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白色法袍,頭戴三重冠的老者仰望天空,幾分鍾前還精神矍鑠的紅潤臉孔此刻浮現著一層象征衰敗的灰色,總是洋溢著和藹笑容的嘴緊抿成一字型,凝望著天空的雙眼毫無焦點。


    一直到最後一刻,一切都堪稱順遂。


    聖職衣發動奇跡的條件是人們的信仰,無意識的信仰將以聖人的逸聞為原型形成的奇跡從空想拉入現實。


    所以,從更為嚴格的學術角度來說,聖職衣並沒有啟動奇跡,而是諸多的信仰和祈禱出發了奇跡。聖職衣是一個媒介,通過這個媒介更為有效的吸納、運用那些由眾多意識形成的“力量”,通過假想現實中無數次試行,模仿並成功再現逸聞故事中的奇跡——這就是聖職衣的基本原理。


    同理,如果能得到更強大的“力量”,可以模仿再現更強大的奇跡,也是理所當然。


    以萊茵戰線為支點,利用全世界都能直接觀看戰鬥全過程的機會,誘發全人類對“自己受到非人之物支配”這一事實所產生的不滿,進一步誘發思考共鳴。


    當眾多共鳴的信仰和思考匯聚於萊茵時,這個戰場就成了一座巨大的聖堂。


    人們的信仰、祈禱,縱然是處於無意識狀態下也會在教會構築起來的巨大術式陣列中循環,反複精煉壓縮之後注入朗基努斯槍之中,最終將那個意圖君臨人類之上的怪物刺穿。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距離成功隻差了那麽一點點而已。


    朗基努斯槍確實沒有辜負期望,一直以來無法逾越的“歎息之牆”在朗基努斯槍麵前猶如玻璃一般,一觸即碎。就連那仿佛沒有盡頭和縫隙的火網也攔不住弑神之槍。


    可就在距離那個怪物的心髒隻有不到一公尺的距離上,理應一往無前的朗基努斯槍止步於那看不到盡頭的一公尺前。


    不。


    並不是這樣。


    如果是拚死努力,最後因為無法預測的意外導致全盤崩潰,說不定還能坦然接受。可……眼前的這一切,根本早就都在那個混蛋的計劃之中,所有的努力、掙紮、覺悟、舍棄——全都隻是他掌心舞台中上演的滑稽戲。每一個台詞,每一個動作,從一開始就已經寫在劇本上了。所有人隻不過上演了一場自以為是按照自己的意誌采取行動的滑稽劇罷了。


    這一事實比任何羞辱和打擊更能讓人清楚感受到何為“絕望”。


    “這種……這種事情……”


    從嘴唇裏溢出的聲音,滿懷恐懼和戰栗。


    如果積累至今的一切,包括人生中每一處點滴的細微,都不過是某人撰寫的劇本,就連賭上性命和覺悟,甚至不惜犧牲眾多舉起的反抗也隻是劇本中的一個環節。那麽,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自己算什麽?所謂的意誌和自我又算什麽?


    所謂人,難道就是如此一文不值的渺小存在?隻配在某人的掌心中起舞?


    “要贏過……”


    要贏過那種真正意義上“絕對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事情,絕不可能。


    這種事——


    “不不不不——!!!!!!”


    教皇為了否定自己的結論而放聲大吼。


    “隻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我們還沒輸!!朗基努斯槍還在!!!隻要他解除了防禦,就是他的死期!!!!”


    即便內心深處非常清楚,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語毫無邏輯,也談不上根據,純粹隻是強烈的感情化為語言迸發出來。無論說與不說,結果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是,人類終究不是徹底理性的存在。


    原本正確實邁向勝利的戰鬥,此刻卻將他逼入絕境,更不要說一個極其殘酷的真相就擺在他眼前。換成是誰都無法接受,必定會當場爆發。


    當然,老奸巨猾的教皇早已準備好數個作戰方案。可既然連最強王牌朗基努斯槍都贏不過李林的話,其它那些以人類智慧擬定出來的謀略又能做什麽呢?


    此時此刻,他們能做的隻有發泄自己的情緒,然後祈禱自己說的話能夠成為現實。


    現實終究不是有求必應的善良神明,對於那些敗局已定的喪家犬,現實隻會展現出殘酷的那一麵。


    “神明不會擲骰子。”


    當著名科學巨匠的名言從李林之口說出時,巨大的無形之盒被封閉,一股無形的強力波動席卷整個萊茵戰線。名為“拉普拉斯妖”的可怕能力,支配了整個戰場。


    最先展現效果的,總是吸引人的東西。


    遍及朗基努斯槍全身、有如人體血管般的鮮紅光芒紋路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光芒褪去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人們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隻能呆呆的看著弑神之槍一點點崩壞、粉碎,直至成為微風中的一縷塵埃。


    “這到底是……”


    依然未能理解事態的一名查理曼士兵小聲呢喃著,突然傳來一聲槍響,貫穿胸口的衝擊化作灼熱的疼痛,然後隨著噴湧的鮮血和熱量一起迅速流出體外。麵露死相的士兵側轉臉孔,同袍驚慌失措的麵孔和冒著青煙的走火槍支成了他最後看見的風景。


    槍支走火的士兵急忙上前,想要攙扶住戰友,查看他的傷勢。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摔倒,一截露出地麵的尖銳木頭準確刺入他張開的嘴巴,沾著腦髓和鮮血的木頭從腦後鑽出。


    被連續兩起不幸事件刺激到的大兵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他們匆匆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正準備為遭遇不幸而往生的戰友奉上禱告時,某個擲彈兵背包裏的炸彈自爆了……


    到處都是不幸的意外,一樁接著一樁,每分每秒都有人在莫名其妙的“偶然”中喪命。短短一分鍾不到,原本就已經如同地獄的萊茵戰線已經化作各種意外事故展覽會和驚悚屍體展覽會,即便是連環死亡的恐怖電影與之相比,也顯得相形見絀。


    而且,這還隻是問題的一部分,突發的異常現象遠不止此。


    “法芙娜,你……”


    蜘蛛驚訝的看著眼前趴在地麵上的金色巨龍,轉眼間,盤亙方圓一公裏的巨型術式陣列消失無蹤,龍族公主也變成了這幅模樣。再看看周圍教會的魔法師——贖罪者們驚慌失措的模樣。一個推測劃過她的腦海。


    “魔法……消失了?”


    不經意的推測幾乎正中靶心。


    消失的不光是魔法。


    一切“不合理”、“可能性”、“偶然”——在李林發動拉普拉斯妖的那一刻全部被剔除了。


    拉普拉斯妖(démondce)是由法國數學家皮埃爾-西蒙·拉普拉斯吸納畢達哥拉斯“萬物皆數”的概念後,結合天體力學、概率論等思想精華於1814年提出的一種假設。此“惡魔”知道宇宙中每個原子確切的位置和動量,能夠使用牛頓定律來展現宇宙事件的整個過程,過去以及未來。


    隨著熱力學和量子力學的發展,拉普拉斯妖的概念已經被開爾文和海森堡所否定,然而這個本應被埋葬在物理學曆史上的經典悖論卻成了李林的四張王牌之一,還是最強也是運用最麻煩的王牌。


    因果律在充斥混沌領域的微觀世界並不適用,想要從微觀層麵去幹涉世界,即使對李林來說也是太過龐大的課題。


    然而,在一個限定封閉的空間內,實行“特定的規則”卻是可能的。


    現在整個萊茵戰線已經被鎖進了名為“拉普拉斯之盒”的牢籠中,這個無形盒子裏的世界和外麵有兩處不同。


    首先,“盒子”內的世界已經是李林所認知的“正常世界”。


    這裏是一個東西會從上往下掉落,理所當然的法則完全適用的空間。


    在這裏不會有人能不借助工具在空中飛行,徒手發射火球之類“不可能發生之事”的空間。


    在發動的那一瞬間,名為“魔法”的隨機數從戰場上完全消失了。


    其次,在這個空間裏,命運和秩序是絕對的。


    在這個空間裏,李林是絕對的命運之神。何時何處會有一支怎樣的蝴蝶扇動翅膀,經過哪些要素的催化後會掀起怎樣的風暴——這些都在李林的掌控之下。


    換言之,眼下接連發生的意外並不是“偶然”,而是“絕對的必然”。


    藝術品一般纖細的手輕輕揚起,雙手猶如舞蹈般擺動,伴隨著每一次擺動,哀鳴和怒吼的聲浪忽高忽低。


    此時此刻,所有立足萊茵戰線那浸透了鮮血和腦髓的泥土之上的人們全都成了一件樂器,隨著神之代理人的指揮手勢,齊聲演奏著地獄交響曲。


    置身無垢的蒼穹,腳下便是地獄,李林小聲的唱著歌謠。


    “至高無上的榮譽,波濤壯瀾的命運,終究不是我能掌握的。


    我熱切地期盼,所得到的是——失去所有希望。


    不再憂鬱,撥動琴鉉,唱出悲歌。


    命運猛烈的一擊,連最有力量的人,也被擊成碎片……”


    神不會擲骰子。


    神隻是默默撰寫每個人的、世界的命運。


    在絕對的命運麵前,一切都毫無意義。


    “戰爭獻給天使,安息獻給戰士。”


    指揮著地獄交響曲的手緩緩放下,重新睜開的赤瞳映出正在逼近的白色機體。


    “你不覺這才是合適的歸宿嗎?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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