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已經打到首都了?是哪一國的軍隊?怎麽進來的?


    任何在午夜目睹冬宮遭受炮火蹂躪的人們都會產生這樣的疑問,沒有人會認為這是恐怖份子或革命者所為,再怎麽說能弄到大炮,並且在軍警憲特的眼皮底下部署到可以炮擊冬宮的位置也超出了恐怖份子的極限。也沒人認為這是公國軍謀反,再怎麽說這幾天軍隊的表現明顯是忠於沙皇的,沒理由這個時候倒戈相向。


    隻可能是外國的軍隊,是哪一國的軍隊?拉普蘭?帝國?


    每個人都是如此認為,然而事實就是一群革命者在對冬宮進行炮擊。


    “‘阿芙樂爾’號巡洋艦的水兵嘩變,殺死軍官搶奪軍艦,現在炮打冬宮?!海軍到底在幹什麽!”


    斯托雷平用力拍著桌子大罵,猝不及防的海軍大臣安德烈.亞曆山德羅維奇.波波夫一級海軍上將被噴了一臉口水,可麵對暴怒的財政大臣、“半個總理”,海軍大臣根本不敢辯駁,就連伸手擦掉口水都不敢。


    這位海軍大臣並非正途出身,從未擔任過任何一線軍職,別說指揮艦隊,就連指揮戰艦都沒有過。其從軍經曆完全是技術軍官,也就是設計、監督戰艦的規劃與建造的技術官僚。照常理講,能掛上海軍上將的肩章,成為某個技術部門的主管就是這類人的極限了,運氣好一點的話還會受封貴族,被賜予領地什麽的。至於海軍大臣什麽的,看看就好,想就不必了。


    但這個男人卻成了公國曆史上第一個技術軍官出身的海軍大臣,爬上了整個海軍係統的頂點。


    個中原因有很多,包括前任海軍大臣康斯坦丁.尼古拉耶維奇大公具有自由主義和改革傾向,不招宮廷待見,為了清除其影響,有必要找一個不是其派係、懂海軍又聽話的人來負責,同時還要平衡各派係的權力均衡,考慮各人行賄的金額、背後的大佬……總之,在利益的驅動之下,最終出現了這麽一個讓人無語的人事安排。


    這樣一個人能管理好海軍係統的日常行政就已經難能可貴了,指望他能在動蕩不安的局勢下掌握基層官兵的想法,落實思想工作,在發生突發狀況時能夠以人望和能力在第一時間遏製或消彌事態——這顯然是想太多了。


    斯托雷平很想從抽屜裏拿出手槍,把眼前的蠢貨槍斃掉,但終究理智戰勝了衝動。


    槍斃一個蠢貨很簡單,可如果接替的同樣是個蠢貨甚至更糟,那就毫無意義,更不要說還需要辦理一大堆行政手續浪費掉寶貴的時間。在眼下這個最關鍵的節骨眼上,一秒鍾都是寶貴且具有決定性的,哪來時間去搞那些有的沒的事情。


    “我不管這件事情起因是什麽,你在裏麵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如果你不能迅速把事情壓下去,波波夫海軍大臣閣下——”


    斯托雷平揪著海軍大臣的衣領,一字一句的說到:


    “在革命黨把我吊死之前,我會先把你送上火刑柱,如果你還不想變成烤肉,最好馬上給我行動起來!”


    死亡威脅永遠是最好的施壓手段,前一秒還被嚇得不知所措的海軍大臣仿佛被抽了一鞭子,匆匆敬禮後風一般的衝出了辦公室。


    “廢物。”


    海軍大臣的背影剛消失,斯托雷平就長歎了一口氣。


    他很清楚,波波夫並不是處理兵變的合適人選。要想讓心懷不滿的水兵停止炮擊,必須要有一位深孚人望的高級將領出場才可能實現,這位將領不必功勳卓著,也無需卓越的軍事才能,但起碼能與士兵們同甘共苦,能讓士兵們信服他所說的話。


    馬卡洛夫海軍上將和高爾察克海軍少將或許是這樣的人,但如今他們正在接受亞姆立劄會戰戰敗的責任調查,不可能也趕不及。況且出事的“阿芙樂爾”號原本就是隸屬亞姆立劄駐留艦隊的艦船,這種時候不管是為了避嫌還是防範,都很難讓那兩位最佳人選行動。


    所以不管喜不喜歡,現在都隻能讓波波夫去處理了。相信在他屁股上用力抽一鞭子,他會勤勉工作的。


    斯托雷平閣下的想法本身沒什麽錯誤,任何處在他那個位置上的官僚都會做相同的處置。


    可想法合理是一迴事,一廂情願就是另一迴事。


    在死亡威脅之下,波波夫確實會以前所未有的幹勁去處理這起叛艦喋血事件,為了他的地位和小命,他不敢有任何懈怠。可是認真思考其努力的方向會朝哪裏,這種認真和幹勁在當前的局勢下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和影響,這就讓人有些不安了。


    眼下最不需要的,就是無法預測的不安要素。


    前麵已經說過了,波波夫隻是個貪戀權勢和財富的投機者,如何投資,如何獲利,如何竊取部下的功勞,如何排擠潛在的競爭對手等等是他的專長。從這一點來說,他更像是個穿製服的商人,軍職、物資、則是他的商品。如何像變魔術一樣讓貪墨的資產合法化,讓行賄的軍官晉升正當化之類是他專注的領域。而“阿芙樂爾”號嘩變,甚至做出炮打冬宮這等震驚天下的行為,正是因為波波夫的“經營”行為所引發的。


    “因為食物引起嘩變?”


    舒倫堡伯爵一把將報告拍到桌上,一臉的不敢置信。


    對後勤保障能力卓越的帝國軍來講,這確實有些匪夷所思,帝國軍夥食頂著“黑暗料理霸主”的惡名,卻從未讓士兵忍受饑餓。海軍係統更是以食物來源多樣、營養豐富聞名。


    因食物嘩變導致軍艦起義炮轟王宮什麽的,確實有些超出帝國官員的想象力。


    曆史上兵變的理由千奇百怪,但仔細對照各種兵變,大部分兵變都沒有政治訴求,純粹是因為等不到軍餉,放不了假,諸如此類漠視士兵基本應有待遇引發士兵造反的。憑良心講,軍人對物欲和待遇的需求標準多半都不高(某些國家頂著“軍人”頭銜的公務員另說),會鬧到要兵變造反的,很大一部分是主管單位胡搞或克扣虐待士卒引起的,其中兵變最終目標又有一半以上並不是想要叛國而是純粹希望改善待遇。


    在這次嘩變中,食物問題其實隻是一根導火索,自亞姆立劄會戰以來飽嚐辛酸和歧視,還有“涅瓦河騎砍事件”目睹的種種在心中種下的不滿種子早已在水兵心中淤積了太多的不滿。自進入聖彼得堡軍用空港等待進行理性維護保養開始,各種各樣有形無形的歧視和差別待遇就壓在“阿芙樂爾”號的水兵頭上,士兵的士氣幾乎跌至冰點。


    每天重複著單調枯燥生活,還要忍受其它戰艦水兵、軍官的冷眼,自艦上公開的、過分的官兵食物配給差距更是讓他們產生了對軍官和軍紀的強烈反感。自進入聖彼得堡開始,水兵每天的菜譜都是一樣的:400克木屑摻麵粉做成的列巴(要用伐木鋸來鋸的麵包)、蕪菁和甜菜梗、鹹魚幹和土豆皮湯。同一層甲板的軍官食堂裏則是酸奶油烤土豆、鱘魚子醬、烤肉、羅宋湯、白麵包卷、糖糕、紅茶。


    如此巨大的差異當然會激發水手的怨氣,而船上的軍官對此視若無睹,抑或是壓根不在乎,以至於他們接到某個命令時,不但沒有商量去如何做士兵的思想工作,反倒是打開珍藏的好酒大肆慶祝。正是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喝冷湯泡列巴的士兵,決定采取行動。


    當時海軍部像停泊在聖彼得堡軍港內的各艦發布了一道命令,要求艦隊出航駛往拉普蘭前線。為了保密,這條命令是分成好幾部分發布的,最後最關鍵的部分,即前往拉普蘭後執行何種任務要等艦隊啟航後再發布,這就給了一些軍官遐想的空間。“阿芙樂爾”號上一些受夠了窩囊氣的軍官打開香檳高歌慶祝,其中一位軍官借著酒興,舉起酒杯,一臉肅穆的說到:“我們應該把彈藥庫裏的所有炮彈打到敵軍陣地上,然後光榮地沉沒!為‘阿芙樂爾’號的死亡之旅幹杯!”


    顯然這些軍官認定此次任務的目標是最終決戰,他們決意通過戰死來洗刷恥辱。可先不提此次任務的真實目的是替換部分急需維修保養的艦艇,根本沒有考慮要對拉普蘭進行任何形式的作戰。在停戰談判業已進行,軍官們基於虛榮心和自我滿足所做出的的狂熱表態對和平談判本身即是一種威脅,更不要說這種想法與其說是為榮譽而戰,不如說是為一己之私拉上一船人殉葬。原本就已高度對立和分裂的戰艦一瞬間變得的劍拔弩張,就在這種危險且微妙的時刻,食物問題成了丟進火藥桶裏的火星。


    事情的起因是發配給“阿芙樂爾”號的一批罐頭。原本十分期待改善夥食的士兵一看到嚴重膨脹,酸腐臭味撲麵而來的罐頭頓時炸了。特別是當他們得知其他船艦上分配到的罐頭完全正常時,怨恨和憤怒瞬間達到了頂點。


    暴怒的水兵們不會知道,這匹罐頭本應該早在幾個月前就被處理掉。某些人為了抹平賬麵虧空,掩蓋倒賣軍用物資的真相,將這批罐頭送給不招人待見的“阿芙樂爾”號處理了。


    波波夫海軍上將並未直接參與到倒賣軍用物資當中,但他收受賄賂,任用腐敗官員,並且享受相關者的進貢是不爭的事實。如今由海軍上將自己種下的種子終於結出了惡果,無論他本人是否喜歡,都必須把這個苦澀的果實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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