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世架在河岸的水車稍有不同,沈忠信已把它改造成了一個不需要流水就可以使用的玩具小水車。


    小丫鬟用一個方形的大木盆打來了水。


    甄十娘把水車放進去,握著把柄搖動起來。


    大木盆裏的水被鑲嵌在軸輪輻條頂端一個個小竹筒裝滿了,隨著輪軸的轉動提起來,到最頂端後又慢慢地傾斜,注入下麵木頭做的水槽,沿著固定的木槽緩緩地向前流動,最後被小丫鬟接到一個小盆裏。


    第一次見到這種提水用具,小丫鬟們既好奇又興奮,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正玩得熱鬧,有小丫鬟匆匆進來迴話,“南郡王妃來拜見夫人。”雙手把南郡王妃的拜帖遞上來。


    南郡王妃?


    甄十娘怔了下,隨即想起那個翠玉手鐲來,忙匆匆率小丫鬟迎了出去。


    “……冒昧打擾,還望沈夫人海涵。”說是冒昧,南郡王妃高昂著頭,用一副盛氣淩人的目光打量著甄十娘。


    她穿一件豆青色冰淩花右衽緙絲小襖,外罩一件銀狐皮馬甲,雪白的立領映襯著一張絕色的小臉如細瓷般白皙,烏黑的青絲簡單地挽了個百合髻,別著一支用細米粒大小均勻一色的東珠編成的梅花釵,東珠本就珍貴,能找到百十顆大小均勻光澤細潤的東珠就更是難得,再看看豐滿圓潤的耳垂上一對祖母綠玉蘭花耳釘,精致典雅,於簡單中透著股大氣,這就是所謂低調的華貴吧?


    王妃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暗道,“看來外麵的傳言竟是真的,沈將軍真是把她寵上了天!”


    幾粒東珠還好,這銀狐皮卻是少見。


    她是貿然來訪的,事先沒打招唿,甄十娘得了信兒就接出來,根本沒時間換衣服打扮,就說明她這身裝扮是家居的。自己貴為郡王妃也不過隻有一件銀狐皮大氅,一年中也隻有幾次正經場麵才舍得穿。


    這甄十娘,竟拿了來做家居服!


    一瞬間,南郡王妃就收起了輕慢之心,暗暗加了幾分謹慎。


    甄十娘也正打量著南郡王妃。


    王妃四十多歲,穿了一件五彩穿花的緙絲背子,外罩一件大紅遍地金絲絨鬥篷,頭上一隻孔雀開屏點翠華光四射,麵色雍容,腰背挺直,有種高不可攀的威儀。


    穿得這麽耀眼,她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吧?


    甄十娘心裏冷冷一笑,隻臉上神色不變,“……外麵冷,南郡王妃進屋說話。”一句有失遠迎等謙卑的話也沒有,甄十娘儀態優雅,語氣從容,氣勢一點不輸於南郡王妃。


    見甄十娘伸過手,南郡王妃猶豫了下,隨即親熱地攜了她一起往屋裏走,全看不出兩人還是第一次正麵認識,心裏都憋著一股勁呢。


    王妃身後的貼身婢女不由眨眨眼。


    好歹她家王妃還說了一句冒昧前來的客氣話,這位怎麽竟一句謙卑都沒有?


    隨即想起甄十娘雖然隻是個四品遊醫,可她深受太後喜愛,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無冕公主,鄭老夫人壽宴上她家王妃都沒資格和鄭貴妃一桌,她卻給安排到那一桌,幾個婢女立即把心裏的不快壓了下去,換上一副親昵的表情朝秋菊笑了笑。


    小丫鬟剛倒了木盆裏的水,正小心翼翼地擦水車,瞧見甄十娘攜了南郡王妃走進來,紛紛立在兩邊請安。


    “……這是什麽?”南郡王妃好奇地看著桌案上的水車。


    “……水車。”甄十娘漫不經心地說道,“用來提水灌溉農田的。”


    灌溉農田?


    南郡王妃眼前一亮,不可置信地彎下腰,“這麽小?”怎麽灌溉啊?


    對著王妃一臉較真的表情,甄十娘啞然,耐心解釋道,“這是個微縮的,是被改造了給孩子玩的。”


    “……就這麽一個大輪子怎麽提水?”南郡王妃不依不饒地撫摸著水車。


    “把這個大軸輪放在流水中,湍急的水流就會推著輪子轉動……”把水車原理說了,甄十娘索性迴頭吩咐丫鬟,“……打一盆水來。”


    “屋裏沒有流動的水,又怕孩子去河邊有危險,就特意改裝了一個把柄,可以搖動……”把水車放在木盆裏,甄十娘親自握了把柄給南郡王妃示範。


    看著大木盆裏的水被一筒一筒運上來,沿著木槽流向甄十娘指定的盆裏,南郡王妃不由一陣唏噓,“真的啊,這世上真有這樣的能工巧匠!”早忘了王妃尊貴的身份,她接過把柄親自搖起來,看著木槽裏嘩嘩的流水感慨萬千,“去年西南大旱,若是有這個水車把漓河水抽上來灌溉農田,王爺又何至於心力交瘁,大病一場。”


    大周竟沒有水車?


    甄十娘看向南郡王妃的目光有些不可置信。


    前世參觀水車時導遊曾經講解過,水車起源於隋,盛行於唐,大周雖然和她記憶中的曆史有偏差,可是,來迴聽沈鍾磬說典故,宋以前的曆史和她前世基本是同源的,元代開始就比較模糊,明清以後幾乎就沒聽人提過,甄十娘一直猜這個時代是從唐代之後就偏離了她前世那個曆史軌跡。


    可是,按這個猜想,大周應該早就出現水車了啊?


    難道,是唐朝以後這個時空經過了什麽大變故,失傳了。


    “……怎麽?”見甄十娘目光困惑,南郡王妃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南郡王爺鎮守在西南?”迴過神,甄十娘接過秋菊遞上的帕子親自給南郡王妃擦手,“……難怪之前幾次宮宴我一直沒見過您。”


    南郡王妃有些困惑。


    她這話的意思好似根本就不認識自己,難道……框了香兒的玉鐲,並非陰謀?


    想起此來的目的,王妃恍然發現,不知不覺間她已和甄十娘談笑風聲了,甄十娘身上有股能讓人消除戒備的寧靜,對著她溫婉的笑容,王妃竟再端不出剛剛在門口的那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


    明知這時該板起臉,可看到甄十娘笑盈盈地給自己擦手,儼然閨中密友一般,王妃哪還說的出生硬的話,她順著甄十娘說道,“王爺鎮守西南都快十年了,這期間我隻隨王爺迴來過三次,上京的人很少認識我……”歎了口氣,“這次若不是為了侄女的事兒,王爺也不會讓我隨了來。”


    侄女?


    甄十娘就想起之前石虎調查的,鄭大*奶是南平安伯侯的嫡長女,而南郡王妃正是安伯侯的親妹妹,暗道,“她竟然是為鄭大*奶來的上京?”


    眉頭微不可聞地蹙了下。


    她是因鄭大*奶而來,不知道南郡王又是為什麽?


    這個**的時候,南郡王突然迴朝,對於沈鍾磬一力主張的西北馬市,到底上利好呢,還是利空?


    念頭閃過,甄十娘漫不經心問道,“……是令侄女病了?”迴頭吩咐丫鬟,“把水車收拾了。”一邊笑盈盈地拉了南郡王妃坐下,接過丫鬟呈上的茶遞給她,“王妃嚐嚐,這是今年新下的鐵觀音。”又道,“……我略通岐黃,您來找我可找對了。”


    接過茶放在一邊,南郡王妃麵色有些訕訕,硬著頭皮把此來的目的說了,“……小女不懂事,還請沈夫人多多包容。”她看著甄十娘,“那個手鐲……”


    “……竟然是令千金?”甄十娘恍然大悟,扭頭吩咐丫鬟把首飾匣拿來,當著王妃的麵取出翠玉鐲遞給她,“……王妃說的可是這個?”笑道,“昨兒將軍還把文哥武哥訓斥了一頓,讓我收好了,待他查出是誰家的女兒,早早地還給人家。”真誠地看著王妃,“文哥武哥打小頑劣,王妃千萬不要介意。”


    竟然不是陰謀!


    見這翠玉鐲竟然是被甄十娘親自收著,並非南郡王猜的那樣,被沈鍾磬故意掛在腰間,來詆毀女兒的清白,做成木已成舟的模樣逼自己就範,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對著甄十娘坦然的笑容,王妃臉色更窘。


    委婉地說了些“我原是不該討要的,隻女兒家的東西不好外流”等道歉的話,她迴頭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對黃澄澄的長命鎖遞給甄十娘,“……第一次來,也不知少爺喜歡什麽,不成敬意,還望沈夫人笑納。”全沒有高高在上王妃的架子,謙恭討好的語氣仿佛求上門來巴結的破落戶。


    看著明明是自己這麵理虧,可甄十娘翻手之間就令得王妃又是道歉又是送禮的,仿佛做了天大的虧心事般,秋菊忍不住竊竊地笑。


    畢竟貴為王妃,身份尊貴,來向自己討要翠玉鐲,自然會拿出東西補充,甄十娘也沒太當會事兒,伸手就接過來,不覺大吃一驚。


    看著是兩隻拳頭大小普通的長命鎖,沒想道,竟然是實心的!


    真金足赤的黃金,掂一掂,足有三四兩重。


    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拿一塊木頭去換了四兩黃金!


    甄十娘驚愕地抬起頭。


    到底是大將軍,萬歲身邊一等一的紅人,南郡王也不敢得罪狠了,才令人連夜打造了這兩隻長命鎖,見到甄十娘終於露出錯愕的表情,王妃心情大好。


    總算扳迴了些顏麵!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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