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心弦繃不住要斷了,甄十娘扶著秋菊匆匆走出來。


    幾個月不見,沈鍾磬恍然瘦了一圈,俊美的麵孔線條更加清晰,宛如蒼天鬼斧神工下的雕刻,一雙劍眉微微斂起,令得這個霸道強勢的男人,憑添了幾分滄桑。不知怎地,這麽遠遠地看著,看著,甄十娘鼻間驟然泛起一股酸澀。


    強壓下胸口的一股不適,甄十娘緩步來的沈鍾磬身邊,朝他盈盈笑道,“將軍迴來了。”


    除了太醫院和軍醫院,民間醫館大都一個大夫,也因此,沈鍾磬剛剛才認準了這麽多人排隊求醫會累死甄十娘,才會怒氣匆匆地過來攆人,要關了醫館。


    結果他一聲吆喝,卻出來了四五個大夫,獨獨沒有甄十娘,因心裏疑惑,他才沒繼續發作,才成全了大家。


    否則,他再暴喝一聲,祖宅侍衛也不敢再裝聾子,少不得這些病人就都得屁滾尿流地走了。


    四個多月沒見,驟然看到甄十娘,對上她盈盈的笑意,沈鍾磬目光有些呆傻,一動不動直直地看著甄十娘,儼然忘了這是在醫館門口,他們周圍聚滿了人。


    起因不過是擔心甄十娘身體,一想到她會被累昏,沈鍾磬心就忍不住一陣一陣地抽搐,如今瞧見她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尤其對上她身上透發出的那股足以消弭一切暴戾的寧靜,沈鍾磬暴躁的情緒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空氣中彌漫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無形氣勢頓時一消,眾人恍然鬆了口氣。


    “我的娘,可嚇死了我了!”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出來。


    撲通、撲通,人群中又有幾人跌坐下去。


    聽到身後此起彼伏的唿氣聲,甄十娘也鬆了口氣,見沈鍾磬兀自盯著她不語,就上前拉了他往祖宅走,“將軍一路勞乏,先迴去換洗一下。”


    這煞星隻這麽站著就嚇死人,不趕緊把他弄走,她的醫館就別想營業。


    迴過神兒,沈鍾磬收起心裏一股絲絲撓撓的情緒,正要跟她走,想起醫館還開著,又硬板起了臉,“不是答應關了嗎,怎麽還開著?”


    就算不坐堂,開醫館也操心受累,哪是她能承受的,必須關了。


    “這個……”甄十娘聲音有些發軟,“待妾迴去再跟您細說……”她望著因壓力消除又隱隱騷亂起來的人群,“萬歲雖賜封妾為四品遊醫,卻下旨說將軍若不許,妾就不能行醫,您若這樣當眾反對妾開醫館,傳出去妾就是違抗了聖旨。”她期期艾艾地看著沈鍾磬,“將軍好歹看在妾伺候您一迴的份上,別把妾推上了絕路。”


    沈鍾磬身子一震。


    可不是,他若就這麽公然關了迴春醫館,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傳到萬歲耳朵裏,甄十娘這兩個月就是違旨開醫館!


    就是犯了殺頭的大罪。


    上次她行醫的身份被揭穿時險些命喪黃泉的驚悸猶在眼前,沈鍾磬瞬間起了一身白毛汗。


    心疼都來不及,他怎麽可能讓她違背聖旨?


    驟然間也想起了萬歲的那張不倫不類的聖旨,沈鍾磬二話不說,他抬腿就走。


    “將軍先迴去,妾安頓了這麵馬上就迴去……”瞧見人群又喧囂起來,甄十娘開口說道。


    沈鍾磬皺皺眉,目光冷冷的向眾人掃去。


    喧囂聲頓時一消。


    眼見氣氛又緊張起來,甄十娘忙往外推沈鍾磬,“將軍先迴吧,妾馬上就迴去。”一邊朝榮升打眼色,讓他伺候沈鍾磬趕緊走。


    原本隻是不想甄十娘繼續在這兒操勞,對上她一臉少有的哀求,沈鍾磬心立時就軟了下來,扳著臉說道,“處置了就趕緊迴去,不許在這兒接診。”


    甄十娘連忙點頭應是。


    直看著沈鍾磬的身影消失,眾人才再一次發出聲音。


    甄十娘拍拍手讓大家安靜,“……剛剛隻是誤會,將軍以為有人冒用了我的名兒開醫館,沒事了,大家散了吧。”


    大家哄的一聲議論起來。


    “難怪這麽煞氣,原來他就是名聲赫赫的大將軍……”


    “想不到,將軍那麽硬氣的一個人,竟然是個怕媳婦的……”


    “你少說風涼話,幸虧夫人能治住將軍,否著今兒還不知怎麽收場呢……”


    一時間,大家都萬分慶幸,還好,有能治得了這個瘟神煞星的,否則,今兒可真要去閻羅殿喝茶了。


    親眼瞧見眼前這位溫溫淡淡的簡大夫麵對暴怒的將軍那份淡定從容遊刃有餘的模樣,那些被嚇破了膽,早打了退堂鼓想去別家醫館診治的病人也都紛紛轉迴來,重新坐在陰涼裏排起了隊。


    安置了眾人,甄十娘迴到祖宅時,沈鍾磬已經洗漱完了,換了一套月白色便服,正端著一隻空茶杯盤坐在大炕上望著桌上一張畫的密密麻麻的地圖思索。


    “……不是說兩天後才到嗎,將軍怎麽今兒就迴來了?”甄十娘拿起壺給沈鍾磬手裏的茶杯蓄滿水,在他身邊坐下,也低了頭跟他看桌上的地圖,“這是什麽?”


    當然是擔心她了!


    越到家門口他腦子裏越是她的影子,擔心她這四個月來過的好不好,擔心她的病怎樣了,擔心她是不是又瘦了……迴京交旨後還要向萬歲奏報祁國的事兒,之後還有一連串的宴請,若不提前迴來看看,他就得等上許久才能見到她!


    盡管蒲波已經跟他報了平安,可是,不親自過來瞧上一眼,他哪能安心地去交旨。


    “是祁國地圖”沈鍾磬放下杯,隨手把圖紙卷起,抬頭看著甄十娘,“……去祁國的途中許多士兵得了腳氣,南方少見這種病,隨軍大夫都不會治,到祁國後太醫給治好了,誰知迴程又犯了,二皇子費盡心機也沒能在祁國境內買到偏方,索性讓我來找你看看有沒有法子。”終是敵對的兩國,他們這次進入祁國,祁王熱情之餘對他們防範的也特別嚴。


    他和二皇子都懷疑,祁國太醫根本就沒給治好,隻是控製了病情而已。


    北方冷,鞋厚,尤其士兵的鞋不像將帥的,都是用真皮做的,保暖又透氣,士兵的鞋為了保暖大都不透氣,穿鞋時間又長,要比南方易得腳氣,尤其他們出發時值天氣轉暖,正是腳病多發期。


    “有許多偏方,最簡單就是用米醋浸泡……”甄十娘前世就是北方人,對這些非常熟悉,她想了想,“每日兩次,每次約半個時辰,三四天就根治了。”又囑咐到,“腳氣傳染,將軍迴到豐穀大營後記得讓盧先生一定要在戰士中間多宣預防腳氣的知識……”病在防,其次才是治療。


    甄十娘說著,拿起桌上的筆寫起來了。


    這個女人,總是這樣,一提到治病就什麽都忘了。


    沈鍾磬看著她一臉專注的神色,不由認真打量起她來。


    因為瘦弱,她白皙的臉上一雙明亮的眼睛顯得格外大,丁香色右衽交領孺裙於寧靜中多了一份輕靈,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挽了個髻,一對細米粒大小的東珠耳訂奢華而低調,專注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溫淡,寧靜,都是他記憶中的味道。


    在祁國時,他們幾人被狼群圍困在深山,求救信號發了,附近的祁軍卻故意不出援兵,麵對數千隻綠幽幽兇殘而饑餓的狼,刀鈍了,力幹了,大家都絕望了,連一向沉穩的魏武都變的暴躁不安,那一刻,他尤其想念她身上的這股寧靜,不是怕他死了她沒有依靠,會被安慶侯餘黨構陷,會被老夫人罵成克夫的災星,會像他小時候見過的李寡婦那樣受盡折磨潦倒地死去,這一次,他真的就要埋骨他鄉了……


    是她給了他強大的求生意誌,是她講的那些狼怕火,怕光、怕巨響的習性救了他。想起絕境中親眼看著部下一個個慘烈地死去,沈鍾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格外的溫潤。


    “好了”寫完預防腳氣的注意事項和幾個著名偏方,甄十娘抬起頭,“這是……”對上沈鍾磬溫潤的帶著一股淡淡悲哀的眼,她聲音戛然而止。


    他怎麽了?


    霸道強勢才是他的專利,他怎麽會有這種情緒?


    好像……很悲慟,很悲慟。


    “將軍……”甄十娘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


    “好!”迴過神,沈鍾磬匆忙收迴目光,拿起甄十娘寫好的偏方,一邊低頭看著,嘴裏說道,“我明日一早就要趕迴去,迴京後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至少半個月才能來,你那個醫館……”他聲音頓了頓,“還是想辦法關了吧,嗯……”他認真思索起來。


    她身子太差,買了一堆丫鬟婆子伺候著他都擔心她累著,怎麽能開醫館?


    無論如何,這個醫館都不能開。


    可是,貿然關了她就是違旨,他還真的想個萬全之策。


    讓她關了?


    甄十娘抿抿嘴。


    身體不好,她也沒打算這麽招搖,這醫館,可都是他的愛妾和老娘逼著她開的,現在開都開了,曾經被病人圍堵在祖宅裏,每日戰戰兢兢……那麽艱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現在剛剛打開局麵,投入的本錢都還沒掙迴來呢,憑什麽說關就關了?


    要她關了,就等下輩子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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