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呂德斯市民,馬賽對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大樓並不陌生,他與眾多呂德斯市民一起見證了帝國防衛軍是如何接管榮軍院,如何將裏麵的傷殘軍人、檔案記錄、美輪美奐的藝術品和具有象征意義的武器裝車運走,又是如何將這棟古典主義建築拆除,在舊址的基礎上蓋出現在這棟醜陋的建築。


    尖耳朵太君們宣稱他們智商高,結果蓋出這麽一棟玩意兒來證明他們想象力和藝術細胞有多匱乏!


    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大樓建設完畢後,社會上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流行著類似的俏皮話。結果那些管不住嘴巴,還沒領教過什麽是“帝國.專.政.鐵拳”的家夥不是進了kz,就是幹脆消失無蹤。緊接著,關於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的種種恐怖傳說開始在人群間流傳,殘酷的刑罰,深埋地下的刑訊室,又有什麽人進了“墓碑”之後渺無音訊,日夜噴吐著黑煙的煙囪,拿人體脂肪煉製肥皂、剝下帶紋身的人皮做成皮包或台燈罩的恐怖故事——自此之後,榮軍院廣場前總是擠滿了人,似乎呂德斯人都不在家裏呆著,全跑到草地上來踢足球、放風箏、躺著曬太陽、看書、野餐或是聊天的大草坪變得空空蕩蕩了。一個月後,街道銘牌也換成了“秩序大道”,此地終於徹底成為幾百萬市民談之色變的禁忌之地。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馬賽偷偷為自己製訂了一條終生遵守的戒律:絕不,絕不穿過這座大樓的門檻。一直到今天,他都嚴格遵守這條戒律,並且期望以後也繼續遵守下去。


    巨大又突兀的“墓碑”在血色夕陽下拖出長長的影子,隨著太陽的移動,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大樓的影子會如同時鍾指針一般移動。這本是足以當成一個大為宣傳的觀光買點,隻是因為大樓所具有的特殊氣質,不論是計時器的效果還是大樓本身都沒有出現任何呂德斯旅遊手冊裏,被那道黑影覆蓋到的住戶也隻會感到膽戰心驚。


    行走在那道陰影之中,馬賽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陰冷起來。每次從市立圖書館迴家,他都會看到那棟黑漆漆的大樓——在一座大部分樓房都是五六層的城市裏,一棟兩百多公尺高,還搞成黑漆漆的大樓想看不見都很困難——每次行走在黑白紅三色長條旗林立的街道上,被那道黑影所籠罩時,他都會產生類似的感受,而經曆了今天的突發事件,陰影裏的空氣變得更加陰森可怖了。


    看著一個個滿是彈孔的屍體像破麻袋一樣被拖出來,蓋上白被單後拉上救護車,想到自己差一點可能就成為其中一員,被送進醫院停屍間的冷櫃裏等著家人來辨認收屍時,一種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竄起。要不是警察的盤查,他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那個遍地碎渣和死屍的屠宰場,而不是等到太陽下山時分,裹挾著陰鬱悲慘的低氣壓迴家。


    戰爭已經結束了三年,零星的恐怖主義依舊層出不窮。那些不滿戰爭結局,試圖用自己的手來扭轉一切的人拿起武器繼續與帝國為敵,一時間農村和邊遠地區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起義軍”,複國大業似乎指日可待。可既然連舊查理曼王國的正規軍都打不過防衛軍,就憑幾個人、幾條槍又能做什麽?在防衛軍的強力鎮壓下,如火如荼的起義在一個月之內就全部被鎮壓下去了。在那之後,也許是不甘就此失敗,也許是認為還能起死迴生,更可能是臨近覆滅前的最後哀嚎,躲過圍剿的殘黨們開始投身於恐怖活動。


    在人群密集區域發動無差別攻擊、駕著裝滿炸彈的卡車衝撞標誌性建築、人.體.炸.彈……仿佛是一群要宣泄怨恨,將整個世界拖進地獄的亡靈一般,恐怖分子們窮盡自己的想象力和行動力,將自己化作一顆顆炸彈,將自己和周遭的一切全部卷進爆炸之中。然而他們除了招致更多的怨恨與更多一般市民團結在帝國周圍,其它什麽也得不到。包括馬賽在內,對下午的一係列突擊抓捕圍剿行動的看法都是同一個——帝國的行動固然粗暴,但放任那些恐怖分子,天知道他們會殺掉多少人,下一次恐怖襲擊會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隻要自己不是當事的受害人,人們便能公正客觀的看待任何事情,然後繼續獻身於自掃門前雪的神聖事業——這便是模範帝國國民的寫照,也是馬賽的寫照。


    ——很快就會過去。


    他在心裏咕噥著。


    ——睡上一覺,明天一切照舊。


    嘟囔著如同魔法咒語一般的話語,自行車也恰好駛出“墓碑”的陰影,天空再度晴朗起來,壓得他透不過氣的壓力似乎也消失了。


    “通過快樂獲得力量(kraft.durch.freude)。”


    馬賽嘴裏蹦躂出帝國勞工組織的名字,在這一刻,他充分感受到了這個口號的魅力。重新充滿活力的男孩決定抄近道迴家,把浪費掉的時間補迴來,重新迴到正常的人生軌道。


    調轉方向一頭鑽進小巷裏的男孩絲毫不曾想到,自己一個不起眼的選擇讓他的人生走上了一條與預期完全不同的歧路。


    馬賽要穿過的是一片工地,從第七區到第五區原先有不少舊王國時代的標誌性建築,為了給戰後湧入呂德斯的勞動大軍和嬰兒潮騰地方,順帶也為了告別舊王國時代,不少完全可以拿去當藝術品典範的大樓和榮軍院一樣被推平,在舊址的基礎上按照標準化圖紙興建起全新的“人民公寓(volksohnung)”——六至七層混凝土單元住房,一套44平方公尺,配備地下掩體。醜陋、單調、仿佛是“墓碑”的縮小簡化版。現如今到處都是這種醜陋建築的工地,要想走捷徑,穿過工地是最快的。無視“施工建設中,閑人莫入”的大幅警告牌,馬賽一頭鑽進水泥森林,隻要他速度夠快,完全能趕在值夜班的工人迴來前穿過這片工地,迴到十三區的家裏。


    他的動作很快,盤算的也很精細,隻是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今天很倒黴。


    幾聲像是鞭炮炸響的聲音傳來,有了之前的經驗,馬賽立即分辨出那是槍響,而且還不止一支。幾乎是立刻,男孩拉緊刹車把手,結果慌亂中死死拉住了前刹車,巨大的慣性讓自行車尾部猛地抬起,馬賽整個人飛了出去,足足飛了3公尺才落地。


    顧不上臉上、腿上的多處擦傷和隱隱作痛的胸口,連自行車和船形帽也丟在原地,馬賽連滾帶爬的衝進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棟建設中的公寓裏,將身體藏進陰影之中。他才剛做好這個行動,一陣不像人類能發出的慘叫和類似烤肉烤焦的惡臭就飄了過來,緊接著便是腳步聲、叫罵聲、槍響、慘叫一點點逼近,過了片刻,外麵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一個喘著粗氣的唿吸和沉重的腳步一點點挪動。


    ——快走開!快走開!


    馬賽按著快要爆炸的胸口,不斷在心裏念叨著,他不想知道外麵是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情,更不想被卷進去在這種鬼地方丟掉性命。他不斷詛咒著自己的壞運氣,希望幸運之神還沒有放棄自己。


    顯然,母神和命運之神並沒有聽到馬賽的禱告,那道鈍重的腳步聲才前進了幾步,就隨著一聲重物倒地的沉悶聲響戛然而止,之後便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


    “見鬼……!!”


    拳頭重重砸在大腿上,結果碰上之前的擦傷,男孩不禁一陣齜牙咧嘴,拜疼痛的幫助,他滿是焦慮和恐慌的頭腦也清醒了一些。


    是冒著周圍還有什麽武裝人員的危險,趕緊衝出去逃走?還是等著帝國強力部門趕到現場,然後坐上免費公車,享受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一日遊?這道選擇題現在就擺在馬賽麵前,交卷時間迫在眼前。


    “該死的……”


    咒罵了一聲後,馬賽決定冒一下險。或許被恐怖分子打成蜂窩很淒慘,可起碼牽連到家人的概率比較低。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之類的機構則是一貫秉持家族連坐的行事風格,一旦某個人被送進“墓碑”裏,那無論是血緣多遠的親戚,最終都能在kz裏“相聚一堂”。


    馬賽不想讓自己的父母、祖父、兄弟姐妹還有他認識的每一個人因為一樁莫名其妙的事件被牽連,比起犧牲別人,犧牲自己起碼不會讓他感到良心不安。


    連續做了三次深唿吸,握拳、放鬆,握拳、放鬆。男孩反複給自己鼓著勁,一點點起身,扶著牆緩慢移動。他的動作小心、謹慎,生怕動靜太大招引來一梭子子彈。結果短短5公尺的距離,他用了足足三分鍾才走完。挪動到門口後又是一陣大喘氣,反複向母神、皇帝祈求平安後,他小心翼翼的探出了腦袋,然後愣在了原地。


    “為什麽……”


    衣服和之前相比多了不少髒汙,特別是手臂上紮眼的紅色汙漬正在擴散,在灰色的外衣上形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團塊,帽子也戴歪了。臉孔更是麵朝下方,看不清容貌。


    即便如此,即便隻是在一天內見了兩次麵的程度,馬賽也絕不會認錯。


    “這到底怎麽迴事……”


    看著嬌小脆弱的背影,看著熟悉的鴨舌帽,下午那讓他魂都飛掉的“噗嗤”一笑和眼前倒臥在地的疑似恐怖分子重疊在了一起。馬賽不禁呻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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