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鬥篷下的身軀動也不動,就像仍在深度昏迷甚至死掉一樣。


    “用不著懷疑你在什麽地方露出破綻,身為給你處理傷口的施救者。我雖然沒有正式的行醫證件,你也才是我第一個正式的行醫對象。隻是通過對你異於人類的體質、傷口麵積深度、中毒程度這種基本信息來推算你的蘇醒時間……對我實在算不上什麽難事。”


    不謙虛,也不掩飾嘲弄的歡快聲音停頓了一下,穿透性的視線在婀娜的身體曲線上冰冷掃過,揶揄的聲音再次開腔:


    “如果你不願和我這個不同種族的家夥聊天的話就算了,傷者及女性的你享有這種理所當然的特權。接下來我的自言自語,你可以繼續無視,也可以反駁指正。決定權在你。”


    大方的撇下權限宣言,手中把玩的枯樹枝投入篝火堆裏,暗淡了一刻的火舌飛快的舔上新鮮木柴,劈劈啪啪作響中向周圍輻射出更多熱量。


    “那些操縱使魔的家夥明顯是想殺了你呢,那種藍眼毒狼是最適合用於追獵圍殺的危險種,首先用毒液麻痹獵物,然後把現場搞成像是遭遇危險種的不幸事故也是個不錯的點子。嗯……也可以想成是某些得到新玩具後迫不及待的想要體驗低劣樂趣的貴族們的傑作。不過使用蒼鷹使魔未免太過慎重,而且無論是怎樣遲鈍到需要借助大量使魔才能進行的血腥遊戲,衣著華麗的貴族和一大票侍從從頭到尾整個過程都沒有現身,讓我們這些庶民踏足貴族的遊樂場所並且深入到這種程度怎樣也難以解釋吧?考慮到這些不自然的疑點,實在不能認為這是什麽狩獵精靈遊戲,隻能認為是殺人滅口的案發現場了。”


    木柴燃燒爆裂的聲音讓人心悸,沉沉暮色下捉摸不定的笑容增添神秘的玩味。


    “接下來,小姐,你的身份。具體位置還有待調查,隻能從著裝和服飾大致推測出你應該是查理曼跟拉普蘭交界地域――尼福爾海姆山穀的精靈部族成員。因為某些不為人知的理由,你離開了部族來到這片陌生土地調查某些東西。我想你已經查到了你想要查的,察覺到這一點的壞家夥們為了保住自己的小秘密派出了殺手前來滅口,被一路追殺的你遇見了我們,這就是事情的大概經過了。至於你調查的東西……嗯哼?”


    響指的聲音在寂靜的暗夜中格外清脆響亮,笑容裏毫無遮掩的展現【我抓到你了】的愉悅。


    “【尼福爾海姆山穀有品質極佳且蘊藏量巨大的金銀礦脈】――這個情報對你和你的族群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同樣也招來了天大的麻煩。出入穀地的人類【旅客】數量開始增多,每出現一次都更接近礦脈所在地一步。為了阻止【被人類奪走最後生存之地】這個夢魘變成現實,小姐――像你你這樣的、或許還有其他的精靈離開了故鄉,到這裏調查想要劫掠埋藏在地下的黃金的家夥究竟已經進展到了什麽程度,如果有可能,想辦法阻止、破壞對方的計劃。嗯哼~~還真是勇氣可嘉。不過,這也不能挽迴什麽。不――就算成功阻止了那群家夥。那些黃金也不會給你們帶來想要的東西。耗費人命、體力、時間從地下掘出黃金換取一點殘湯剩水的未來倒是可以預見啊。”


    “閉嘴!那是吾輩一族存續的力量!你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外人沒有資格胡說八道!!!!”


    一直遮著臉孔的帽兜滑落下來。被篝火照亮的銀發如瀑布般瀉出,垂落到艱難的支撐起身子的手肘,相較人類尖而長的耳朵從柔滑的銀色瀑布中鑽了出來並高豎著。姣好的如大理石女神雕像、卻充斥著死物所不具的活力動感的麵孔雕鑿出端正的五官,鑲嵌其上的翠綠眸子像是泛起波瀾的碧湖,現在正翻騰著快要爆炸的慍怒緊盯著一張輕浮的笑臉。


    “冷靜――冷靜點,小姐。要是因為太激動讓傷口裂開的話,我就又要重新縫合一遍了。到那時候,為了不縫第三次,我就隻好把你綁起來了,那樣也很麻煩的說。不大發脾氣,老老實實的躺著說話,我能理解你要表達的意思。”


    “收起你的胡言亂語,人類!如果你以為偶然救我一命就可以大放厥詞,賭上性命我也不會讓你有任何開口的機會!!”


    失血和中毒後的身體無法提供更多的支持,恢複平躺姿勢的精靈以嚴厲的眼神側視著環抱雙臂的少年。麵對頗有些類似張牙舞爪的小貓般的警告,讓精靈覺得可惡的笑容扁了扁,雙手一攤,挑逗似的說著:


    “要爭執下去的話可是會沒完沒了的,不如還是迴到前麵的方式,我提出幾個問題,小姐你可以繼續沉默也可以迴答。在沒有任何粗魯糾纏的氣氛下,我們也可以很輕鬆的解決問題。”


    和商人、小販、稅務官、律師、神父等等容易和【欺詐】掛鉤聯想的職業性微笑換來了警惕和敵意,冰冷的麵孔若有若無的點了點頭。


    “【精靈們要如何安全采礦】?――先別急著用【外人沒資格】或者【這不值一提】來反駁,這可是個現實問題。連矮人、侏儒這些長期在地底下和石頭打交道的種族都不會說【礦井絕對安全】這種騙小孩的蠢話。光是一次簡單的坍塌事故就會製造出一堆寡婦孤兒,積累出兼顧出產量和安全指標的一整套體係為止所需要的人命會是多少呢?1000人?10000人?還是更多的數字用來填滿?以你們低於人類和獸人的人口資源現狀來看,這種靠人命和時間來積累采礦技術經驗和安全生產的做法根本承受不起吧。”


    沒有足夠的技術積累,一味蠻幹的話。挑選出來下礦的家夥都隻是些跟【挖坑特攻隊】沒多大區別的不幸者。


    “【先挖坑,然後死在坑裏。】,我認識的礦工大多數的結局和他們常抱怨的牢騷驚人的一致。小姐,如果你有機會下去礦井,不用半天,地麵上任何荒涼陰森的地方在你眼裏都會變成天國樂土。”


    插話的侏儒朝篝火挪了挪身子,嘲弄的表情裏滲透著苦澀。


    “礦井裏幹活超過10年還活著的,我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透水、塌方、爆炸、毒氣、火災、怪病、巨口蚯蚓……地底下可沒有地麵悠閑過活的家夥想的那麽輕鬆。傻乎乎的做著發財夢一頭鑽進去的家夥最後都在若幹年後偶然被別人給挖到――如果他們還有骨頭剩下的話。”


    “可以垂直掘進,然後擴大礦坑。”


    展露著毫不退讓的氣勢,精靈女性這樣反駁著。對挖坑這件事情極度上心的他們當然不會一點都弄不清楚事態就一頭鑽進坑裏。


    這種解決方案通過加大了時間、人力和財力等方麵的成本投入,的確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安全問題,隻要精靈們的毅力足夠,挖出一個金伯利鑽石礦場(注)那樣的巨坑也不是不能。


    “冶煉設備和技術呢?指望別人嗎?”


    未經冶煉的金礦原石價值並不高,銷售未經冶煉的原石所得的利潤根本無法抵消礦坑的生產成本。根據李林從阿爾貝利希接觸精靈的情報來看,他們對冶金技術就算不是一片空白,也是少的可憐。掌握冶煉礦石技術的矮人和侏儒依靠技術壟斷著實宰了很長一段時間人類和獸人,這也是人類陣營發了瘋似地持續數百年對煉金術師養成行投入的原因,到現在那兩個身高劣勢的種族依然穩穩的把握著黃金冶煉市場,換了新顧客精靈一族,並不意味著他們宰客宰到見骨頭的壟斷作風會朝著善意的方向變化。


    “被收取了巨額的火耗加工費用後,加工出來的黃金要銷售到哪裏去呢?說到底,貴重金屬的用法不過是充當貿易流通的媒介,其價值是浮動而非固定的,可以通過人為的操縱來重新定義價值。比如,人類的金礦突然加大出產量,市麵流通的黃金數量急劇增多,而可流通的貨物卻沒有增多,甚至出現減少。這種時候,黃金價格就會出現調整――也就是通過貶值來維護市場的穩定。因為沒有定價權,你們也隻能看著手裏原先能買一大堆好東西的金銀隻能購買七成、五成、三成的玩意兒――到了那個時候,悲慘的結局也就不遠了。”


    停礦、接受人類國家不知名商人的苛刻條件,淪為一群挖礦的苦力打工仔。


    即使是再怎麽傻的家夥,到了這種階段,應該也能預見這種結局。


    “最後――也是最開始的問題;你們要如何才能守住你們的土地?即使和地方貴族的武裝力量相比,你們不但處於弱勢,差距也大的令人絕望。你們已經被他們給盯上了哦,總應該有個對策之類的東西吧?”


    爽朗的,和高懸於天空的那幾輪明月一樣的表情吐著幸災樂禍式口吻的槽,原本應該迴敬這張臉一個大耳刮子的精靈連這一點動作的力氣也被抽走了。


    這個可惡的人類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漏洞,自己根本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論點可以去推翻那些論斷。


    該怎麽辦?


    橫亙在思緒前方的,乃是生存與毀滅的古老問題附著各種經濟學、政治學、地緣戰略等高度複雜的問題一起堆砌起來的高牆,堵的她喘不過氣來。先前潮紅的臉色洗刷誠暗淡蒼白,緊緊咬住的下嘴唇幾乎要滴下鮮血。


    “我可不是事不關己的說悠閑話哦,畢竟因為你的關係,現在我們已經被卷進去成為事態的一部分了。嘛――親切的人們都已經圍過來了呐?”


    撕裂空氣的不詳唿嘯,鋼鐵團塊卷起冰冷的氣息貫穿李林移開的空間,深深的插入泥土,箭尾的羽毛兀自顫抖著。


    “不要做無謂的抵抗,藏匿逃亡農奴是重罪。你們想讓這裏變成旅途的終點嗎?”


    失真聒噪的聲音撼動著氣氛,難以動彈的精靈慢慢把手移向腰間,阿爾貝利希繼續撥弄著火堆,尼德霍格托著臉頰望著火堆,嘴裏不知在嘟囔些什麽。


    “那可是伯爵大人的財產,放聰明點……呃!啊啊啊啊啊!!!!!!!”


    通常被被稱之為【片刻】的空隙似乎被無限的延長放大――躺在地上無力活動的精靈其他感覺並未失去,敏銳的聽覺捕捉到讓她不安的雜音,所有的感覺被攪拌的產生了錯亂的時間感官,反過來那些聲音又因此讓她更加不安。


    以血管崩碎、內髒爆裂、血肉金屬墜落迴歸塵土的詠歎為背景音樂的悲鳴慘叫混聲大合唱,堪比一切靈異傳說匯集淬煉後還要強上百倍的驚悚從合唱中爬出來,動搖著精靈的思緒。


    翠綠的瞳孔搜索著被夜幕緊鎖住的森林,之前尚有蟲鳴獸吼的喧嘩樹林中,此刻除了掠過耳梢的陰冷夜風和火堆中偶爾發出的一兩聲爆裂外,一切聲音均被寂靜吞沒,緩緩飄來的血腥氣味讓她的體溫血氣也開始莫名降低。


    “你……做了什麽?”


    因為勉強遮蓋,聲音反而變得不自然。無論怎樣自我告誡精靈的尊嚴高於自己的生命,可不管向嗓子灌進多少力氣,在麵對未知、麵對想象之外的存在時,這些努力都還暫時無法發揮作用。


    “隻是不想在不知死活的蠢才身上浪費寶貴的時間,所以用了一點粗暴的手段罷了。”


    雙手貫穿泥土,兩團隱蔽在泥土枯葉之下的肉塊被拎了出來。從握在手裏的短劍來看。他們是準備給反擊弓箭手的家夥一個驚喜的。隻不過他們沒有看見利用夜幕掩護張開組成鹿角形狀發射陣列的黑色細絲,也不知道【次音波】這種定向能攻擊。精心設置的陷阱成了他們的葬身之處,屍體和李林冰冷的俏皮話一起被遠遠的扔了出去。


    【選錯了襲殺的對象,也選錯了方法。】


    無聲的感歎。


    精靈能給這些開始冰冷的屍體的隻有這麽多。


    “可以埋葬他們嗎?”


    想要做的更多,隻能向別人求助,但這求助顯然立場存疑。


    尼德霍格跟阿爾貝利希徑直將詫異的視線投射在精靈誠懇的臉上,無視他們的無理舉動,李林瞥了一眼自己的【傑作】,淡淡的開了腔:


    “請容我拒絕。”


    彬彬有禮的敬語,紋絲不動的營業用微笑毫不猶豫將精靈的請求駁迴。


    “當成對後來者的一種警告,對嗎?”


    “……”


    精靈的詞匯裏可能沒有【殺雞儆猴】、【殺一儆百】之類的詞匯來形容情況,血腥的生存鬥爭賦予的經驗讓聰明的她用最簡單的語句概括了李林的用意。那張重新紅潤起來的臉、顏色鮮豔的生命特征信號在某人的眼裏遠比那些熱源信號已經暗淡的團塊健康醒目的多,吸引力的差距更是不可以道裏計。


    “總比讓一波又一波的傻瓜來送死好一些吧?不管對我,對你,還是對其他人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還真是……自信的說法呢。”


    對話的空間裏充滿微妙曖昧的壓力,無形而沉重讓邊上的兩體莫名的不適。


    “在說【自信、榮譽、膽怯、信念】之類的話題前,應該更有全局觀念的審視一下,這種效率低下的處置方式和帶來的後果是否適合時宜?我們真的有時間和必要去做這種事情嗎?”


    笑容中的戲謔未曾有一絲一毫的減少,似乎任何事物都無法介入他的決斷,在這種氣質的襯托下,這種笑容變得有些像是挑釁。


    “就算是卑劣的殺手,迴歸瑪法的懷抱後,也應該享有死亡的尊嚴與安寧,與之敵對、與之交手之人無疑被賦予了這樣的責任。”


    語言的內容像是歎息,語氣裏更多的是對異樣價值觀以及衍生出的處世準則的難以忍受,更有幾分蔑視這種異質的意味在其中。


    短暫的沉寂,和精靈毫不退讓的對視同時,餘光觀察著兩名聽眾,尼德霍格憋著臉,像是在忍著打哈欠想法。阿爾貝利希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嘴角不自然的抽動著。


    “不得不說……這種高尚的說法的確很能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同。隻是,我們在這個問題上已經糾纏的夠多了。現在――小姐,我隻想直到你對未來的打算。”


    由於某些大多數智慧種族都並不在意的虛幻說法而放棄既定的邏輯和處事原則?這個問題顯然不值得繼續下去,這種尷尬的時刻轉換一個更具現實意義和操作性的問題,讓別人去麵對選擇的煩惱不失為一種簡單且快速見效的手法。


    從精靈垮下來的表情可以確定,她的心情和話題一並切換了。襲擊者、屍體以及少年挑釁的言論所帶來的不快和慍怒重新冷靜降溫到那些事態出現之前的低穀,潮紅的臉色覆蓋上一層陰霾,似乎看不見出路的選擇題再次開始折磨她。


    高度責任感、思維局限、客觀現實、有限情報……各種難題像蝴蝶夾交錯壓迫著精靈,最後在苦悶的思考迷宮迴廊裏漸漸失去意識,精力越發難以集中,最終被睡眠和疲倦席卷擁抱住身心。


    “所以說……女人真麻煩啊……”


    完全陷入那個舒服的深淵之際,漏進鼓膜上的,是嘲弄也似的歎氣。


    %%%%%%%%%


    注1金伯利鑽石礦坑:金伯利鑽石礦引位於南非開普省,傳說中最大的純手工挖掘的大坑,深1097米,在1914年被關閉之前生產了超過3噸的鑽石。寫手們真要挖坑,至少要挖這種程度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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