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卿高深莫測地一笑,隨即又緩緩地斂去笑容,輕聲道:“紫來,以後如何裝扮,我會慢慢教你。以後每一天,你的課程,都是上午念書、習字、品詩、練琴,下午女紅、做畫、下棋,晚上賞曲和學舞。”.


    “你是探花郎的女兒,我想,要啟發你的文學素養,應該不是很難吧。”善卿笑道。


    紫來遲疑了一下,說:“其實我,四歲就識字了,家裏出事前,已經背得出四書五經。隻因爹爹說過,讀書破完卷,下筆如有神,所以這些年,一直不敢懈怠,讀書未有間斷……”


    小姑娘果然是深藏不露啊,善卿心想,小小年紀能有如此見識和主見,也是跟她廣閱書籍分不開的,於是略一沉吟,問道:“平時都讀過些什麽書啊?”


    “多是史記、詩集,雜得很。”紫來迴答居。


    善卿點點頭,又問:“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最喜歡誰的詩或者詞,又是哪一首啊?”


    紫來想了想,說:“我最喜歡一首佚名的詩,叫天山行。”


    “背來聽聽……”善卿說著,心裏想,小女孩麽,喜歡的無非是些風花雪月的東西赭。


    紫來張口道:“心潔自愛天山雪,羞與群賊論功過。隻聞豪傑棄官走,不見東海大潮落。


    忍看壯士負離恨,莫問青天懸日月。巨人眼裏乾坤小,英雄心中天地闊。”


    善卿聽罷,定定地望著她,心道,果然是,心氣不小啊。這樣不成名的一首詩,卻道盡了紫來的所思所想,她自愛雪,羞於為妓,在她的眼裏,乾坤尚小,隻有天地。一個妓院的女孩,能有如此氣度,已然勝過了世間多少男子。


    見善卿不語,紫來又說:“詞麽,我喜歡蘇軾的念奴嬌。”不待善卿開口,搖頭晃腦地背了起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也許是已經入神了,紫來有些關不住話匣子了,她興致勃勃地說:“姑姑,我還喜歡辛棄疾的……”


    “青玉案,《元夕》麽?”善卿笑道:“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句詞,是多少人的最愛呀。


    “不是,”紫來搖頭:“是《水調歌頭》其中的幾句:我誌在寥闊,疇昔夢登天。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驂鸞並鳳,雲遇青山赤壁,相約上高寒。酌酒援北鬥,我亦蝨其間。”她說:“後麵一句,神甚放,形則眠。鴻鵠一再高舉,天地睹方圓。我也是極喜歡的……”


    “欲重歌兮夢覺,推枕惘然獨念:人事底虧全?有美人可語,秋水隔嬋娟。”善卿笑道:“你倒是會選啊,把別人喜歡的那幾句都給剔除了,是想顯出自己的別具一格嗎?”


    “我覺得那些句子都消極淒婉了些,就象樓裏的小女人,我姐姐倒是有時候念叨,可我不喜歡。”紫來迴答。


    “小女人?”嗬嗬,善卿仰起下巴,笑得極為開懷:“那你告訴我,小女人都該喜歡什麽……”


    “她們最喜歡的,自然是李清照的詩詞,一天到晚悲悲切切,顧影自憐,或者吟些什麽花草、雨景什麽的,也是些多愁善感的東西……”紫來說:“教坊裏的老師,也就唱幾首出名的詞牌而已。”


    “你對那些詩詞不感興趣?”善卿問。


    “也背過一些,小時候,爹爹教的,有時候會跟姐姐比試。”紫來說。


    善卿又好奇了:“比試?”


    “就是兩個人對花,一人一句的轉,必須帶有花,但又不能重複,誰能堅持到最後,另一個就輸。”紫來說。


    “那好,我就領教一下,”善卿有心考考她:“你會寫字嗎?如果會寫,就寫出二十句詩,要有二十種花,不能重複。”


    紫來默然片刻,走近書桌,擺好鎮紙。


    善卿的臉微微有些變色,她竟然會寫字?側頭一想,知府的女兒,七歲才被貶為官妓,在此之前,應該是學過寫字的。


    那裏,紫來已經提筆,善卿默默地拾起墨條,在硯上研磨起來,隻見紫來寫道:


    雙飛燕子幾時迴,夾岸桃花蘸水開。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


    隻有梅花吹不盡,依然新白抱新紅。


    碧草生在幽穀中,沐日浴露姿從容。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一番桃李花開盡,唯有青青草色齊。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中。


    不用鏡前空有淚,薔薇花謝即歸來。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菜花園圃槿花離,麥滿前坡水滿池。


    兒童疾走追黃碟,飛入菜花無處尋。


    銜杯微動櫻桃顆,咳唾輕飄茉莉香。


    葛花滿把能消酒,梔子同心好贈人。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


    楊柳陰濃水鳥啼,豆花初放麥苗齊。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善卿徐徐地轉到紫來背後,一字一行等待她寫完,默然道:“都好,隻可惜了梔子那句,不見了花字。”


    紫來放下筆,思忖道:“我原也想過的,記得的幾首,都有花的描寫,卻又沒有梔子二字,因為惦記著,怕姑姑不認,所以還是把這句給寫上了。”


    “倘若我要你換呢?”善卿笑道。


    紫來沉吟道:“唐劉禹錫的《和令狐相公詠梔子花》言,色疑瓊樹倚,香似玉京來;宋蘇籀的《梔子花一首》寫著,鏤裁雪羽元同質,合輯龍沈更一家。氣襲禪僧鼻端白,葩敷溪女鬢唇斜;還有楊萬裏的《梔子花》,樹恰人來短,花將雪樣年。孤姿妍外淨,幽馥暑中寒。都是寫梔子的好詩呢。”


    善卿聞言頓了一下。對於紫來,她是越來越感興趣了,這個女孩,總是會給她一些驚喜。紫來出乎意料的表現,根本從外在看不出分毫,就象今天的詩詞,善卿以為,紫來難能做全,沒想到,紫來糾結的,不是在詩裏寫出花的名字,而是還要用這一句詩,來體現花的韻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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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卿的眼光,默默地落在宣紙上,荷花也稱芙蓉,紫來為了不混淆,在最後點芙蓉的時候,特意選用了王維的“木末芙蓉花”這一句,她其實,是在告訴善卿,這一句不是投機取巧,確實是說的那種一天三變色,到了下午會變成紅色的木芙蓉花。.


    她的字,是柳體,很端正有力,運腕流暢,並不象少有動筆之人。行文工整,箋麵美觀,誰能想象是出自一個洗衣的丫頭之手?而這一個考試的題目,雖然是信手拈來的,卻讓善卿很是有些吃驚了,二十種花不重複,談何容易?紫來的修為,從何而來?這個小女孩,這麽多年來,堅持著,韜光養晦,她等待的,不就是一個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而命運,總是會特別青睞有準備的人。


    “紫來,”善卿戚然道:“你讓姑姑心痛了,你真的不該,呆在那種地方……”


    紫來輕輕一笑:“姑姑,我這不是已經離開那裏了麽?”


    善卿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心底綿綿一聲長歎,還沒離開呢,紫來,談何容易呀。


    紫來靜靜地偎依在善卿的腰間,又是那敏銳的直覺,讓她清晰地聽見了善卿身體裏的歎息。她的心本來隻是個堅實的壁壘,因為要完備地保護自己,她不可能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也不可能相信任何人。對於從前的善卿,始終也不過是半信半疑,可是此刻,她卻能真實地感受到來自善卿的憐惜,她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在這一刻縮得很短很短了。


    “紫來,這些東西,你都是從哪裏學會的呀?”善卿好奇地問。


    陡然間,紫來就想起了如廉。雖然他隻是一介窮書生,可是他卻有很多的好書,能跟紫來引經據典地討論,他們說起詩詞的時候,是多麽的快樂啊。在所有的人中間,他才是她最崇拜的,知道那麽多她不知道的東西,給她那麽多指點,告訴她如何去品位一篇文章的深意。


    如果,如果明年的春闈,他能高中,那該有多好啊……


    紫來微微一笑,臉兀自紅了。


    善卿有些奇怪地望著她,紫來驚覺,自己失態了,於是趕緊正色道:“爹爹原來也教了些,後來在樓裏,姑娘們有時候也聚齊了鬥詞牌,那時候就偷學一點,不懂的時候,也問問櫚月,自己也看看書……”


    “櫚月?”善卿問:“就是那個失蹤了的花魁?”


    “恩,”紫來想了想,又補充道“她人很好的。”


    善卿溫和一笑:“你喜歡看書?”


    紫來點點頭:“偶爾,也會去書鋪裏借。”她當然,隱沒了如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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