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少年隻覺得天下不平之事莫過於此,不禁悲憤莫名,氣息若堵,心中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燃燒,卻無處可以宣泄。


    心境激蕩之下,受創的識海變得極不穩定,幽暗如冥的蒼穹出現血光隱隱的異象,天靈蓋就如燒熱的鍋底,虛空中再次出現一道道血色斑斕的蜘紋,似琉璃的裂紋,又似熾烈的鐵水在流淌。


    陰煞開始在水底獵食,無論是生氣或是怨念都成為它的美食,陰煞如高明的漁夫,墨煙如網在水底全麵鋪開,水中血氣盡失,池水變得清澈無比。


    全場騷動,看台上數萬觀眾眼中出現一幅詭異之極的畫麵,如漿血色在須臾間褪去,水色二分,形成涇渭分明的上下兩層,仿佛經過了無數歲月的沉澱,上層是水,下層是火。


    陰煞如地獄中的黑色火焰在水底燃燒,吞噬一切的黑,焚盡一切的火。生者開始感覺到虛弱,心中充滿憎惡,厭人厭己,傷者心中充滿恐懼與絕望,生機極速流失,轉眼間氣息全無。所有屍體全部浮出水麵,屍身蒼白如紙,仿佛皮下的血肉已經完全失去,隻餘一具具充水的皮囊。


    身周詭變,全場嘩然,老者卻不受半點影響,在他的眼中,整個天地隻餘指尖一點。噗得一聲輕響,在老祭司身前凝結成繭的血煞在指下破裂崩散,手指依舊去勢如劍,仿佛隻是捅破了隔在兩人之間的一層牛皮紙。


    場上萬眾,寥寥數人看出這一指的玄機,其中隻有穆土司在心中叫出這一指的名堂,一陽指。《素問?陰陽類論》中有雲,一陽者少陽也,少陽初生,正是一切陰邪的克星。


    老者的手指將點上對方咽喉之際,見到老祭司眼中解脫般的釋然,心念疾轉,手指一屈,點中老祭司胸前的標槍。老祭司隻覺得雙手掌心刺痛,標槍在刹那間變得如同燒紅的鐵棒,衰弱的老人再也把握不住,珍愈性命的圖騰之槍脫手飛出,在水麵上唿唿轉了十來圈,然後嗤得一聲鑽入水中。


    印第安人可以丟掉性命卻不能丟掉那段象征著一個民族之魂的圖騰,即使這個圖騰已經殘破不全,卻依然代表著印第安人不甘屈服、追求自由的意誌不滅。


    印第安人的第一個反應不是繼續與0398號老者拚命,而是飛一般朝圖騰之槍入水的地方撲去。老者亦不阻攔,他不是好殺之徒,若非形勢所*,他不想和印第安人交手。一陽指至剛至陽,是諸邪克星,卻極耗內力,老者一指點破血煞,並不若表麵那般輕鬆。


    老者雙臂一振,正待騰身而起迴到浮台之上,就在身軀將欲離水的瞬間,腿側傳來森寒的觸覺,接著腰身一緊,被一道詭譎的寒流緊緊纏住。


    老者心中微微一凜,這道寒流纏體,如是活物,能夠悄無聲息欺進他身邊的豈是等閑之物。老者的一身修為已達化境,應急的手段亦如唿吸般自然,真氣自然流轉,胸腹間的股肉一收一放,寸勁陡然崩發。南拳的寸勁是近身短打中的殺手鐧,老者一身功力深厚無比,勁發風雷在方寸間崩開,立即將那道詭譎的寒流震離體外。


    老者指捏劍訣,警顧四周,隻見壁上水勢漸竭,身周水清若無,浮屍狼藉,毫發可鑒,腳下則是水墨如淵,令人不敢深視,那道猶如活物的寒流潛隱無蹤,仿佛方才驚怵的接觸隻是錯覺。


    老者心知那決不是錯覺,水色二分,如此詭譎,水中必定潛藏著無法想象的巨大危機。老才不敢在水中久留,雙掌於水麵重生一拍,潛龍升淵衝天而起,身後帶起一條長長的水流如瀑。


    老者這一躍離水三丈,上升之勢方盡,轉而斜向橫渡飛往浮台,被他帶起的那道水流去勢已盡,在空中如珠盤倒翻,往下迴落。


    此時,場上場下數萬眾看到一幕極為詭異的畫麵,那道水流下落數尺,然後以更快於前數倍的速度疾速上升,瞬間攀上老者的雙腳,繞過腰身,纏上胸口,把他結結實實禁錮在離水的半空中。


    老者心中大震,箍在身上的壓力奇重無比,令他幾欲窒息,渾身骨胳每一塊都在吱吱作響,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胸痛欲裂,連一絲一縷的空氣也吸不進去。


    老者豈是束手就擒之輩,拚著兩敗俱傷,便欲發動至為激烈的手段,一顆巨大的獸首在麵前顯現,十多年前的一件舊事以及某些更加古老的傳說在心中閃過,老者暗自歎息道:“莫非天意如此!”


    冰寒的水流凝而不散,宛如活物,纏在老者身上緩緩遊動,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活動的蟒蛇。老者蓄勢如弓,引而不發,見寒流表麵青光鱗動,甲胄浮現,頭角崢嶸,獠牙森目,紅信閃閃,那寒流果如人們所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幻化為一條水桶大小的青色巨蟒。


    南荒多怪事,此蛇出現於極其詭譎的情景下,又以極其詭異的方式出現,是真是幻,實在令人匪夷所思。然而身遭禁錮的老者心中十分清楚,此蛇是真實的血肉生靈,而非鬼怪魔靈。


    全場嘩然,血戰至今,在所有觀眾的眼中,來自惡魔島的0398號老者無疑是鬥場最強者,以為奠定勝利的關口,竟還有如此變故,看台上群情激動,表示憤慨的聲音有之,表示遺憾的聲音有之,自然也有不少興災樂禍的聲音,以及狂唿刺激的聲音。


    全場鼎沸,淹沒了一些頗為不尋常的行為,有些人匍匐於階下,渾身顫抖,口中念念有詞,似在膜拜。


    苗女傅十三娘臉上首次失去魅惑眾生的嬌笑,眸中春水轉為嚴冬寒冰,冷冷注視著穆土司肥膩的圓臉,寒聲說道:“穆申酋長好膽子,好手段!”


    穆土司眼神狂亂,兩頰的肥肉亂顫,他聽得明白,傅十三娘對其的稱唿從土司轉為酋長其中的不尋常的含義,土司受命於朝廷,酋長則肩負著部落的興衰,uu看書 ww.ukans 穆申的行為已經嚴重背離了部族的期待。


    “十三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不死後患無窮啊!”穆土司滿頭大汗,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艱難地說道。


    “我哪裏知道你們那麽多的鬼蜮伎倆?是誰?到底是什麽人又非死不可了?不是說神功蓋世也不如洋槍洋炮嗎?這裏是你的地頭,一聲令下,亂槍齊放,要誰死還不是你一句話?何至於褻瀆神靈,你就不怕天遣神罰?”傅十三娘妙目圓睜,口中連珠炮似地斥道。


    兩人都以艱澀難懂的苗語對話,風流自詡的白雲山並不知道妖嬈的苗女已經把火撒到他的頭上,事實上,他亦知必有爭執,就算聽得懂苗語也會裝聾作啞。


    “十三妹子,我又何嚐不知這些,時代真是不同了,再抱著那些陳腐的祖製舊約不放,隻有繼續落後挨打。神若有靈,我族何至於沒落至斯?”穆土司眼中狂亂之色愈盛,狠狠地盯著傅十三娘嬌豔如花的臉龐,似要說服眼前的苗女,更多的卻是要說服自己。


    傅十三娘料不到向來膽小的穆申土司竟然會講出如此忤逆之語,心中怒火更盛,語氣反而變得平淡:“穆申酋長,十年前你們說祖製舊約不可違,結果死了那麽多族中勇士,今日竟然數典忘祖,私放靈蛇!嘿嘿……希望穆申大人不要成為萬蛇窟中的第二位酋長。”


    傅十三娘言罷即拂衣而去,穆土司臉上汗下如漿,眼中閃過極為怨毒的寒光,席上一幹貴賓,人人臉上不動聲色,個個眼神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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