全軍,我們已經送盟友魏軍到了黃河邊,也保證了渡口的安全和糧道的暢通——現在我們掉頭,向南、向西,去關中!”


    看著目瞪口呆的蒯徹,剛剛收起寶劍的酈食其微微一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這事不算完。”蒯徹冷冷說道。


    “隨時奉陪。”酈食其整一整衣冠,朗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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