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殺人,並不一定僅限於法律、生理和物理上的定義,精神層麵一樣能殺人。


    無須斬下頭顱,也不用血流成河,隻要將人腦裏的情報歸零置換,即可從根本上抹殺人格。


    人格的基礎乃是大量積累的記憶和情報信息,比起肉體,人類的意識層麵更為纖細且脆弱,一旦毀壞根本沒有修複的可能性。就這一點來說,抹殺人格比抹殺肉體更能徹底消滅一個人。如果能夠替換植入新的人格,還可以發揮一些意想不到的用處。單就效率來講,其實精神殺人比肉體謀殺更具效率。


    以上論述在理論上可以成立,但實際操作起來並不容易。


    人類的精神確實脆弱,很多時候光靠暴力和藥物就能摧毀一個人的人格,但對那些受過特殊訓練、擁有特殊癖好和精神強韌之人,效果就不甚理想了。


    可即使是這些會讓專業人士、虐待狂和殺手都感到棘手的家夥,擺在斯洛斯麵前,也不過是任由他擺弄的玩偶。


    七宗罪中,斯洛斯是專攻精神領域的,其暗示能力之強,甚至可以通過精神直接對目標肉體形成傷害。操控夢境把活生生的人洗腦成一具沒有思考能力的空殼,對他不過舉手之勞。隻要先用噩夢讓對方感到被剝奪一切的絕望,摧毀目標的心理承受底線,在目標的精神陷入萬念俱灰的空白領域時,把寫好的劇本灌輸進去,再附贈一些美好的虛假記憶充當甜頭和工作動力,一具完美的自動人偶便誕生了。


    原理並不複雜,不過是對人性弱點和心理防衛機製的運用,隻要對心理學和精神領域有充分研究,並且資金和設備充足,任何組織或個人都能像生產螺絲釘一樣源源不斷量產洗過腦的自動人偶。處於第二形態下的斯洛斯更可以同時對上萬人展開洗腦作業,之後要引發大規模暴亂或是軍團級別的陣前倒戈都看斯洛斯的心情了。


    照理來說,以第二形態現身的斯洛斯對一名人類施展洗腦完全是浪費資源和能力的行為,有那功夫直接操控“攻擊體”或者對其他船員洗腦,把羅蘭圍毆至渣不是更快更方便嗎?


    如果可以,不用別人提醒,斯洛斯也會那麽幹。


    之所以會這麽拐彎抹角、大費周章,說來說去都是頂頭上司不體恤下屬,下命令隨心所欲的緣故。


    某位大頭目確實下令“殺了羅蘭也無所謂”,但具體命令裏還有一行小到粗心一點就會看漏的ps——在確保繁衍後代能力的前提下,怎麽搞都無所謂。


    ……


    有這種讓人看了當場掀桌,怒吼一嗓子“在下有一句mmp不知當講不當講”也不奇怪的鳥命令在,任何殺死羅蘭的行為事實上都不可能被允許。總不見得七宗罪技術超神,能在保留單一器官的完好與可持續運作的前提下,把羅蘭碎屍萬段吧。就算你看漏了或者裝作看漏了追加說明,不管三七二十一弄死了羅蘭,事後也有“扭曲上意”、“偽造命令”的大黑鍋等著,屆時下場想必十分有看頭。


    什麽叫官大一級壓死人;什麽叫上麵動動嘴,下麵跑斷腿;什麽叫上麵挖坑下麵跳;這就是了。


    有了這道緊箍咒,直到確認羅蘭確實有了子嗣為止,七宗罪都不可能痛下殺手。


    反過來,隻要肉體沒事,能夠正常履行男性職責,怎麽搞都無所謂。


    畢竟,殺人不一定僅限於肉體。


    誠然,記憶和意識一旦遭到毀壞,絕對無法迴溯。但幹預腦組織和神經係統,維持生理功能卻是毫無問題。


    一言以蔽之,斯洛斯的盤算是粉碎羅蘭的精神,之後將之洗腦成“播種機器”,以便“量產實驗對象候補”——既達成了任務,又沒有違背指令,順帶還小小滿足了一下個人趣味和報複心。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激動歸激動,事成之後有大把時間可以用來激動,眼下還是專注於如何摧毀好不容易拉進夢魘世界的羅蘭吧。


    獰笑了一下,斯洛斯的意識沉入無盡深淵之中。


    ###############


    充斥著違和感的世界。


    沒有明確的證據,也沒有特別明顯的感覺,但羅蘭確實感覺到了一絲異常。


    仿佛身處的世界突然被偷換成了幾可亂真的布景,真實被替換成了毫無破綻的虛假。


    或許這是從清醒狀態突然深度潛入精神領域帶來錯位感,或者這就是斯洛斯故意打造出來的夢境所附帶的特有效果。


    少年下意識的伸手摸向腰間,從手掌上傳來極為真實的劍柄觸感,和平日握住迪蘭達爾時感受到的重量、觸感沒有任何分別,就連某些東西沿著手臂竄入身體的微妙感官都得到忠實再現。


    做到這一步,該說斯洛斯親切體貼呢?還是說那位“惰怠”其實是個偏執狂?


    正在感慨吐槽之際,四周漸漸明亮起來,原本空無一物不著邊際的虛空漸漸出現景致。


    小小的教會。


    既沒有大城市教會的恢宏,也沒有聖都大小教會的古樸滄桑。濃縮了平凡、普通等等要素,堪稱“鄉下教會”一詞的現實注解。


    緊握劍柄的手顫抖了一下,原本平穩的唿吸一瞬間變得粗重起來,警惕的雙眼掠過一絲迷茫後湧出沸騰的怒意。


    一塵不染的座椅和地麵,空氣十分清爽,陽光透過仔細擦拭後的彩色碎片玻璃在地麵上撒下母神的禦影,身著淳樸衣物的孩童們站在祭壇上,圍坐在神父身旁。


    讓人感到安心的氣氛,不禁想要坐下慢慢喝上一口茶,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小息片刻。


    但對羅蘭來說,這是掀動他的逆鱗,在他傷口上撒鹽的光景。


    隻因這是他深埋記憶深處的光景,也是他永遠的痛。


    神父的布道似乎結束了,孩子們紛紛起身行禮後依序退出了教會,那一張張充滿歡聲笑語的麵孔穿過少年兩側,臨近爆發的紫瞳將險惡目光投向走下祭壇的神父。


    那位神父十分年輕,厚重的法衣穿在他身上並不會顯得輕浮,端正的五官、修剪的整整齊齊的頭發、穩健的腳步、溫和的眼神醞釀出一股少年老成的氣息。


    任何人都會認為這是一位非常正經、虔誠的神父吧,拜倒在他的布道下的信徒必然絡繹不絕,就算說這位是聖人,哪怕沒有確實證據,信者也是不計其數。


    但在羅蘭眼裏,那是徒有其表的偽裝,也是令他火大的根源。


    “好久不見了。”


    年輕神父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輕輕夾住掛在胸前的十字架,臉上露出無可挑剔的營業用微笑。


    “看上去很精神的樣子,是遇到了什麽好事嗎?”


    毫無正經可言的打著招唿,漆黑發絲間露出微微眯細的眼眸,有著鮮血一般深紅的眼眸映出劍拔弩張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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