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和“七宗罪”全體成員都打過交道。他對那七個家夥的評語是“一群不知節製為何物的惡徒”。


    和他們被賦予的原罪之名一樣,七宗罪皆是各種欲望膨脹後引誘人心墮落的罪惡。原本便和“節製”、“忍耐”之類的美德無緣,再加上李林僅僅隻是把他們視為用來處理各種台麵下工作的棋子,從不教導、引導這些家夥,所以根本不必指望這幫被放養的天生壞種能朝好的方向轉變。


    隻要不想被害死、被坑死,還想多活幾年的話,離“七宗罪”越遠越好。即便想不開想自殺,也可以選其它方式,沒必要用那樣慘烈的方式來結束生命。


    珍愛生命,遠離“七宗罪”——道理就是如此簡單。可以的話羅蘭也想貫徹這一原則,但眼下他沒得選擇,也不想輕易放過機會、


    這個空間似乎是以傑勒斯為中心構成的封閉虛假空間。不會移動的月亮位置、反複播放的《月光奏鳴曲》、除了他們之外沒有任何生物的氣息、微妙的距離扭曲感——傑勒斯所說的“除我們之外,不會有他人聽到這番談話”似乎是可以相信的。


    這裏的話,確實很適合交談一些不能被別人,特別是被李林知道的事情。


    問題是,作為一個交談的對象,傑勒斯到底有多少可信?


    “七宗罪”之中以狂徒狂人居多,像沃爾格雷沃、格利特、古拉托尼、雷吉、斯洛斯,湊在一起簡直就像是精神病人開派對,向正常人展示瘋狂的各種麵貌和程度。相比起來,德基爾和傑勒斯算是唯二看上去比較理性,還能溝通的,兩人之中傑勒斯的可溝通性又更勝一籌。


    從這裏看似乎沒什麽問題,再怎麽說也是那群瘋子裏唯一一個看起來比較正常的。


    可看起來比較正常的瘋子和正常人,終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物種,更不要說還是“七宗罪”裏看上去還算正常的。傑勒斯到底正不正常,大概隻有他自己、李林和母神知道。


    和一個冷靜又理性的瘋子談判,絕不可能輕鬆,你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甚至到底是否存在所謂的目的都值得懷疑。至於誠實、守信、契約精神,更是無從談起。


    “你到底想要什麽?”


    羅蘭沒有迴答傑勒斯的問題,也不順著他設置的軌跡思考,他將對話扭到了更為本質,更公平對等的方向。


    “背叛李林能讓你獲得什麽?”


    和對大多數臣民、部下時不同,李林從不期待也不會刻意培養“七宗罪”對他的忠誠度。他很清楚用在正常人身上效果良好的手法用在“七宗罪”身上隻會起到反效果,對這幫自以為是的狂徒能起效果的隻有恐怖和高壓,在徹底的高壓管教之下,“七宗罪”也一直表現的非常聽話。


    聽話的表麵之下必然是不滿和反抗的衝動,但在絕對的力量和恐怖麵前,誰也不敢將衝動付諸行動。哪怕是那個從不隱藏叛變野心的沃爾格雷沃也隻敢搞一些擦邊球性質的小動作。傑勒斯卻一上來就坦誠要進行合作,還直白的暗示這個行動就是針對李林的。


    他到底想要什麽?到底是什麽能讓他忘記對李林的恐懼,寧願冒著失敗後被懲處的風險,也要進行這場賭博?


    “我的迴答將決定這個會談是否會繼續下去?”


    “當然。我總不見得要和一個根本沒機會兌現承諾的家夥交涉。”


    “那可未必。你連我都有些什麽樣的底牌都不知道。”


    冷笑和嗆人的煙霧一起飄了過來,羅蘭忍不住蹙緊眉頭。


    “那位大人確實掌握著一切,在他的治理下,帝國也確實堅不可摧,整個世界都確實朝著他所規劃的未來前進。毫不誇張的說,他就像是一位畫匠,用武力和謀略為筆,以死亡和鮮血為顏料,在‘世界’這塊巨大畫布上創造出前所未有的巨作。麵對令人驚歎的傑作,所有人都隻能屏息、畏懼和驚歎。身為其中的一份子,我也很感動,也想要為之歎息。隻不過,我並不甘心隻當根畫筆或是顏料啊。”


    沒有誰真的心甘情願由他人決定自己的命運,越是性格鮮明、自我強烈的人越無法接受這件事,像“七宗罪”這種自我與性格強烈到扭曲病態的家夥更不用說。


    憑什麽自己隻是顆棋子?


    憑什麽自己不能爬得更高?


    憑什麽自己隻能是偽物?


    憑什麽偽物成不了真物?


    一旦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便再也克製不住。


    “人生來是否平等——對信仰‘眾生平等’的家夥來說,這是個神學問題。對現實主義者來講,這是個社會問題。對我來講,這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的出身,成長的環境,各種條件,或許會對你的人生之路產生影響。但這並不能決定你要選擇怎樣的人生,並且是否會為此努力打拚。能決定選擇什麽樣的道路的,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的,永遠隻有你自己。拚盡全力握住手上所有的牌,盡可能爭取和創造更好的環境,抱著一死的決心走上人生的競技場,創造出隻屬於自己的人生——這是條件也是權力。隻屬於擁有自己的意誌和靈魂的生物,隻有知道並貫徹這一點才能算是活著!”


    月光之下的傑勒斯忘情的訴說著,那介於詠歎和咆哮的聲音讓羅蘭也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注意力不知不覺被吸引了過去。


    “屹立不搖的千年帝國,永遠的和平,絕對的秩序,聽起來多麽美好!但在那個未來裏,我算什麽?我是什麽?一個見不得光的殺手,一個永遠在黑暗中潛行的影子,一個隨時隨地可以被拋棄被取代的分身。這就是我,一文不值的我,沒有任何出路,看不到任何未來的我。既然我注定會在那個未來以悲慘的姿態等待著毀滅的到來,那我何必眷戀?何必賣命?與其當一輩子的工具,為什麽不拚一把,取代上麵那個‘已經廢了’的家夥,由我自己來掌控一切,繪製出我理想中的世界?”


    “已經廢了?”


    “皇帝是神的代言人,很多人將他視為神明本身。殊不知這根本是大錯特錯。”


    傑勒斯攤開雙手,以恍惚的語氣說到:


    “既然身為唯一且絕對的存在,僅憑自身便可成就一切,那麽神從一開始就沒必要去建立國家、構築社會、製定法律、引導人民。絕對且完美的存在根本不需要這些多餘之物。從事這些不必要行為的那一刻起,齊格菲.奧托.李林就已經變得不完全了。你明白嗎?正因為至高無上又獨一無二,神才能作為絕對者立居頂點。沒有人能並駕齊驅,這才是神能成為神的理由。我有成為神的資格。我不會覺得孤獨,也不會覺得悲哀,更不會感受到心靈上的痛苦,不需要他人肯定與否定,不需要任何在我之上或在我之下的其它存在的我才是命中注定要成為‘絕對唯一之神’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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