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趙相說的話是不是太露骨了?”過了兩天後,一直沒等到消息的項伯忍不住對項羽說道:“我們現在還仰仗趙國提供軍糧,公開勸說趙相、趙大將自立,是不是太急忙了?”


    “叔父你總是太過謹慎,”項羽放下手中的書,對項伯笑道:“要是聽叔父的,我們現在可能還在會稽和望族周旋。”


    這時一個衛士趕來,獻給項羽一封信函。


    “張耳來信了,”項羽看了一遍,就笑著把它交給項伯:“看起來好像陳餘沒動心啊,張耳應該是吞並了他的軍隊和權力。”


    信上張耳向項羽保證,他會親自統率全趙的兵力加入聯軍,而且會盡一切能力保證聯軍的後勤供應。


    項伯看後長出一口氣,雖然巨鹿大捷給項氏帶來的巨大的聲望,現在楚軍士兵對項羽的擁戴遠超對項梁的。可是楚國的望族對項羽依舊有戒心,大家都擔心項羽和懷王的矛盾極難化解,將來說不定懷王對項氏還要秋後算賬,此時和項氏走得太近可能會被牽連到——就是項伯也有類似的擔憂,一想起家族的前途就憂愁得夜不能寐。


    項羽和懷王的矛盾,還使得楚軍的後勤存在隱患,如果現在項氏再和趙國鬧翻,導致趙國在糧草問題上拖拖拉拉的話,那聯軍就隻能指望韓國、魏國來提供糧草了——這兩個國家既弱小,與聯軍的補給線還不暢通。


    張耳的信上不但將聯軍的糧草一口應承下來,還說他已經落實了對項羽的諾言,下令邊關給田安放行,估計不久之後田安就會帶著他的部隊加入到聯軍中。


    “確實沒提陳餘,”項伯把信反複看了好幾遍,大惑不解地說道:“張耳、陳餘可是刎頸之交啊,當年秦始皇重金求購他們兄弟的人頭,我記得張耳是一千金,陳餘是五百金,而且許他們賣友自贖,隻要他們出賣另一個,那不但赦免還照發賞金。他們兄弟二人不離不棄,誰都不肯獨活,我還記得不止一次,他們被追兵發現,一人負傷另一人就死戰不退,同生共死。他們十幾年患難與共、同生共死,怎麽會互相並吞呢?”項伯猛地抬起頭,對項羽叫道“莫非有詐?”


    “沒什麽詐。”項羽哈哈笑道:“叔父實在是太謹小慎微了,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人之常情。權勢財寶動人心,為救兄弟可以不惜生命,但不能為了兄弟就不要王位啊。”


    項伯皺起了眉。


    “怎麽了,叔父?”項羽見狀又問道。


    “我一直很敬仰趙相,就是因為他和陳餘的患難之情,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人。”項伯說道:“這種人能用嗎?”


    “又什麽不能用的?”項羽反問道。


    “他為了富貴能拋棄十幾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將來是不是也會拋棄我們?”


    “當然會,”項羽說道:“所以我們不能失去權柄,失去了權柄,所有人都會離我們項氏而去。”


    項伯又皺了皺眉,他感覺項羽這是話裏有話,暗示一些和楚王有關的東西。


    “比我想像的還好,”項羽把張耳的來信收起來,又對項伯說道:“到時候我們什麽都不給陳餘,哪怕是張耳替他求也絕不給他。”


    見項伯似乎還有不解之色,項羽嗬嗬笑道:“趙國可是強國,比魏、韓強多了,要是君臣和睦、兄弟齊心那和齊國也差不多了。我就喜歡張耳這麽貪婪的人,肯定不會分給他兄弟,他兄弟嫉恨之餘,肯定認定了張耳是個反逆,多半會出死力保著趙王,他們兄弟十幾年,彼此之間極為了解,就讓他們打去吧,這樣趙國也就不是威脅了。”


    “莫要小覷了天下英雄。”項伯見項羽說得得意,就提醒他道。


    “叔父,”項羽傲然地說道:“侄兒有看走眼的時候嗎?”


    項伯想了想,答道:“好像有吧,你好像看錯過沛公。”


    “嗯。”項羽的聲音低了些:“他是有些讓人看不透,所以我才和他結義了,現在隻會是我的助力,而且就算不是也不怕,他雖然比張耳、陳餘這種豎子強,但比我差多了,又五十了……”


    念叨了幾句,項羽把這件事放在一邊,又抬頭對項伯說道:“叔父,田安到了後,還得麻煩您去迎接一下。”


    “我去?”項伯問道。


    “是。”項羽點點頭:“體現我們項氏對他的尊敬。”


    “我說,”項伯又有意見了:“雖然田榮對不起我們,對不起你季父……”


    “叔父,”項羽提高了聲音說道:“我不是因為私怨而不顧大局的人,侄兒心裏有數,叔父做就好了。”


    “好。”項伯應道。


    “現在就是要等春天了。”獨自一人的時候,項羽自言自語道,章邯早已經逃迴了棘原,在這種天氣裏進行長途奔襲就是賭博,上次是形勢逼迫項羽不得不去賭博,現在項羽已經賭贏了穩固了自己的地位,沒有必要再嚐試這樣的冒險了。


    ……


    “章邯!”


    秦二世三年二月,得到前線的戰報後,趙高氣得狠狠地一拍桌麵:“你們不是說楚軍已經被打垮了嗎?你打垮了一次,王離又打垮了一次,現在怎麽會搞成這個樣子?”


    丟掉了王離這支秦國主力後,趙高不用多少軍事知識就能看出形勢大大地不妙,除了軍事形勢外,趙高還立刻意識到自己麵臨著執政以來的最大政治危機。章邯帶著的是刑徒軍,後來補充給他的也多是罪犯和黔首,就算死傷再慘重也隻是讓一些黔首家庭哭天喊地罷了;王離可和章邯大大不同,王離軍中的軍官很多都是秦國各級官吏的子弟,普通士兵都非良家子不要,這些家庭的政治能量可比章邯手下那幫要強多了。


    必須要嚴格控製皇帝的消息渠道,趙高馬上意識到這一點,之前趙高對皇帝的情報封鎖做得很好,但那需要大臣們的配合——如果隻是死一批黔首,事不關己的大臣自然不會為了那些賤民和丞相為難,但現在大臣們的子弟很可能都葬送在巨鹿城下了,萬一遇到個有怨氣的大臣找到機會把實情往皇帝那一捅,保證趙高吃不了兜著走。


    苦苦思索了一陣,趙高叫來一個門客,命令他去給自己負責皇宮安全的侄兒傳信,讓他告訴皇帝:自己打算進貢一匹好馬給皇帝,因為這匹馬實在是太神俊了,一定要當著群臣的麵送。


    打發走這個門客後,趙高又叫來另外一個:“馬上帶人去給我抓一頭鹿迴來!”


    除了巨鹿前線的戰報外,還有秦將楊熊的匯報,楊熊統率的就是趙高之前截下來的巨鹿援兵。在這份報告裏,楊熊稱他已經遵照丞相的命令,完成了前期五千兵馬的整頓和安置,現在就等丞相將另外一半兵馬發來後,就可以完成最後的修整出發去攻打劉邦了。


    “什麽後麵的一半?”趙高又是拍案大叫道:“沒有了,讓楊熊立刻出兵去打劉邦,打完了劉邦馬上也去增援棘原。”


    現在所有的軍隊都要立刻發往棘原,章邯手中的兵馬一定要把聯軍主力頂住,趙高立刻擬了一份新的命令,命令所有原計劃派給楊熊的援兵馬上停止,已經出發的立刻掉頭,統統都全速趕去棘原。


    ……


    “全軍準備出發,我們去黃河。”


    冬去春來,劉邦下令收集糧草後,打算再次踏上行程去和北路軍匯合。


    但還沒出發,蕭何就和酈食其一起來見劉邦。


    “沛公,”酈食其一見麵就高聲說道:“沛公對大王有忠,對魯公講義,臣是很讚同的。”


    “那你來幹什麽?”劉邦反問道,酈食其一貫堅決反對大軍北上,隻要來找劉邦就是說這件事,今天想來也不會例外。


    “臣疑慮的是,沛公去與北路軍匯合,真的是對大王盡忠嗎?”酈食其說道:“臣放肆,請沛公直言,到底是卿子冠軍嫉賢妒能,還是魯公不服節製?”


    “你這是在指責我的義弟嗎?”劉邦拍案大怒。


    酈食其顯得很有底氣,一點兒也不畏懼劉邦的怒火:“臣聽說,當日沛公、魯公曾經在彭城城前和宋大夫對峙,還是大王夜訪沛公的軍營才化解的危機,使得一場內戰消於無形。”


    “大王確實是賢德。”劉邦點點頭,隨即又提高了聲音:“那次就是宋大夫陷害我們義兄弟二人,差點釀成大禍。”


    “到底是宋大夫陷害,還是沛公和魯公意欲奪權謀反,才險些釀成大禍?”酈食其反問道。


    “放肆!”劉邦惱羞成怒,又狠狠地一拍案板。


    “臣剛才就說過要放肆的,”酈食其仍是全無懼色:“臣還聽說,大王來了之後,沛公先去魯公那邊和魯公商議對策;臣更聽說,就是那次大王暗示將來可以封魯公在魯。臣敢問:不知道當時魯公是欣喜若狂呢,還是怒不可遏。”


    劉邦臉色陰沉得難看,他清楚地記得那次蕭何和自己的對話,事後蕭何也問起自己項羽對此事的反應,而劉邦支吾其詞沒有正麵迴答。這件事劉邦幾乎已經忘記了,可一經提起,那夜項羽的反應就曆曆在目了。


    見劉邦的視線轉向自己,蕭何一拱手:“臣盼著沛公破秦,大王如前約王沛公關中,然後沛公如約封臣為秦相。”


    “我什麽時候和你約過這個了?”劉邦生氣地說道。


    “臣請問沛公,魯公當日到底做何反應?”酈食其不依不饒,見劉邦不肯迴答他又強調道:“若是魯公心懷怨恨,故意與大將作對,那就是魯公的不對,沛公助他就是奸佞!就是要製造事端挑起禍亂,沛公這樣做對得起大王的賢德嗎?”


    見劉邦啞口無言,酈食其趁勝追擊:“現在大王已經任命魯公為大將,魯公也在巨鹿取得了勝利,根本不需要沛公去相助脫困了。沛公要是一意孤行,違抗君命非去北麵不可,還拿著幫金蘭兄弟解困當借口,那既是對大王不忠,更是欺騙三軍將士。”


    “住口!”劉邦忍無可忍地罵道,隨後下令道:“召集眾將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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