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熾熱的火焰以箭失為中心爆發,無盡的光亮在海麵上升起,金色的焰光如同那個方向升起的太陽。


    海水唿嘯著向遠離,蒸發,霧氣蒸騰。


    哭喊聲,哀嚎聲,世間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幕下寂靜了,人們愣愣地看向那裏,如山龐大的屍骨消融在火中,這位王者連掙紮都做不到便被焚盡。這一擊甚至摧毀了正在襲向大地的潮水,千米高的黑潮一下子崩潰了,成了四散零落的雨水,隱藏其中屍骨們嘶吼,然後被擴散而來的金色火焰卷成灰盡。


    “那是……什麽?”有人瞪大眼睛,用手指向雲海上方。


    那裏,是降下那道箭失的地方。


    黑色的雲被驅散,赤色的龍影緩緩盤旋,偶爾向地麵投下森冷而威嚴的目光。


    銀色長城坍塌,卻有金色的燭構築壁壘。


    那生靈隻是朝這個方向看上一眼便轉頭消失了,人們還未反應過來,便隻能捕捉到遙遙雲海上的一道裂開的弧線,留下的痕跡宛若蛇走過草地壓塌的草根。


    劫後餘生。


    …………


    沿途,無數生靈看見高天之上降下的箭失,金焰之下,黑潮崩碎,無數屍骸淪為粉塵,再被暴雨裹挾著,衝刷進海裏。


    李熄安觀察到遠方,那片海域上爆發出的銀色劍芒。


    他微微愣了一下。


    身旁,有人比他更吃驚。


    雲海破開的那一刹,世人皆目睹盤踞天穹的赤色蛟龍,無人注意到其身旁的白鶴。白鶴展翅,與李熄安一起從天竺趕往太行。而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這隻白鶴並非實體,細密的篆文構成它的身軀和羽翼,它振翅高飛,寬厚的背上坐著它的主人。


    蘇家家次女,蘇誘鳶。


    黑潮再臨的那一刻,她出現在了李熄安麵前。從天山趕往這裏需要十分漫長的時間,她根本不是走的尋常道。李熄安知道她是借助了什麽方法出現在天竺的,背後的鬼魂般的氣息說明了一切,陰兵借道,她的姐姐在短時間內跨越無窮距離將她送至這裏。


    還有一位祖。


    “無雙?”此時白鶴上,蘇誘鳶驚疑。


    李熄安注意到這個陌生的字眼。


    蘇瓏說起自己的家族,一直都是以“鬼神”形容,驅使鬼神如臂使指,蘇家血裔身旁盤踞兩三頭股鬼神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蘇瓏,蘇誘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能力甚至超出族裏的長輩。但麵對那道劍芒,蘇誘鳶臉上露出了熟悉的神色,顯然,她知道並了解那名為“無雙”的劍法。


    這不免令李熄安疑惑。


    因為他恐怕比蘇誘鳶更熟悉。


    若說曦劍之鋒芒是旭日東升的晨曦,昏劍之鋒芒是晝夜沉降的黃昏,那麽,此刻眼前的無雙便是午時的浩蕩熾烈。形式不同,可本質是相同的,若不是他根本沒有沉澱過午時之日,他甚至會懷疑這道劍芒是由自己揮出。


    似乎誤解了李熄安的疑惑,蘇誘鳶解釋道:“蘇家祖地中繼承下的法門之一,霸道無比,族中幾乎無人可學。因為哪怕鬼神非鬼魂,並非陰冷森寒之物也不免畏懼這霸道絕倫的劍法。我知曉的習得無雙的族人是我的大伯,他也是唯一一個身上不具鬼神的鬼神蘇。”


    “那是你的大伯麽?”


    “不是。”


    “這道劍芒我感到陌生,所以才會吃驚,能習得無雙的人,我竟然不曾知曉。”


    李熄安前行的速度很快,一座一座城市的光亮在他身後遠去,刹那間化作一個又一個光點。所以,他不再隻是觀察到那劍芒了,他的鱗片已經與劍芒中的鋒利交錯而過。


    他有些熟悉。


    似乎是很久之前的氣息了。


    太行山中,他遭遇的第一個使用靈的敵人。


    “她的兄長啊……”李熄安說道。


    他想起了那位夜幕下,祭壇上手提銀色長劍的男人。


    劍芒爆發,很快散去,劍氣化作絲絲縷縷,銀色的線仿佛雨水那樣輕輕落下,落進被血染紅的土壤裏。羅刹般的神像被斬落了一條手臂,道權耘穀上人沉著臉,他並不是很好受,在見到這道劍芒的時候他已經很小心了,在過去那悠久的沉眠中他曾驚醒,感受到了與這類似的劍。


    幾乎劈開天地。


    眼前的人類與過往那一劍相差甚遠,可仍然讓神像失去一臂。若是在往常,這種損傷隻是一念便可彌補,他有無窮無盡的靈和願力,但現在不同,他身處九州,可身份卻是一位跨界者。失去的便是失去,他無法彌補愈合。


    這下子他反倒開始思索,思索純陽孚佑還沒搞定麽?九州生靈一個接一個,他有些厭倦了。本以為解決那混沌體和那頭巨鯨之後便可以有些進展,可誰料到這裏會出現竹籃采魂?竹籃采魂啊竹籃采魂,千萬年不見,拉胯歸拉胯,但又是一次堪稱恐怖的消耗。


    這時間漫長的有些反常。


    按照正常發展,他應該都已經看見九州大地升起純陽劍光如雨淹沒殺卻一切。


    可事實是九州沉靜的不像話。


    道權耘穀低頭,仔細打量揮出那一劍的男人,他正在消散。可麵無表情的男人突然笑起來,看向道權耘穀所在的方向。


    不,不對!


    道權耘穀瞬間反應過來。


    那個目光根本不是在看他,目光有微弱的偏移,是在看他的身後!


    顧彥笑著,他能感受全身的崩潰,肌肉化為流水,感知逐漸暗澹,但在逐漸黑暗的視線裏,那對燭火般的眼童是如此清晰,明亮而威嚴,亦如過往。


    就連他早已喪失的聽覺都聽見了鱗片摩擦的響動,他都開始疑惑自己這個狀態是怎樣看到或聽到的?


    或者說,這根本就是幻覺?


    但下一個瞬間,這個想法被打破了。


    狂風唿嘯,灼熱的氣浪湧來,一股恐怖如山的氣息籠罩這片天地。道權耘穀猛地迴頭,並非什麽洪水猛獸,隻是一個人影與他擦肩而過,寬大的玄色衣袍飛舞,垂落的長發上插著一支釵子,身後是散開的如晚秋楓林和萬千鱗片。


    人影就這樣平靜走過祖的身旁,順著那銀絲細雨停在顧彥麵前。


    顧彥隻剩下半邊身體了。


    看不見也聽不見。


    可他從未有過如此清晰地感知,他知道那頭蛟龍就站在他身前,知道那張臉上依舊是熟悉的澹漠和燃燒的金燭。


    “那一劍本該是送給你的。”顧彥說。


    “下輩子吧。”黑暗中有人迴應。


    顧彥額頭浮上一抹冰涼,那是李熄安的手按在了他的頭顱上。他垂著眼簾,說著悼詞。


    整個戰場上靜止了一般。


    “你說著什麽?”顧彥聽不清黑暗裏的話,那些語言越來越森嚴,也越來越模湖。


    “無論你何種理由站在這裏,顧彥,你都是一位出色的戰士,我便給予你應得的獎賞。”


    “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很難忘記,包括你的妹妹。”


    “真是個我不願聽到的笑話。”顧彥說。


    “那麽……是何獎賞呢,山神大人?”


    “你會完成你的心願。”


    李熄安收迴目光,一塊赤色鱗片扣在顧彥即將消失的胸膛上,刹那便消失了。


    這是輪迴路上的庇佑。


    顧彥不再出聲。


    他已經無法開口了。


    “下一個輪迴,找到我,然後向我揮劍吧。”神說著宿命般的箴言,轉身離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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