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退去,清晨的陽光從群山之間爬起,帶來的光亮從遠方鋪來,給山巒鍍上一層淡金色。


    李熄安從蠛的屋子中選走了所有與九州有關的珍藏,讓蠛苦不堪言。


    “黎仙留步!”在李熄安即將踏出村子的刹那,身後傳來男孩氣喘籲籲地唿喊聲。


    村子中的道路上蠛一路小跑,堪堪趕在李熄安走出村子之前叫住了他。


    李熄安報以疑惑的目光掃視他。


    男孩抬起頭,不知是不是錯覺,李熄安竟然在這張臉上看出了些許討好的意味。


    男孩扶膝說道:“黎仙啊,這件事我想了半夜,總覺得還有問題。”


    他見麵前這個金色人形不動聲色,趕忙說道:“我即便是找到了虹之星彩,該如何去知會你呢?若是一般的生靈定不需如此,我的耳目便能輕易尋到,但你不同,聽說連那些老東西都難以找到你的痕跡,我的耳目顯然更做不到找到你,更別提及時通知你這些事情。宇宙中的時間跨度太大,錯過一瞬可能便是千萬載並非不可能。”


    男孩語氣誠懇,盯著李熄安的眼神堅定有力,宣告他們之間誓約的成功就仿佛他要加入九州成為一個名譽九州至尊。


    “你想怎麽做?”李熄安說道。


    “簡單,我派一位萬相化身跟在你身邊,聽你派遣,等我這邊有消息了第一時間通過這具化身告知與你。”男孩露出陽光燦爛的微笑。


    男孩側身讓開道路,指向村子中的人家,作心痛狀,“這裏的萬相化身不乏能單獨窺視宇宙的強大個體,任由黎仙挑選吧。”


    李熄安沒有猶豫應下此事,他知曉蠛需要一個保障,讓有關幼蟲的秘密不被李熄安散播出去。蠛無法保證李熄安脫離他的視線後能做什麽會做什麽,以通知的名義派遣一位化身跟在身邊的確是一個穩妥的做法。


    他本不想提及,因為蠛無法追蹤尋覓到他,他卻有辦法找到蠛。


    但他沒有走向村子,他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


    男孩反應過來,臉上的微笑逐漸凝固,“這不太好吧,要是你打算對我做什麽我豈不是完全無法反抗?”


    “我若是真想對你做什麽,你現在可沒法站在這說話。”


    “你的脾氣真的爛爆了。”男孩頹喪。


    李熄安沒有在意,平靜地下令,“給你一個時辰安排此地諸事,然後跟我離開。”


    “不用了。”男孩搖頭,灰色的影子從四麵八方迴歸他的身體,虛弱的靈在高漲。


    村子裏的每一戶人家都有一縷影子歸於男孩的身軀,他的眼睛開始呈現出晶體折射的質感,像一枚被切割成無數麵的寶石。這是每一個萬相化身摘下身體的一顆眼球送到男孩這裏,供他觀望諸界。


    “我們心神相連,無需做這等繁瑣之事。”男孩的靈悄然間發生了本質性的變化。


    幼蟲將離開安穩的蟲巢,所以他短暫地取迴了自己的力量用來武裝自己。


    李熄安與男孩走出村子,迎麵而來的是曲折的山路。


    村子在李熄安身後模糊,遠山被霧氣籠罩,路邊刻著蠛的石碑徹底消失不見。


    “我該稱唿你什麽?”


    “蠛就好,我雖然不是祂,但我不否認自己與祂並無區別,也許遲早有一天這個遠古的至尊會從我的體內蘇醒。”


    “說不定是幼蟲長大呢。”李熄安輕笑道。


    “難得能從你嘴裏聽到些好話。”蠛嘲弄,“接下來你準備去哪?可千萬別往宇宙外的黑霧裏去,那個地方去不得,去了我們一起玩完。”


    “我在找些古老的生靈。”


    “有多古老?”


    “參與過九州之戰的那些家夥。”


    “寂照?”


    “寂照。”


    “我看你簡直是個瘋子!”蠛破口大罵,祂在李熄安身上掃了幾眼,這個狀態下的蠛能看透覆蓋李熄安表麵的金色光芒。在那無比耀眼的光芒下佇立的竟然是個年輕人,各種意義上的年輕,對方存在的歲月絕不超過一個紀元。


    什麽東西,一個紀元不到的小玩意敢在寂照臉上跳舞?還要拉上祂一起跳!蠛在心中罵娘。


    “我拜訪過不少至尊,與祂們立下契約。”李熄安麵色平靜。


    “你怎麽做到的?”蠛驚疑,至尊隻會與至尊立契,如果這個羽化者真的能與至尊談條件,說明至尊將其視為同層次的存在,但沒有王冠的偽王就是假貨,如此明顯低劣的造物憑什麽與至尊談條件?


    “想知道?這是另外的價格。”李熄安的話令蠛悚然一驚。


    讓這個羽化者開價準沒好事。


    在滿足好奇與大出血之間蠛選擇了閉嘴。


    山路已經走到盡頭,遊離的靈開始勾畫。群山之間被蠛種下禁法的種子,讓這整顆星辰都淪為無靈的死星,但蠛卻見到空氣中遊離的靈在引動,噴薄而出的力量仿若湧潮。


    一枚枚符文在李熄安周身亮起,一唿一吸間搭建出跨越宇宙的橋梁。


    蠛認出了周圍飄忽不定的符文。


    河圖洛書?這東西還在九州?蠛皺眉,河圖洛書還在九州,那九州之戰名義上的掠奪究竟搶了些什麽?要是什麽好處都沒得到豈不是白打。要說好處,連河圖洛書都沒搶走留在九州了,那大荒和天央搶走了什麽。


    三個天圓地方發動的橫跨多元的戰爭,其中連永恆時間線都固定下來,這個階段的蠛可不敢去摻一腳,祂並不清楚關於九州之戰的細節。對蠛來說寂照之下沒有秘密,寂照之間的戰爭祂不敢窺探,知道的並不比現在的李熄安多。


    漫長時光的窺視與考量令祂發覺九州之戰的古怪。


    原本祂不在意九州之戰究竟發生了什麽,這與祂沒有關係,但河圖洛書的符文於眼前點亮的那一刻,連帶著將蠛心中塵封已久的疑惑也一並點亮了。


    祂又開始好奇。


    這莫名其妙的羽化者究竟為何誕生,從何而來,已經墜落的九州又是怎樣出了這樣一個人物。蠛沒來得及思考便感受到了失重,一種奇異的靈將這裏包裹,四麵都是升騰而起的絢爛光束。


    虛空中傳來吟誦聲,這些起伏的音調將符文勾連在一起,河圖洛書的力量在發動!在光芒淹沒大地的刹那,李熄安一把抓起蠛的肩膀猛地一躍。


    一道光柱衝天而起,頃刻沒入星空。


    …………


    蠛再睜開眼,發現頭頂是一片虛假的夜幕,星空無法對應上他的記憶,簡直假的不能再假。


    然後祂感覺自己這副身體翻江倒海,“嘔——!”


    祂從未走過河圖洛書的宇宙橋,沒有預料到竟然如此的具備衝擊力。祂瞥了一眼身畔的羽化者,對方仍是那副欠扁的模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個絕世高手。


    蠛心底一歎。


    太過羸弱的軀殼簡直就是祂的負擔,但祂無法舍棄這個身軀。作為幼蟲的特殊性賦予祂蠛的名號和本領,也讓祂無法與那些化身一樣隨意調換意識。這副身軀已經幾百個紀元沒有成長過了,所以祂才會覺得再成長的那一刻就該由真正的蠛破殼而出了。


    “這是哪?”把軀體上那點不適排斥掉,蠛打量四周。


    青石板路一路延伸,道路兩邊是躬身提著燈籠的石像,那些石像造型與一些至尊有相似性,半人半蛇的形象在太多古老的族群中有過痕跡。兩邊是往外延伸的黑色湖水,隨著他們的到來輕輕泛起了些漣漪。


    道路的盡頭是一座朱紅的寺廟,蠛見到的虛假夜幕從寺廟後升起擴張,在其背後星辰呈現出半圓的弧線不斷轉動,絢爛的一角被鑲刻進去,暗紫色或暗紅色的星雲團在弧線之外綻放。蠛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無論是朱紅的廟,還是這片神秘未知的空間。


    這個羽化者身上的謎團太多了,似乎隻要與他有關的事物祂都一概不知,這種感覺可稱不上好。


    “我的道場。”李熄安說道。


    他對著那棵樹許下願望後,整個九州脫離了當時所在的宇宙。之後他與孑一戰後,在宇宙中找到了這座廟,它沒有跟著九州消失,反而留在了這裏。


    當時尋到時這座廟破敗的不成樣子,過去作為神使存在的兩隻狐狸早已成了斷裂的石像,至於庭院中那棵巨大的古樹則徹底沒了痕跡,短短片刻時光中,對這座廟好像過去了很久。李熄安修補了它,將其置在宇宙之外的霧中作為他休息的地方。


    畢竟他找不到九州了,也不想去找迴九州。


    借助蠛的耳目尋找虹之星彩是為了定位出他過去所在的那個宇宙。


    至尊是獨一無二的,祂們不會受到時間線波動的影響,那個宇宙有虹的存在,便隻有那個宇宙才存在。


    “有些……與我想象的有所出入,不該這麽安靜才對。”蠛評價道,“那寺廟是你住的地方麽?未免太樸素了些,我以為你會住在用天之琉璃鋪成瓦礫,用恆星之核鑄就燈盞,然後在一團新生的宇宙之上洋洋灑灑打造自己的行宮,畢竟你亮晶晶的。”


    “你在述說過去蠛的行宮標準麽?”李熄安說道,“我在你的過去中見到了那個光景,這樣的行宮蠛有十幾座,每一座裏擺滿了祂的珍藏。不過祂喜歡用挑戰者的骨頭起地基,用挑戰者的那一片宇宙重啟來充當土地。我其實有些疑問,即便蠛殘暴至極,那也不是至尊討伐祂的理由,祂究竟做了什麽才淪落到這個下場。”


    “其實這便是祂被殺死的理由。”男孩低眉,萬麵切割的眼瞳露出絲絲猙獰,“殘暴至極,傲慢無禮,祂蔑視一切,自然有朝一日會淪落到今日的下場。黎仙,你對至尊的了解太少了,祂們其實真的在乎宇宙諸靈,所以才不會肆意踏足物質宇宙,而是將自己的王座置於宇宙之外的黑霧裏,那黑霧……遠比你想象的可怕。”


    “我記得狩想要找到我,卻因為追獵的失敗便射穿整個宇宙來泄憤,這便是在乎麽?”李熄安反問。


    “哦?你竟然敢直接提起狩的名字?”


    “這裏阻絕一切,比你那個村落的效力更強。你在村子裏敢提及其他至尊的名字,在這裏自然能隨性而為。”


    蠛稱奇,隨後擺手道:“狩會迎來祂應得的代價。”


    蠛笑著,充滿諷刺和愚弄,“祂是一個年輕的至尊,年輕人嘛!喜歡打獵這種充滿活力的運動很正常,但祂的確有些不守規矩,不過沒關係,會有老人教祂守規矩的了,我清楚那些老東西的惡趣味。知道嗎?獵人和獵物身份的倒轉往往就在一瞬間,以我對老東西們的了解,祂會死於追獵,被獵物殺死,萬劫不複的寂滅消亡。”


    “祂盯上我了。”李熄安說道。


    “那可真是一場好戲,我猜已經有老東西在你身上下注了,祂們在期待你幹掉狩呢!”


    “既然想祂死,那為何不親自動手?至尊與至尊間想必談不上矜持。”


    “因為沒有動手的理由,一個喜歡四處打獵的年輕人,你不能因為祂多射穿了幾個宇宙就要殺死祂吧?”


    “宇宙中死去的無法計量的生靈不是理由麽?”


    “放在至尊的鬥爭中,這個籌碼甚至談不上籌碼,上不了桌啊。”蠛搖頭。


    “先前說的在乎呢?看來至尊的在乎終歸是種自以為的悲憫。”


    “你看見的是物質宇宙,是眼前所見的諸靈,你是偽王,無法看到至尊眼中的世界。至尊的確在乎諸靈,但那個在乎在於諸靈的存在,而非你是否該存在。再說了,殘暴的巨蟲死了,現在喜歡打獵的年輕人也被擺上賭桌,誰說這不是至尊愛著世人的證明呢?”蠛走過石板路,偶爾伸手撫摸路邊半人半蛇形象的石像,用手去觸摸石像的鱗片。


    “蠛為何不同,祂直接被其他至尊殺死。”


    “你是好奇寶寶麽?”蠛止住了話題,祂迴頭看了李熄安一眼,隨後推開寺廟大門邁進去。


    李熄安跟在蠛身後,他看出蠛不願提及過去,記憶裏那個手持長矛燃燒死火的至尊恐怕強大到這驕傲的幼蟲不敢提及的程度。


    寂照無法隨意踏入物質宇宙這一規則不過是寂照們對於宇宙萬靈的憐憫,而非宇宙能限製住這群俯瞰萬古的生靈。原來這個所謂的規則隻是至尊間兒戲般的約定,李熄安心底對那群東西的忌憚再次拔高,曾經企圖利用宇宙來限製至尊的想法還沒開始便落了空。


    廟裏,蠛嚷嚷:“這破地方怎麽睡人啊?我雖然是個蟲子,但好歹維持人身,你得把我當人看吧!”


    李熄安沒有迴應,他抬頭,望向寺廟背後的夜幕星宇。


    星雲綻放,虛假的夜幕能給予他此刻虛假的安寧。


    勤政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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