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涉中,最忌諱的就是“逃避話題”,特別是國際會議上涉及到核心利益的問題。


    有人說外交的本質就是打嘴炮,很多事情與其說得誰都能聽懂,不如調整為“有心人才能聽懂”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以通常論,或者說僅限於“外交部發言人”的立場上,這麽做是沒錯。可此刻是全世界列強出席的共同會議,身為一國之君,不管是逃避問題、顧左右而言他、用暴力強行避開一位國家元首基於職責和公理所提出的問題……且不管問題本身水平如何,傳出去總是有礙觀瞻的。


    當然,以李林的身份非要避開,別人也拿他沒辦法。但如此一來諸國勢必會產生疑問,橫生不必要的枝節。


    簡而言之,他算是被逼到牆角了。


    密涅瓦很清楚,自己這麽做有多冒險。


    李林和帝國雖說算不上小心眼,但也談不上胸襟寬廣。有債必償,有仇必報是他們一貫的處事準則。


    如果最終協議達成,事後帝國方麵一定會就此事展開報複,屆時輿論、經濟、政治、軍事……各種各樣的壓力都會朝共和國湧過來。為平息這些壓力所付出的代價絕對會讓經濟剛有起色的共和國遭遇重創。


    可就算會變成那樣,也好過什麽都不做,眼睜睜看著整個世界一路朝向封閉停滯的未來前進。


    “朕所期望的未來麽……議長閣下,你不覺的這個問題太空泛簡略,就好像在問‘人是什麽’一樣。該怎麽迴答你呢?以社會學、法學、哲學、個人見解、身為神意代行者的角度……你是要我各方麵都解釋一遍嗎?”


    李林保持著優雅的微笑,冰冷的紅色眼瞳注視著密涅瓦。


    “……那麽,首先請說說您理想中的社會結構,現在的帝國是否就是您理想中的社會?”


    “見仁見智。”


    “這算什麽迴答?”


    “全部都算。”


    手指輕輕叩擊桌麵,掃了一眼神色開始嚴肅凝重的外國使節們,李林的嘴角微微上揚,微笑越發像冷笑了。


    “帝國雖然號稱‘承襲千年的傳統和血脈’,實際上正式建國也才三年時間。三年時間的表現能證明什麽?同樣的問題也可以用在共和國身上,三年來共和國證明了什麽?”


    “……”


    過於直白的詰難之下,密涅瓦也唯有暫時沉默。


    要想檢驗國家是否成功,經濟數據是最直觀也最現實的指標,gdp、gnp、基尼係數、采購係數、購買力……等等,全都可以用來衡量一個國家是否成功。問題在於,經濟是一種動態,永遠處於波動之中,有增長也有衰退。一個動態變化的數據隻能衡量某個時期的國家狀態。要從曆史宏觀的高度檢驗成功與否,要麽這個國家已經成為曆史,後人可以從文獻資料中來評頭論足一番。要麽評論者具備足夠的高度和遠見,能夠看透遙遠的未來,在所有人還懵懵懂懂時就得出最終結論。


    前一種做不到,後一種……大概李林可以做到。


    “朕想將帝國建設成一個‘成功的國家’。首先要確立的,是成功的標準。而所謂標準……本身也是隨時代和參照對象在變化的,比如饑荒年頭,人們隻要不餓死就覺得很幸福。換成現代,人們除了最起碼的衣食住行,還要關注子女教育、社會責任、個人權利。當前階段的優先課題是保障就業率和社會穩定,在此基礎上盡可能實現溫飽。”


    標準的外交辭令,內容同樣空泛,就在所有人以為他打算就這樣蒙混過去的時候,李林突然送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驚訝又困惑的話語。


    “……以最終目標而言,朕心目中‘成功的國家’,首先應該是‘正確的國家’。也就是每個人各安其位,為國家、社會、家庭和個人奉獻,實現私利與公義的最大平衡,從最根本的地方杜絕‘錯誤和扭曲’。”


    會場頓時鴉雀無聲。


    ########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一口氣同時釋放出五發廣域雷擊術式,在難以預測也無從防備的閃電麵前,腦量子波指向製導導彈全數遭到擊落。


    擊落導彈並沒有讓法芙娜感到高興,身處距離地麵三千公尺的空中,周圍沒有任何遮蔽物,正下方某個殺人機器正不斷加速逼近自己。


    這絕不是能笑得出來的情況。


    法芙娜卻揚起嘴角,展露出無畏的笑容。


    那不是自暴自棄,絕不是。


    那是獵人看見獵物上鉤時特有的笑容。


    法芙娜朝著無盡的蒼穹攀升,在她身後,一個光點正快速咬上來。


    確保了安全距離,“沙拉曼達iii”的表麵蕩起層層漣漪,一百四十四道斬擊迸發,不留任何縫隙、死角的死亡之花對準法芙娜全力綻放。


    以奪取性命的一擊來說,威力太過剩了,完全就是牛刀殺雞。


    可為了將對市區的破壞控製在最小,同時非常確實的殺死目標,做到這種程度也無可厚非。


    但它絕不會想到,法芙娜還藏著一張壓箱底的王牌。


    為了能將器材搬入波恩執行作戰,法芙娜身上安裝的隻有推進器和腦量子波感應框架,外帶少許近防武器,不足的部分全靠各種魔法術式來補足。


    除了剛剛的雷擊,法芙娜還在自己背部展開了一個常駐術式,就在敵機釋放攻擊的那一刻,一直啟動的幻象術式解除了。


    “這就是你的罪啊。”


    用安全帶將自己和法芙娜的脊背係在一起,身穿鎧甲般的漆黑聖職衣,年輕的金發神父從40㎜機關炮的準心後露出冷漠的微笑。


    “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大衛的第二種奇跡!”


    傳說中牧羊少年大衛用投石器將無敵巨人哥利亞放倒,搶在巨人起身之前奪下了他的劍,斬下了他的腦袋。


    換言之,奪走哥利亞性命的,是他自己的劍。


    以牧羊少年大衛的逸聞為原型完成的聖職衣,其第二種奇跡正是將敵人的攻擊吸納後加倍返還,以此殲滅敵人。


    “吾要模仿,大衛奪來的劍!!”


    伴隨著高亢的吟唱,自聖職衣內部延伸出的纜線接連刺入機關炮,強烈的神聖氛圍纏繞上冰冷的槍炮,急劇膨脹的殺意對準遠方釋放出斬擊的一點,海因克爾用力扣下扳機。


    龐大的氣流漩渦攪動天空,唿嘯的衝擊波、流體金屬利刃、燒灼的空氣——全部被吸納入化為奇跡的炮管,伴隨著咆哮,比黃昏還要昏暗,比鮮血還要豔紅的能量奔流撲向不知所措的巨蜂。


    “去……死吧!!”


    海因克爾忍耐著肩胛骨仿佛粉碎一般的疼痛,高聲大叫。


    眼前的一幕,稱之為“坍縮”或許會很貼切。


    猶如鳳仙花綻放般的攻擊全數倒流,放出攻擊的鋼鐵之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內部擠壓、潰爛,隨著一聲轟鳴,曾經不可一世的戰鬥機器化為爆炸的火球。裹挾著火焰的衝擊波發出一陣陣尖嘯,如同臨終時刻的垂死尖叫。


    “幹掉了?”


    法芙娜的視線微微下垂,爆炸的煙雲與火焰還在翻滾升騰,從爆炸規模來看,應該是擊毀了沒錯。


    就在她對此感到安心,想要調整飛行姿態時,視野的一隅出現了一個快速擴大的黑點。


    因為褪去了近三分之一的流體金屬裝甲,體格足足小了一圈,裸露出來的黑色裝甲在陽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芒。閃爍著紅光的頭部傳感器緊盯著法芙娜。


    是“沙拉曼達iii”。


    幾乎同時,法芙娜和海因克爾明白了剛才的真相。


    在他們布下陷阱的時候,敵機也洞悉了他們的作戰計劃。所以,為了避開那致命一擊,它運用流體金屬裝甲製造了一個誘餌(dummy),引誘對手去攻擊誘餌。


    近乎完美的方案,但可怕的不是這個。


    能夠看穿對手的意圖並加以利用,因地製宜用手邊一切材料來執行計劃,最後還能給誘餌附加“飛翔”和“浮遊”兩個術式,且同時發動看上去與本體毫無差別的攻擊。


    這已經不是“軍團”那種靠複製死人大腦的低級人工智能能做到的了,就算是與馬賽高度配合的“沙拉曼達ii”也隻能做到一邊釋放魔法術式,一邊讓分離出來的誘餌做幾個簡單的動作來吸引敵人的火力。像這種讓誘餌與本體相差無幾,會飛、會攻擊——完全脫離當前的技術,除非帝國搞出一個能夠同時操作機體,並且能感應瑪那,組合構建各種魔法術式的人工智能,否則——


    思緒突然停了下來。


    能夠操作機體,能夠構建魔法術式。


    滿足這兩項條件的人工智能確實尚未問世,但以帝國的技術實力,早就已經做出能實現這一點的東西了。


    “塞壬”——摘取魔法師的腦組織,將之封入機械軀體之中,成為可以釋放魔法的人型“軍團”,被冠以神話中搬運亡魂的不潔之鳥的名字,帝國用於獵殺魔法師的王牌。


    如果將“塞壬”與“沙拉曼達”係列相結合,其結果——


    比法芙娜思考答案的速度更快,巨蜂超過金色巨龍搶占天頂攻擊位置,銀色的液體金屬沿著裝甲縫隙快速流動。


    毋庸置疑,接下來必然是結束這場追逐遊戲的一擊。


    在機體深處的搭乘艙內,透過頭部傳感器,俯瞰對手們冷漠又凝重的麵孔,機械少女坦然微笑著,那精雕細琢的笑容竟像是一隻為迎接死亡而引頸高歌的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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