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梁采納項羽的建議,征兵會稽,得精兵數千,糧草萬石。


    “現在誰在管理軍務?”來到軍營,項梁問一身甲胄的項羽:“除了你,還有誰在幫你?”


    “項聲。”項羽立刻答道。


    項梁又問起其他事務的人選,結果項羽說的全是項家門客的姓名。


    聞言項梁不禁有些愕然:“會稽難道就沒有什麽英才嗎?”


    項羽大笑道:“先說那些軍吏,不通兵法,無勇寡謀,這也就算了,還有些連為主盡忠的義氣都沒有,留著有什麽用?至於郡內主吏,我隨便翻了翻郡內的賬冊,就看出了不少錯漏,這些庸吏於我家何用?還不如用我家的人,起碼可以放心。”


    “賢才難得,選賢的時候眼光也別太高了。”項梁教誨道。


    “是,侄兒受教了。”項羽答道。


    項梁脫了沒用上的鎧甲,和項羽走到屋裏,兩人獨處的時候項梁問道:“你聽說了嗎?陳勝奪取了洛陽。”


    “一開始侄兒也不敢信,”項羽臉上有驚色露出:“還以為是謠言,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覺得到底那種說法最可靠?”


    “現在看起來,是有一支陳勝的奇兵,繞過了滎陽,突然出現在了洛陽城前,李由多半是把洛陽的兵抽空了,城內官吏先是麻痹大意,後是驚慌失措,就被這支奇兵奪了城。以侄兒想來,能繞過滎陽的奇兵,頂多也就百十來人吧。”


    項梁點點頭:“三川守李由是丞相之子,也算是名門望族,家世顯赫,怎麽會這麽不小心呢?”


    “由此看來,我倒覺得他是個草包,將來不遇到則罷,遇到了必定為我所擒。”項羽不是很讚同叔父的意見。


    “不可大意,休要小覷了天下英雄。”項梁提醒項羽。


    “滎陽沒丟,到先把洛陽丟了,這算什麽英雄?”項羽不屑一顧地說道:“就是那李斯,我覺得也是個草包。”


    “胡說,”這次項梁真的是有些不高興了:“李斯輔佐秦皇滅六國,你才多大?就敢評判他?”


    “要不就是他因人成事,要不就是他太老了,”項羽仍是固執己見:“三川既是關中門戶,也是從向關東的要道,如果關中是秦的首級,三川稱為秦的咽喉也不為過。被陳勝控製三川就是掐住了秦的咽喉,不但不能支援關東各郡,就連使者都派不過來了,不然現在天下各郡何至於各自為戰,為諸侯軍各個擊破?三川守,守的是秦國的咽喉,地位何等重要?李斯不能知人善任,卻挑個草包兒子去,那他豈不也是草包?”


    見叔父不再嗬斥而是微微點頭,項羽又補充道:“自陳勝起兵以來,李斯對他無可奈何,陳勝一路西征,李斯拚死想在三川擋住他都做不到,對關東各郡的死活更完全不放在心上,半年了沒有任何指令發來過,搞得郡守人心惶惶,不知所措。他現在可是天下的丞相,不是關中的丞相,皇帝把國事托付給他,他半年就把國家折騰成這個樣子,這不是草包是什麽?”


    項梁撚須不語,不再嗬斥項羽狂妄。


    “侄兒猜,現在李斯一定坐立不安,皇帝對他也一定極為不滿,秦王家七世的努力,被李斯半年就揮霍一空,要是他繼續這樣束手無策,讓國事糜爛下去,侄兒估計就離族誅不遠了。”


    ……


    鹹陽。


    丞相官邸。


    一個從洛陽逃出來的官吏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李斯隻感到一陣陣的口幹舌燥,他不久前剛向皇帝保證兒子已經把叛軍擋在滎陽前了,而且是一再保證。現在居然連三川郡治都被叛軍攻下來了,自己的兒子也被叛軍包圍在滎陽了,幸好敖倉還在手裏,暫時還不用擔心糧草問題。


    “到底怎麽丟的?”李斯喝問道,這個親曆者才迴到京城,就被帶到丞相府裏,李斯迫切需要知道叛軍的戰鬥力到底如何。


    小吏哆哆嗦嗦地說道:“有二百……”


    “二百?”李斯大喝一聲。


    “是,”小吏全身發抖,牙齒打著戰說道:“是陳勝的將軍周文,帶著二百人繞過滎陽翻山過來了。”


    “二百人怎麽能攻下洛陽?”李斯憤怒至極,大吼道。


    “這幫黔首完全不懂兵法啊,誰都知道二百人打洛陽就是來送死啊,”小吏幾乎要哭出來了:“誰想到他們就真的過來了。”


    接下來的事李斯在之前的報告裏了解到了一些,城內的一大批黔首看到周文後就反叛了,和周文一起把目瞪口呆的守軍消滅了,甚至連城門都不知道關。李斯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按下些怒氣:“三川已經納入我秦國版圖多年,就是之前也是魏國領土,那些黔首怎麽會幫著楚軍?”


    小吏聽李斯聲音緩和,身體抖得輕了一些,小聲迴答道:“三川守之前征糧征得有些急了。”


    李斯隻感到一陣天昏地旋,把所有精銳都抽調到滎陽是兒子的命令,提拔了一大群飯桶在後方也是兒子的責任,就連洛陽黔首作亂好像也和兒子有關係。


    仔細想了一會兒,李斯站起身,不再管還趴在那裏的小吏,走進後庭喚仆人來幫自己更衣,他要立刻進宮陛見,向皇帝解釋為什麽這重大失利與自己還有自己的長子無關。


    穿戴齊整後,李斯對忠心耿耿的仆人說道:“外麵那個,立刻殺了,屍體送出城掩埋,決不能被人發現。”


    “是。”


    李斯出門,登車,直奔鹹陽宮而去。


    而秦二世也停止了飲樂,等著他的丞相。


    李斯嚴肅地向皇帝報告了洛陽官吏的無能,還有周邊崗哨的瀆職,保證丞相府會對此進嚴查,即使人死了也不能消罪,要追究他們家人的責任。


    接著李斯和之前一樣安慰皇帝,向皇帝保證丞相府正長籌備糧草,選拔將領,組建軍隊,很快就會有一支大軍準備好,這支大軍不但會奪迴三川郡治,還會給滎陽解圍。


    “那關東諸郡呢?”沒有聽到丞相談及始皇帝極其六代先祖征服的六國領地,皇帝追問道。


    “等給滎陽解圍後,大軍就會開往關東,將這些跳梁小醜一舉掃平。”李斯對皇帝保證道。


    “真的?”皇帝問道。


    這是一個不祥之兆,以前皇帝還從來沒有質疑過丞相的判斷,李斯硬著頭皮說道:“是的,隻要消滅了陳勝吳廣,大軍開到關東,群盜不堪一擊。”


    “嗯。”皇帝點了點頭。


    “那臣告退。”


    “且慢。”皇帝喊住了丞相:“洛陽西麵就是函穀關了,這個周文會攻擊函穀關嗎?”


    “不會。”李斯答道,他想說“當然不會”,但對麵是皇帝,即使皇帝問了一個白癡問題他也不能用這種語氣,而隻能耐心地解釋:“函穀天下雄關,數百年來諸侯精兵猛將,一個個也都铩羽而歸。周文帶領的賊兵隻有幾百,他們僥幸偷襲得手,現在一定飛也似地逃迴滎陽與吳廣合流了。”


    靠著幾百人攻打函穀?就是加上那些作亂的黔首也就千餘吧,即使這周文不是望族,不懂得兵法,但隻要是人就應該明白拿腦袋往石頭上撞是自殺。


    李斯迴答完了問題,用餘光瞥了一眼皇帝身旁的郎中令趙高,後者雙目直視前方,既不和李斯目光相交,也不發一言。


    這是另外一個不祥之兆,自從始皇帝去世,李斯和趙高結成同盟之後,後者總是在皇帝麵前無條件地支持李斯所有的判斷。就在不久前的君臣奏對時,趙高還拚命幫助李斯說話,向皇帝保證李由熟知兵法,有李由在三川就穩如泰山。


    得到皇帝的許可後,丞相退出了鹹陽宮,他能理解趙高的變化,大概他正在後悔早前對自己的支持吧,導致他也在皇帝麵前大大丟臉了。


    “不過沒關係。”李斯握緊了拳頭,在心裏盤算著:滎陽城防堅固,就算被吳廣、周文兩麵圍攻也暫時不會有大礙,而敖倉裏更是糧草堆積如山,現在李斯已經下令王離帶領北方邊軍南下平叛,很快這支軍隊就會返迴關中,然後如李斯希望的那樣開出函穀關,給滎陽解圍。等局勢好轉了,李斯相信皇帝會重新相信自己的每一個判斷,趙高也會再次與自己一唱一和。


    ……


    劉邦把劍當作拐棍般支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年輕的時候,劉邦曾經仗劍去投奔信陵君,想當他的一個門客,那時劉邦還很年輕,劍術也還過得去。但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劉邦已經快五十了,廝殺對他來說真不是件輕鬆的工作。


    不過剛才劉邦還是第一個舞著劍衝了上去,跑得比他帶來的一百個兄弟,曹參的一百個弓手,還有沛縣望族借給他的共計五十七個門客都靠前,跑得比曹參的那輛兵車都快。


    可惜的是,劉邦一個敵人也沒有砍倒,才一接陣,他身後的樊噲就衝上來把和劉邦廝殺的那個敵人放倒在地,再後麵劉邦雖然又砍殺了半天,但沒一個敵人是被他砍倒的。


    “縣令沒事吧?”曹參駕著車來到劉邦身邊,現在戰場上隻有劉邦和曹參是閑著的,其他人都在忙著是割取首級,或是從屍體上收集財物。


    “沒讓縣令乘車,就是不想讓你上陣,怎麽你還是衝上去了?”曹參笑著問道。


    “大家都在殺敵,我怎麽能落後?”劉邦反問道。


    曹參笑笑還沒來得及接話,突然聽到有人大唿:“沛公何在?沛公何在?”


    劉邦和曹參麵麵相覷。


    兩人正發楞的時候,隻見兩個全身浴血的男子提著刀就向劉邦這裏跑過來,他們兩個明顯是寨子裏的人,剛才劉邦領兵對包圍寨子的二百多豐縣弓手發起進攻後,寨子裏的人就衝出來夾擊,大大加速了敵軍的崩潰。除了少量敵人逃走外,還有大批豐縣的弓手向寨子裏的老鄉投降了。


    “你就是沛公嗎?”為首的人舉起刀,指著戰車上的曹參,但不等曹參迴答就搖搖頭:“不像。”


    “我是沛縣獄掾。”曹參緊盯著對方手裏那把血淋淋的大刀,戒備地說道。


    “難道你是沛公?”那人目光一轉,就盯上了劉邦。


    “我是沛縣縣令。”劉邦和曹參一樣都不知道誰是沛公。


    “原來您就是沛公,久仰大名。”兩個年輕人一起抱拳行禮。


    “在下周苛。”


    “在下周昌。”


    兩人熱切地看著劉邦:“就問沛公俠義非凡,我們就知道沛公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都是楚人,本當如此。”劉邦站起身,他終於確定沛公是指自己了。


    詢問了一番後,劉邦知道領頭造反的其實不是這二兄弟,而是泗水的亭長和求盜,但亭長戰死了,求盜領著大夥兒逃到這裏後,也傷重不治,臨死前對周氏兄弟和其餘兄弟說:前任泗水亭長劉邦,最是顧念楚國父老,現在聽說已經成功奪下沛縣,一定要去向他求救。


    既然是沛縣之主,那周苛等人就稱他為沛公了。


    安撫好降兵,又和曹參、周氏兄弟商議後,劉邦決定趁著豐縣實力大損的機會,發起對豐縣的進攻。


    “果然是七步之內,必有芳草。”軍事會議結束後,劉邦對樊噲感慨道:“我們縣有蕭何、曹參這樣有才能的人就不用說了,你看泗水的這個周苛、周昌兄弟,這麽年輕就能在亭長、求盜戰死後聚攏好人心,一直堅持到我們來。有這麽多才智之士,我們何愁做不出一番事業呢?”


    ……


    洛陽。


    組織起來的新的義軍,已經大部分向滎陽方向開去,根據周文和吳廣的約定,楚軍會兩麵夾擊李由,就算不能迅速奪取滎陽和敖倉,也要將他徹底圍困在這兩座堡壘裏,不讓他有機會竄出來對任何一麵的義軍造成威脅。三川郡的黔首雖然不是楚人,但是反秦的熱情絲毫不比楚人差,周文輕鬆地就組織起了數千新軍。


    “將軍,”好幾個跟著周文的親信,見周文一直在向西眺望,就在他身後提醒道:“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跟著周文進山的五百壯士,有近三百人沒有能夠活著走出山。


    “我一輩子隻後悔過一次,就是在大澤鄉的那晚,當我被綁在架子上的時候,”背後這個親信也是大澤鄉起義中的一員,所以周文說的事情他也很清楚:“我當時好後悔啊,為什麽不趁著雙手還自由的時候和秦人拚了,而要在架子上等死?”


    “現在我們不是把秦兵打得丟盔卸甲了嗎?”這些親信都不知道周文在感慨什麽。


    “那是假王給了我這個機會,不然我隻能在後悔中死去。”周文還在看著西麵:“我小時候,村裏的老頭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他說好多好多年前,有一次有三大公子、數千望族、九國聯軍聚集在三川,可能就是我們現在站的地方。可他們不敢叩關擊秦,在函穀關外轉來轉去,就是鼓不起這個勇氣,最後被暴秦各個擊破,最後都國破家亡。”


    聽到這個故事,大家都紛紛歎息。


    “那個老頭說他當時就是一個楚兵,說當時聯軍的統帥就是我楚國公子春申君,後來被秦人鞭打的時候我就想,要是當時春申公子鼓起勇氣叩一下關會怎麽樣,九國聯軍,光望族子弟就幾千啊。是不是我們就不會亡國了,是不是我們楚國人這麽慘就是春申公子的報應?”


    “現在輪到老天問我周文敢不敢叩關了,”周文突然振奮起來,用力地揮舞著手臂,對著西麵高喊道:“我已經完成了假王的任務,我後悔一次就夠了,絕不會第二次被綁到架子上!”


    “召集全軍!”周文迴過頭,大聲下令道。


    很快,最後還留在洛陽的一千多人都站在周文麵前,其中跟著他走出山來的二百好漢都在。


    “我周文,決心明日向左,攻函穀關!”周文站在台子上,麵衝著北方,對麵前的一千多人大叫道:“諸位願意與我周文同行的,舉起左臂。要是不願意與我同行的,那就舉起右臂,然後向東去滎陽和假王匯合吧。”


    周文說完,就緊緊握住拳頭,用力地把它舉向天空。


    幾乎是同一時刻,周文的二百好漢就都把左臂高高舉起。


    而在片刻之後,才加入周文軍十天左右的想數百壯士們,也一個接著一個,一排連著一排,把攥得緊緊的左拳高舉起來。


    望著眼前如森林般密密麻麻的拳頭,再看看這些好漢一張張堅毅的麵容,周文猛地發出一聲大喝,用盡全力對麵前的部下喊道:“諸位壯士,迴去好好飽餐一頓,然後睡個大覺,明日我們就全軍西進,叩函穀,入關中,滅秦!”


    “攻函穀!”


    “入關中!”


    “滅秦!”


    上千人紛紛響應著周文,發出自己的高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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