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小孩子才在別人給的選項裏做選擇。


    正常情況下確實是這樣,隻要出題和答題的兩邊都是正常成年人,他們總會避免照別人設定的路線行動。


    但出題的如果是個瘋子,是那種不把人命、財產、道德、合理性放在眼裏的純粹反社會份子、恐怖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這些人最擅長或者說最常幹的事情就是讓別人做電車難題,試圖以此讓政府和民眾承受不了壓力,屈從他們的要求。


    而在這之上,還有一種更危險更瘋狂的家夥,那就是壓根沒什麽要求和計劃。一切都隻不過是一個血腥的遊戲,一個用人命為試劑、以社會為器材的試驗。製造爆炸是為了尋開心,殺人是過程中的一環,製造恐怖不過是為了觀察反應,以驗證他那套理論。


    沃爾格雷沃就是這種瘋子。純粹、冷靜、大膽、縝密、瘋狂,宛如一個會走路的毒藥,會說話和思考的炸彈,隻要靈光一現,他就會讓整個世界燃燒起來。


    現在他站在舞台正中央,沐浴著全部聚光燈和眼球,讓觀眾們表演並欣賞所有一切崩塌的樣子。


    每個人都知道電車難題,知道不管怎麽選擇都不可能救下所有人,在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下不可能突破倫理道德的悖論困境。可如果把這個難題稍微變一下,把選擇權交給綁在兩條鐵軌上的兩群人,事情會變成什麽樣?


    毫無疑問,那將成為對人性最惡劣且直接的考驗。


    “選擇吧,諸位,是要犧牲自己還是犧牲別人?是要讓多數的一般人為少數挑戰現實的勇士開辟前進的道路?還是少數不知是愚是狂的勇者為保障多數人的生存,放棄改變世界的契機和自己的生命?你們有五分鍾時間思考,五分鍾後我會擲硬幣決定,這是我為無法做出選擇的你們準備的最公平的方法。”


    一枚硬幣,正反兩麵,隻要不做手腳,在外界幹擾因素被降到最低,一切都交由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去解決,這的確是最公平的解決方法。可這也隻是加速兩群人做出選擇的催化劑罷了。


    擲硬幣固然絕對公平,但誰也無法保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否會降臨到自己頭上,而搶先主動做出選擇,得救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每擲一次硬幣,直麵生與死的壓力就被放大一次,倫理道德的約束力就會被大幅度削弱。求生的欲望最終會壓垮道德倫理的束縛,人性、尊嚴、信任轟然倒塌。


    “小少爺,你覺得你的部下,還有你相信的民眾,麵對這個問題會怎麽選?當然,我知道,不管是你還是參與遊戲的諸位,大家都會選‘打死出題的那個混蛋’!換做是我也會這麽想。但是,你們做不到。你們沒有能夠阻止我的手段,沒有任何可以威脅我的東西。你們的力氣、毅力、信念,一點用都沒用。你們隻能把這個遊戲進行到底,直到做出選擇,做出選擇……意味著什麽,你應該很清楚了。”


    沃爾格雷沃笑了起來,捧著肚子,笑了又笑,七雙細長的瞳孔映出形單影隻的白色機甲。


    沃爾格雷沃說的每一句話都沒錯,特別是最後一句。


    羅蘭十分清楚做出選擇意味著什麽。


    不光是拯救誰,舍棄誰。更重要的是選擇的那一刻起,羅蘭就放棄了原則。


    這正是沃爾格雷沃想要的。


    李林想要獲得的英雄,本質上是處於與他對立又相似的微妙存在。一直以來羅蘭確實按照著這個方向成長,並且眼看著就要忠實實現李林的構想。


    現在羅蘭放棄原則,意味著他已經成為和李林同樣以結果為唯一判斷標準的存在,李林此前付出的所有能力都成為泡影,他對羅蘭的期望,他在羅蘭身上的投資和賭注全部輸了個幹幹淨淨,他徹底敗給了沃爾格雷沃。


    這是必贏的賭局,看不到任何失敗的可能性。


    這同時也是必死的賭局,不管結果如何,李林事後絕不會放過沃爾格雷沃。


    沃爾格雷沃不在乎這些,什麽忠誠,什麽道德,什麽責任,什麽邏輯,什麽事後處罰,全都見鬼去吧。他隻想贏李林一次,隻要能贏一次就行,哪怕之後永不超生也無所謂。


    所以——


    “選擇吧,諸位。我期待你們的選擇。”


    自李林之後,羅蘭頭一次麵對到真正意義上令他無可奈何的對手。


    法律、倫理、邏輯、暴力、利益……作用於世界的各種力量沒有一樣可以影響到沃爾格雷沃,更不要說戰勝他,徹底破解眼前的困局。唯一可以製止這一切的隻有李林,如果是李林的話,應該不會坐視自己不敗的記錄被沃爾格雷沃填上不光彩的一筆。可李林不可能插手,因為這等於他承認羅蘭無法通過這場試煉,自己的計劃和教育完全失敗。羅蘭也是一樣的,如果李林出手解決了問題,實際上也等於他、共和國、“自由軍團”都默認了“共和製度有其局限性和無力之處,遇到困難,人們隻能依靠帝國和皇帝”。這將造成共和製度的信仰崩塌,其結果是毀滅性的。為了避免這樣的結果,羅蘭他們不可能接受李林的介入,隻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克服試煉。


    羅蘭不得不承認,這一次沃爾格雷沃幹得真的非常出色,他完全被困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除了棄子認輸,他沒有出路了。


    “還有三分鍾……不過我想勝負已分,再過多少時間,結論也是一樣的。”


    贏不了就是贏不了。


    不管怎麽思考對策,如何挑戰都對事態毫無助益。


    結果早已注定。


    贏了。


    贏了!


    贏了!!!!


    一直以來不斷失敗的戰爭,第一次贏了!


    從不拿正眼瞧自己的造物主,總是隻差一步就能戰勝的對手,眼睛裏除了皇帝和英雄,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眾生。


    在這一刻全都向自己低頭了!


    這種全能的陶醉,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的高亢。


    這就是勝利的滋味——


    “結論就是‘打倒你,所有人得救’。對吧。”


    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同一時間,無數爆炸的轟鳴響徹天際。


    #########


    沃爾格雷沃沒有指望自己的行為能瞞住李林。


    不管距離再遠,措施再隱秘,對創造自己的造物主都形同虛設。


    既然如此,索性大大方方展現出來,讓造物主親眼目睹失敗的那一刻,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不已,捶胸頓足。


    李林看見了一切,從頭到尾,每一個細節都沒錯漏。


    然後——


    “終究隻有這種程度。”


    不變的笑容吐出了結論,沒有懊悔和憤怒,也沒有故作姿態與輕蔑。


    隻有這種程度。


    一句話就總結了沃爾格雷沃迄今為止的全部努力和人生意義,沒有任何辯解反駁的餘地。


    作為部下缺乏忠誠,作為叛徒缺少霸氣,作為兵器不夠純粹,作為生命無法認清自我。到頭來,沃爾格雷沃雖然擁有傑出的才幹和手腕,不管是作為殺手還是擺弄陰謀的野心家都是一流的,進入軍政領域發展也能打出一片天下。但他終究缺乏成為皇帝的氣度和能力,一直到最後,他也隻是一個永遠不滿的反對者罷了。


    能做出這樣的難題把羅蘭、共和國、“自由軍團”壓製的動彈不得,可謂是沃爾格雷沃一生的巔峰傑作。不論動機和手段,這確實是一個近乎完美的陷阱。


    可在李林看來,也就隻當得起“這種程度”的評價。


    這不是偏袒或偏心。


    李林的評價標準或許有點苛刻,但絕對公正。


    “莫紮特和薩列裏是同一個時代的兩位音樂天才,他們的才氣和成果同樣優秀,但人們記住前者的無數傳世佳作,記住後者的隻有一樁並不存在的謀殺案。可憐的薩列裏,他是貝多芬、李斯特、舒伯特的老師,是維也納第一所音樂學院的院長,是古典音樂發展史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卻因為一個無中生有的謠言,經過俄國人普希金和裏姆斯基.科薩柯夫的藝術加工,成了一個因為嫉妒毒殺莫紮特的小人。其實讓沃爾格雷沃承擔這一角色,才是當之無愧。”


    被神寵愛的天才,以及深深嫉妒天才並下毒謀殺的庸才。


    用這樣的典故來定義沃爾格雷沃,公正、客觀、殘酷。


    羅蘭固然不是被神寵愛的天選之子,但眼睛裏隻盯著羅蘭,隻想著贏過李林,將自己的全部人生凝縮成一枚籌碼,扔進不管勝利還是失敗都毫無意義的賭局之中的沃爾格雷沃——終究隻是這種程度的庸才。


    他本也可以成為蒙受神眷的天才的。


    如果他能夠稍稍將眼光放得更加長遠,能夠擺脫無畏的偏執,以更具大局觀的視點看待問題,他應該能想到一個疑問。


    李林對羅蘭抱有期望是事實,投入大量精力甚至調整一些作戰計劃來促成羅蘭的成長也是事實。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幹?他究竟想要從羅蘭身上獲得什麽?到底是什麽能讓李林如此投入?


    未能弄清這一點,理解這一切背後所蘊藏的意義與危險,沃爾格雷沃與他的賭局,必然迎來最淒慘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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