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突然造訪給共和國帶來各種各樣的困擾。


    有戰略上的,有戰術上的,有外交的,有國政的,至於各種各樣的小細節……隻能說負責外事接待即各種相關任務的單位正在越來越向過勞死和自殺靠攏。


    不談戰略戰術層麵帶給共和國的麻煩,光是如何接待皇帝就成了一道無解的難題。


    搞得端莊隆重,事件過後會被民眾罵諂媚,搞得低調簡單,要麽帝國借機發難,抗議共和國怠慢皇帝,要麽諸國認為共和國已經退化成了一群窮鬼和化外野人,連像樣的待客之道都不懂。


    諸國內部親帝國的勢力,對共和製看不順眼的勢力絕不會放過這個能左右輿論甚至影響國政走向的機會。


    外事接待部門以及交通、警察、教育、社區管理等各個係統完全陷入選擇地獄之中,他們麵對的局麵豈止是左右為難,說生死兩難還差不多。一開始他們還遵照正常的行政程序前往眾議院備詢,試圖從議員老爺們那裏獲得一點啟示指引。結果卻被告知眾議院經過投票,一致決定休假,無限期關閉眾議院。站在貼上封條和放假通知的眾議院大門麵前,外事接待部門的官員欲哭無淚。顯然,議員老爺們打定主意直到皇帝離開前都在家裏休假了,皇帝訪問期間產生的一切黑鍋都交給負責實務的部門來背。


    在那一刻,各部門行政長官的心情是崩潰的,最堅強的幾位都難掩沮喪失望之色,不堪的幾位當場就淚流滿麵,開始構思遺書該怎麽寫,妻小要如何安頓,哪種自殺方式比較不痛苦了。


    大概是覺得事情還不夠大,帝國負責聯絡的官員居然在此時提出了一個“貼心”的提案。


    帝國方麵表示如果共和國這邊有困難的話,接待工作可以由帝國方麵自行安排負責。反正軍樂隊、儀仗隊、皇帝車隊、直屬親衛隊都是現成的,共和國隻要提供皇帝下榻的住所、可以參訪的地點、用於簽字儀式的會場就行。


    這真的是露骨到不行的“貼心”,共和國外交聯絡官員費了好大勁才克製住掐死對麵那尖耳朵鬼畜的衝動。


    什麽叫喧賓奪主?什麽叫挖個坑逼著你跳?眼前的就是了。


    由帝國來安排?由帝國的官員主導實施?任由皇帝在共和國的土地上檢閱帝國的軍人和儀仗隊,參訪各種設施?這算什麽?皇帝視察調研海外殖民地?他們已經視共和國為無物,將這片土地當成帝國殖民地了嗎?


    每個部門主管收到這份要求清單的反應都是同一個——憤怒,幾乎將理智焚燒殆盡的憤怒。有幾個氣傻了的主管當場就嚷嚷著找個有精神病史的退役海軍陸戰隊員,給他一支狙擊步槍,等皇帝那輛敞篷車路過時,讓那個偽帝嚐嚐爆頭的滋味。還有的表示如果找不到神經病槍手,自己可以代勞。


    現場的氣氛一度接近失控,幸運的是被氣到發狂的隻是少數,大多數人還保有能夠理性思考的理智,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有一位有著足夠勇氣和承擔能力的最高領導。


    密涅瓦很清楚帝國並不是真想要刺激共和國,隻是當帝國官員麵對共和國的特殊國情和低下的行政效率時,喜歡用簡單粗暴的方式來提升異國同行們的工作效率。至於這種方式是否招人恨,有沒有更委婉的表達方式,完全不在考量範圍之內。


    密涅瓦並不喜歡這種冷冰冰的交流方式,哪怕這種手段明顯提高了共和國政府部門的行政效率,並且狠狠抽打了一頓一眾嘴炮王者的臉麵,她依然不喜歡這種近乎機械程序的溝通交流方式。


    不過眼下可沒有多少時間讓她表達感想和探討人文主義與效率至上之間的優劣,如何度過眼前的危機,如何保住共和國所剩無幾的尊嚴,這才是擺在眼前最要緊的課題。


    經過一眾智囊和部門主管的快速協商討論,一份被後世史學家稱為“經典應急處置”的迎接方案出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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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我們有點小看了共和國。”


    “伯爵閣下,現在還言之過早。”


    “以結論來說可能早了點,不過……看看他們的安排,就算放在我國,這也是足以打出高分的安排了。”


    “請別忘了,這是帝國在背後推了他們一把的結果。”


    “不管怎麽說,如今現在可是帝國被反將一軍。”


    “再看看,再看看……”


    周遭傳來使節們的竊竊私語,艦橋內的帝國軍官和行政官員也不斷跑來跑去,有時候還能撞見一兩張難以遮掩的臭臉。


    傑伊大法官完全無視了這一切,他隻是帶著強烈的自豪注視著終端界麵裏翩翩起舞的人群,以及賣力演奏樂曲的共和國愛樂樂團。


    他們演奏的不是檢閱儀仗隊的閱兵進行曲,不是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的《雙鷹旗下進行曲》或《拉德茨基進行曲》。迴蕩在新奧爾良上空的音樂輕柔舒緩又富麗堂皇,帶有濃鬱的宮廷氣息,莊重之餘又不失優雅風情。讓人不禁聯想起那些在宮廷舞會中向女士殷勤邀舞的男士們。


    那是一首圓舞曲。


    《皇帝圓舞曲(zer)》。


    作為共和國的迴答,沒什麽比這更適合的了。


    依循常理,外國首腦來訪,應該是領導人陪同來賓在莊重的進行曲中檢閱三軍儀仗隊,演奏兩國國歌,鳴放禮炮致敬。但帝國與共和國之前本來就沒有正常的外交關係,此次突襲式訪問更是完全打破國際慣例,說是訪問,實際上和武裝強行入境無異。既然帝國打破外交規則在先,那麽共和國在不失禮數的前提下還以顏色,也足以讓人無話可說。


    於是就有了眼前這一出。


    你要說失禮?抱歉,共和國民風淳樸,自有國情在此。人人平等,官員與民同樂本來就是共和國特色。什麽?你說這對皇帝不敬?我動員首都群眾和共和國最好的樂隊,演奏冠以皇帝頭銜的圓舞曲,大家載歌載舞迎接貴國皇帝,這還不夠尊敬?難不成要實行戒嚴,街道門窗緊閉,大街上空無一人,就剩下帝國軍隊在街頭走隊列,演奏帝國軍歌,搞得如同鬼子進村才算是尊敬皇帝?


    以帝國官僚如同機械一樣的腦袋,麵對共和國不卑不亢的迴敬,恐怕也無言以對吧。


    現如今就看皇帝如何反應了。想來身為世界頭號列強的主宰,至高無上的帝國皇帝,他也不至於小氣到連這些事情都要斤斤計較吧。更何況對“永遠正確”的這一位來說,這種程度的事情恐怕早就在他預期之內了。所有人都在等著看皇帝對此的迴應,看看皇帝如何應對踢到他腳下的球。


    李林對這種情形當然早有準備。


    共和國有多少資源,其動員能力和輿論民情等等情報早就由史塔西收集整理後寫成報告書放在他的案前。共和國在麵對帝國打出的牌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有哪些牌是他們可以打的,他早就一清二楚。


    如今的共和國用“風雨飄搖”來形容可能有點過,但說是“內外交困”應該是沒什麽偏差的。


    物資與人員流通被封鎖,經濟不景氣,就業率岌岌可危,極端政黨的聲音被越來越多的民眾所接受,帝國境內的抵抗運動趨於低潮,國際軍控談判在即,帝國動向不明……


    將以上問題一一列舉出來,不難發現,建國才三年多一點的共和國實際上已經陷於極大的危機之中。可如果追溯源頭,又不難發現,這些危機的種子早在共和國建國的那一刻就已經埋下了。


    一切的問題都在於共和國自身。


    作為全世界第一個明確以共和製度立國,將民.主.主.義原則寫入國家憲法的國家。共和國從一開始就不被諸國所喜,在以王製、帝製、封建製、帝國主義為主流的當今世界,鼓吹“自由、平等、博愛”,讓庶民擁有參政、議政權力的國家注定是個異類甚至是個威脅。要知道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少對現狀不滿的人,共和國的成功必然會刺激其中一部分不安分守己的家夥,他們會將共和國視為榜樣,並因此對自己身處的現狀更加不滿,試圖嚐試著在自己的國家重現共和國的成功。


    國王和貴族們當然不會喜歡有人嚐試限製和瓜分他們的權力與利益,他們一定會進行反撲,這反過來又會增加民間的不滿情緒,吸引更多人加入改變現狀的隊伍,最終雙方的矛盾不斷積累升級直至徹底激化,一場無可避免的暴力革命將會襲卷這些國家。國王、貴族、鄉紳們要麽將革命徹底鎮壓下去,把所有參與革命的“叛匪”送上絞刑架或斬首示眾,要麽等著被憤怒的人群從王座上拉下來,受盡恐怖和屈辱後在民眾的唾罵喝彩聲中被斬下首級。


    誰都不想經曆這種事情,哪怕是前一種情形也不行。誰都清楚一場血腥內戰會給國家帶來怎麽樣的破壞,縱然他們可以鎮壓革命,得到的也隻是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和眾多將憤怒和革命思想隱藏在心底的國民。天知道這會不會成為一下次革命的導火索,下一次還能不能順利鎮壓下去。


    可以這麽說,要不是帝國的威脅實在太大,諸國早就結成反共和國同盟,想法設法搞死這個新生國家,從源頭上杜絕“革命瘟疫”向自己國家擴散的可能。也正是因為這種埋藏在內心深處的仇視和警惕,當帝國開始對共和國進行海上封鎖時,不論是哪一國對此都反應平平,既沒有正式的外交抗議公文,也沒有積極組織船隊穿越帝國海軍的封鎖線,向共和國送去他們急需的援助。除了畏懼帝國的反應之外,未嚐沒有一絲敲打共和國的想法在其中。


    所以從一開始,共和國政客和民眾們所指望的外國援助就不存在,當他們麵對帝國的壓力時,真正能依靠的還是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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