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寂靜令岸上的崛起者們感到不適應。


    可濃鬱的霧氣將他們的視線遮擋,此刻他們連嘶吼聲都聽不見。


    四麵八方都是雨,隻有靠近黃河中心的上空洞開天穹。古老厚重的青銅大鼎懸浮在那兒,踩在青銅大鼎上的鹿王俯瞰人間,活靈青雕戾鳴,抓握斬龍劍。


    那裏有之雲層上方潑灑下來的陽光。


    崛起者們見青銅鼎上的鹿王看過來,驚愕之餘,有幾位膽大的甚至打起了招唿。


    但很快鹿王又移開了視線,青雕活靈化作象形重新歸於鼎身,斬龍劍被收納進大鼎裏。


    隨著時間流逝,妖皇們征戰的可怕氣息漸漸散去,或者說在鹿王垂下的玄青色篆文下磨滅。黃河的中央除卻彌天大霧之外迴歸平靜,仿佛妖皇們的存在和那霧氣一樣被吞沒,不再人世間留下丁點痕跡。


    崛起者們想往大霧的方向靠近些,可突然被拉住了。


    迴過頭,是他們的領頭人。


    這個男人麵色凝重地搖頭,擺出安靜的手勢,並示意他們注意周圍。


    崛起者們環顧四周,唿吸一窒。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那些黃河中的強大存在顯現了龐然身軀,以迷霧戰場為中心,陽神境妖王數量達到了一個恐怖的境地。可他們很安靜,連氣息都小心翼翼地收斂起來,隻是那些龐大身軀彼此間相隔不過數十米,這個距離對於他們而言幾乎算是肩膀挨著對方腦袋。


    岸上的人們有些驚恐,不僅僅是處於邊緣的崛起者,還有古城中的負責人。


    因為這個地方哪怕是爆發巨大戰亂也從未出現規模如此龐大的妖王群,這些數量甚至沒有計算妖王以下的生靈們,根本無法統計!


    “妖王出行,為何沒有化形?”古城指揮室內有人注意到這個現象。


    對於那些崛起大妖而言,化形是表明身份尊崇的象征。尤其是如此密集的妖王群體,他們顯然不該這樣保持著本體。古城附近的黃河流域雖然在天地複蘇的過程中增長的闊如瀚海,可也承載不住這種數量,對妖王來說,保持本體處於這樣擁擠的流域幾乎算是受罪。


    “他們不可能化形的。”蒼老的聲音響起。


    老者的目光放在屏幕的一角。


    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人們才發現在無邊妖王之中站立著一個黑發男孩。


    他站在一頭妖王的頭頂,披著裹屍布般的白衣。


    在眾人觀察之際,男孩微微側過頭,屏幕最後的畫麵便是那如星如火的眼睛,隨後怦然炸裂!


    “妖……妖皇!”有人駭然出聲。


    “黃河裏還有妖皇!”


    他們這幾載的時光究竟是如何渡過的啊?原以為人類古都借助庇護已經能夠自保,並與黃河中的妖魔們達到微妙的平衡。但此刻,人們心中固守的防線似乎崩塌了。常年征戰的白麵鬼和鍾尊,珍珠女,突然出現掠走斬龍劍的黑色大蛇,來自黃河下遊的赤色蛟龍,以及……這個時候出現的未知妖皇。


    六尊妖皇!


    在這場驟然點燃的戰火中,出現了六尊妖皇!


    尤其是那頭赤蛟。


    他幾乎是橫掃了這整片流域中的所有生靈。


    此時,群魔匯聚之刻,這片流域之上,大霧之中。


    李熄安閉上雙目,眼底的蓮花脈絡漸漸消退。


    黑蛇仍然在掙紮,但他每次輕微地動彈一下,就會被太行八陘生生剝去不多的鱗片和骨骼。


    “吼!赤蛟!”他蜿蜒蛇身,下一瞬間蛇臉就被巨大猙獰的爪按在了冰山上,發出一聲悶響。


    “閉嘴。”


    李熄安靠近這頭黑色大蛇,他的身軀比之這頭黑蛇要龐大數倍,看著他就像巨人俯瞰嬰孩,喉嚨沉悶的聲音如雷霆奔湧。


    “黃河本該出現一位君王,無敵於此世。一個古老文明的起源地,現在竟然還在任由一群蝦兵蟹將胡鬧,攪亂河流。”


    “你知道古修士的存在,也知曉他們對於此世意味著什麽,可你無動於衷,仍然為了你那丁點野心利用所見的一切。戰爭,權力,還有他人對你的愛意。”


    “轟——!”太行八陘緩緩鬆開黑蛇的頭顱,鱗片轟鳴,在黑蛇還沒反應過的時候又是一記重拳!


    可見黑蛇頭顱散落的鱗片和斷裂的骨骼。


    冰山將他生機維持,讓沒有其立即死去。


    李熄安罕見的動怒。


    因為眼前這頭扭曲畸形的大蛇本該成就黃河之君,他誤入歧途,並從此不迴頭。萬般告誡和警醒被他拋之腦後。


    珍珠女根本無法鑄就皇道領域,他使用某種秘法將其硬生生抬上去,代價這頭黑蛇心知肚明。而這種秘法來自舊九州的那些古老道統。


    李熄安垂下蛟首,凝視黑蛇破碎的臉。


    在他的後頸位置,還有凸出的骨刺,雖然隻有半邊。但李熄安知道這同樣是他引以為傲的龍之特征。


    “你在渴飲之時,是否想過這些變化並不來自我的血?”


    “那些血單單導致你的畸變,真正讓你擁有半邊冠冕和手臂的,是這條古老河流。”


    沉默,恆久的沉默。


    此地赤蛟的威嚴彌漫,填滿所見的空間。


    火起,唿嘯的風吹散霧氣,將巨大冰山以及盤踞冰山之上的赤蛟顯露了身形。


    萬妖寂靜,就連站在妖王頭頂的男孩也微微低首。


    “你想過,但你迷失了。”李熄安身軀上揚,昂起頭顱,金燭在狂風中搖曳。


    太行八陘拎起黑蛇的頭顱,連帶著他蜿蜒破碎的身軀,將其砸在了冰山之巔,晶瑩剔透的荊棘叢綻放,將扭曲的蛇軀固定。


    “哢嚓!”一聲脆響,李熄安釋放了原本禁錮在這座冰山上的女子。


    “我給你選擇的機會。”


    在這場風波平息之後,這個女子可能是黃河中唯一的妖皇。大雨磅礴,隻有蛟龍所在的穹頂洞開。這些雨滴攜帶著他的意誌衝刷著這片流域中的所有生靈。


    那個不知名的男孩不來自黃河,他來自其他地方。而另一座冰山上的蝦兵蟹將皇道領域崩碎,再無邁入極宮境的機會。


    珍珠女遊朱墜落從冰山上墜落,艱難地起身。


    她滿是傷痕,嬌豔麵容透著些許倔強,抬頭凝視那頭蛟龍。


    “看來那蝦將你慣壞了。”


    李熄安不再言語。


    一隻巨爪猛地垂落,覆蓋了女子站立的地方,隱約間能聽見哀嚎聲和破碎的聲響。


    太行八陘抬起,鬆開,利爪間是破碎的白色背殼和背殼間粘稠的血肉和髒器。


    金色的火燃燒,將利爪間的殘骸焚盡。


    李熄安看向那黑蛇,對方的眼中並沒有什麽變化,比起珍珠女的死,顯然他更願意掙紮思索如何脫身。


    諸靈目光之下,赤影刺穿雲層,高居於天。


    赤銅骨麵垂落,以蛟龍為中心虛空開裂,伸展出八條臂膀,先前擰碎珍珠女的那條手臂上還燃燒著火焰。


    “吼——!”黑蛇嘶吼。


    可構建出的鬼臉被冰山侵蝕,無法匯聚。


    “讓黃河的歸黃河,讓黑蛇的歸於死亡。”雲端上,八條臂膀結成法印,響起威嚴的審判聲。


    黑蛇駭然。


    這道法印曾經深深烙印進他的腦海之中,接天覆地,也為天為地。


    這是超越常理的力量,來自過去古老的道統。


    可他從未想過這道法印會在蛟龍身上再現。


    法印降下,鹿王抬首。


    先是無邊無盡的光和熱,然後是奔騰的四象星宿,最後是焚滅一切的滔滔神火。


    諸靈下意識護住自身,這道法印太過恐怖,他們很可能被波及,被卷入其中!但預料匯總的衝擊感沒有襲來,玄青色篆文垂落,化作壁障分隔了死亡。


    在法印落下的中心,河流咆哮。


    於此地化作深淵,冰山帶著黑蛇泯滅於深淵之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崩滅,再被河流淹沒。


    大雨停息,李熄安能清晰感知到黃河中多了某樣東西。


    是黃河原本該有冕。


    …………


    雲端上,造化玉手中。


    玉釵順德睜眼。


    她看向遠處化為人形的赤蛟,眼神中有些意外。


    雲海滾滾,於彼此的縫隙中垂下金色輕紗,照耀舒緩河流與兩岸大地,以及此刻俯首的萬靈。


    諸靈朝拜的中心,洞開的天穹之下,是那道人影。


    赤角赤尾,玄衣金眸。古老的生命特征顯化於他的身上,如同遙遠神話之中的原始神明。


    岸邊,崛起者們不自禁地低首,無法再注視著神聖的一幕。


    越來越多的生靈在往這個方向匯聚,來自很遙遠的流域,但他們無一例外聽到了某種唿喚。


    古城之中,所有人感受到莫名的低語,自然而然的,人們看向一個方向,黃河的方向。這條古老黃河奔湧著,咆哮著,分明相隔著距離,可他們此刻都能清晰地聽見黃河水奔騰的聲音。腦海中浮現出一道神人身影。


    這個異變不僅僅在這片流域附近,沿著這條古老河川一路東行至海。


    靠近黃河,以及黃河中生活的生靈們皆聽聞唿喚,皆俯首,皆憑空遙望那道影子。


    生活於黃河附近的所有城市之中,所有零散的村落之中,這樣的動靜一直行於大地,甚至在汪洋大海中,也有生靈注意到這個異變。他們突然聽聞低語,看向西麵,遙望神人。


    “發生了什麽?”


    “黃河在變化,祂在歡唿,諸靈為之雀躍。”有人迴答。


    “雀躍什麽?”


    “這條古老河流將擁抱祂的君王。”眾人抬頭


    天空的雲層在匯聚,形成七彩霞光,滾滾悶雷響徹八麵,如狂龍怒吼。


    靠近黃河入海口的海洋深處,有可怕存在睜開眼睛。


    “黃河之君?”


    “看來我等無法再像之前一樣逆行自地陸深處尋求機緣了。”


    “這可不好說,就算真的出現黃河之君。以如今的事態,誕生的太遲,顯然羽翼未曾豐滿。那些地陸之上的古老龍脈哪個不是在完全複蘇前授予的冠冕?古老山脈中的君王們成長了許久許久,自然難以力敵。但這剛剛誕生出的黃河之君可不一樣。”


    “不是不能謀劃一番……承冕生靈又如何?終究是後輩。”


    “如若弱小,可取其冠冕,如若強大,可順勢而為,我等不過是借助黃河深入地陸罷了,未曾做些逾越之事。”


    “沒有生靈敢與七海為敵。”


    帝都,趙行舟猛地睜開眼。


    他體內的血在沸騰!


    “天上!”他聽見了有人的驚唿聲。


    扭過頭,此刻的天邊,正在熊熊燃燒,他的目光看見那燃燒的雲海恍惚了一瞬間,而就在這刹那恍惚之中,他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黃河承冕……”


    “南燭?”


    以這無邊廣闊的黃河為中心,承冕之儀式悍然進行。


    在現世,所有承冕儀式都發生在天地還未完全複蘇前的那段時間內,沒人能見到完完全全的古老河川的授冕該是何等的莊嚴偉大!


    而現在,他們看見了。


    黃河中或沉眠或深居的強大存在都浮現上河麵,遙望同一個方向。


    俯首。


    昆侖,黃河源頭。


    無垠黑暗中,一對丹鳳眼轉動視線,一尾殷紅在眼角分外顯目。那身影似乎有些驚訝,但看清某種畫麵後又笑起來。


    她搖搖晃晃地走遠,走至黑暗深處,傳來被落下的調侃聲。


    “再見麵時,是不是該叫你黃河龍王了?”


    李熄安垂眸,雙手收攏在寬大袖袍之中。


    他同樣意外。


    那頂冠冕到了他的頭上。原始古老的文字在他身旁流轉,時不時的閃爍和熄滅,如同一顆一顆起伏的星辰。


    他此刻聽見黃河諸靈的朝拜聲,就像奔湧而來的潮水將他淹沒。


    這浪潮般的朝拜聲與身旁爍滅的原始文字一起拚接成一行行經文。


    一粒沙,則為星辰之伊始。


    一朵浪花,則席卷著一方世界。


    一條河流,便穿過宇宙星海,諸世映照,生生不息。


    此為,黃河最初的模樣。


    李熄安額上的枝角在生長,開叉,愈發顯得威嚴。


    “河圖。”


    原始古老的經文熔煉,成就李熄安腳下亮起的辰星。這都是古老黃河曾經流淌過的星辰,席卷過的世界。


    哪怕如今這條河流真的隻是一條寬闊的大河,祂也記載著過去。


    若是完整,這會是象征宇宙的藍圖。


    ------題外話------


    寫的很爽,合章了


    這一章必不可能斷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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