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欣怡受不了這令人瘋狂的沉寂,準備再出言挑釁時,就聽老夫人慢慢說道,“……楚姨娘說的是,將軍就把甄氏接迴來吧,也免得讓人背後罵,是我這把老骨頭拆散了你們。”見沈鍾磬身子一震,她話題一轉,“……我老了,也不敢讓誥命夫人伺候,明兒我就搬去祖宅,守在那裏等著你父親來接我。”


    楚欣怡強壓著心裏的歡喜,訕訕笑道,“老夫人這是說的什麽話,您還是四品誥命呢,姐姐見了您也得磕頭的。”


    餘光悄悄看著沈鍾磬神色。


    沈鍾磬早變了臉色,緊握杯子的手背青筋一根一根地鼓起來,嘎巴,一隻上好的青花瓷茶杯終於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碎成粉片,鮮血和著茶水順著手掌滴落下來。


    “將軍!”紅桑驚叫一聲,拿帕子就上前擦。


    老夫人驚愕的睜大了眼。


    “母親多慮了。”沈鍾磬一把推開紅桑,撩袖子掩起受傷的手,“我已令人修繕祖宅,十娘會一直在那裏調養直致壽終。”站起身來,“母親先坐,我還有公事處理,先去書房了。”聲音清冷低沉,說罷,不等老夫人應聲,沈鍾磬已大步走了出去。


    望著他落寞孤寂的背影,老夫人心頭莫名生出一股惶恐,沒由來的,他感覺這個兒子正漸漸地離自己越來越遠。


    嘴唇動了又動,她想叫住沈鍾磬,安慰幾句,問問他手疼不疼,叫來大夫給包紮了,身為長者的尊嚴到底沒讓她發出聲音,直看著沈鍾磬背影消失在門外,老夫人使勁搖搖頭,嘟囔道,“……我胡思亂想什麽,這世上就從來沒有兒子能扭過娘的。”


    他承諾讓甄十娘在祖宅呆一輩子,不就是跟她妥協了嗎?


    那麽,她還怕什麽。


    ……


    藥廠的選址和簽約都非常順利。


    甄十娘花了兩天帶簡武簡文和李齊夫婦一起把清單上的幾處宅子都看了一遍,最後敲定了靈穀鎮那處三進出的大院。


    令甄十娘吃驚的是,賣主竟然是被沈鍾磬殺了的鄒閣老家的包衣奴才,因安慶侯逼宮之事被壓下了,皺家人暫時沒有獲罪,但也知大勢已去,這才急著變賣田產,尋常光這三百頃良田少說也得三四千兩銀子,是鄒家急於脫身逃走,才賣的這麽低。


    因太便宜了,怕對方有詐,不知內幕的人,一時竟都不敢出手。


    甄十娘起先也顧忌,怕鄒家人知道她和沈鍾磬的關係會報複,考慮再三,畢竟是謀反的大罪,待六公主出嫁後,萬歲遲早會清算這筆帳,鄒閣老一家是再沒翻身的機會了,這便宜不攥白不攥,幾番商討壓價,最後二千四百兩銀子買下來,簽約付一千二百兩,過戶後付九百兩,尾款三個月後一次付清。


    手裏沒銀子,約定的這個付款方式給甄十娘緩解了不少壓力。


    這麵急著開業,那麵也急著脫手,兩家一拍即合。簽約當天甄十娘就帶簡武簡文、李齊夫婦和新買的小廝等把宅子接了過來,在靈穀住了三天,因地製宜地對藥廠進了一番整體規劃,編了個概要,交給李齊和李長河實施,甄十娘則帶了簡武簡文登上迴梧桐鎮的馬車。


    “……娘為什麽要給李大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馬車一離開靈穀鎮,簡文就抱住甄十娘的胳膊,“喜鵲姑父說,達仁堂五兩銀子就可以雇一個掌櫃,一樣會對娘言聽計從。”達仁堂是新藥廠的名字,取己欲達而達人之意,希望達仁堂能靠著她的良藥濟世救人,受到世人尊重。


    從選址開始,甄十娘就一直帶著簡武簡文,包括和賣家談判,和李齊夫婦商談業務和藥廠規劃,都不避著他們,甄十娘本著放任自流的態度,他們能聽懂多少是多少,能學會一點是一點。


    達仁堂就是他們的,她時日無多,等不到他們長大後再交給他們,隻能從現在開始就一點一點地現身說教。


    令甄十娘欣喜的是,別看簡文下棋不如簡武,打仗也打不過他,可對數字卻特別**,簡武算十道有五道會錯,他卻能又準又快百分之百算對,而且,對於察言觀色也比簡武**。


    雖然不懂,可看到李齊夫婦聽說給他們百分二十股份時那一臉的激動,不用想,簡文也猜道兩家合作中他娘親吃了虧,這兩天就一直悶悶的,尤其對李齊夫婦總是戒備著,現在一離開他們的視線,便迫不及待地問了出來。


    “文哥一直不高興就是為這事兒啊。”甄十娘恍然。


    “看李大伯和李伯母一臉的歡喜樣,就是占了娘的便宜。”簡文小臉緊繃著,“他們欺負娘是弱質女流,不懂生意!”


    “弱質女流……”甄十娘調侃道,“我們文哥已經會用成語了啊。”見簡文要變臉,話題一轉,“你李伯父會激動不是因為占了便宜,是因為我給的超過了他的預期……”


    簡文眨眨眼,不明白。


    “文哥說的對,達仁堂五兩銀子就能雇一個掌櫃,可是,我們未必能雇到像你李伯父這麽懂行又知根知底的人啊。”


    “娘可以給他十兩銀子!”簡文大聲說道,“喜鵲姑姑說,有太醫院的契約和您的絕世秘方,達仁堂將來一股的利就是上百上千兩,原本都是娘一個人的,李伯父什麽力也沒出,憑什麽要二十股!”


    這小家夥懂得倒不少!


    “……那得幾年以後。”甄十娘一陣欣慰,她揉揉簡文的頭,“這就是你李伯父的預期,他以為我最多會給他十股,或者幹脆雇用他,所以才會激動。”仿佛簡文不是五歲的孩子,甄十娘認真看著他,“我也是深思熟慮的,一來我們本錢不夠,給他二十股他也得給我投進二十股的本錢,而且一旦虧了,他就替我們承擔了百分之二十的風險……”見簡文疑惑地睜著大眼看自己,又耐心地解釋道,“比方說達仁堂今年虧了一百兩銀子,我們隻拿出八十兩就行,剩下的二十兩由他補齊。”


    “可是……”簡文搖搖頭,“有蕭大人和娘的絕世秘方,達仁堂根本就不會賠啊。”


    要說服這小家夥還真有些難度。


    甄十娘暴汗。


    孩子養的太聰明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隻是其一。”甄十娘讚同地點點頭,“最主要是我身體不好又不能拋頭露麵,藥廠必須有個忠心耿耿的人替我經營,我給他二十股,讓他感覺自己就是主人,才會一心一意地把全部精力都投到藥廠上……”借題發乎,甄十娘說故事般講起如何處理員工關係,最後道,“……我們文哥要成為真正富甲天下的大商,就一定要有海納百川的心胸,要記得銀子不是一個人賺的,有銀子要大家一起賺,要讓人跟著你有歸屬感,他們才會死心塌地替你賣命。”


    “噢……”簡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甄十娘看著心裏就一暖,伸手抱過兒子摟在懷裏。


    她不指望他們現在就懂,隻要記住她的話就好,等他們長大了,終有一天會明白她今日的苦心,但願這些能夠在他們未來的生活中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的思想,抉擇。


    “娘,李伯父說小黑要吃生肉才能訓出野性!”簡武大聲打破馬車裏的靜謐。


    瞧見娘隻摟著哥哥,他感覺特別礙眼,隻是懷裏抱著小黑,不敢上前去搶,甄十娘最討厭狗毛。


    正靜靜地想著娘親剛剛的話,被簡武突然打斷,簡文立時瞪起眼睛,“我和娘說正經事兒,你別打岔!”


    “什麽正經事兒,你騙鬼!”一句話不和,簡武抬腳踢了過去。


    一個人霸著娘的懷抱,他早看簡文不順眼了。


    早習慣了簡武時不時就會突然而至的無影腳,沒等他踢到,簡文已靈巧地擋了迴去,一本正經說道,“娘在教我經商的道理,我將來要富甲天下的大商!”


    這兩個孩子,每天一睜眼就打,直到睡了才安生。


    甄十娘一陣頭疼,“武哥……”她板起臉。


    剛又伸出腿,見娘生氣了,簡武把腿縮了迴來,嘴上卻不甘心,“鬼才信你!”抬頭看著甄十娘,“他以前還說要考狀元!”


    簡文臉騰地一紅,“我先做了富甲天下的大商,然後再考狀元!”


    簡武一臉不屑,“士農工商,商排末位,才不是大男子所為!”


    “娘……”說不過弟弟,簡文扭頭看向娘親。


    “……那武哥說說什麽才是大男子所為?”甄十娘很好奇簡武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小小年齡是誰教他的?


    在她的思想裏,職業無貴賤,唯一技而,她從來沒教過他們這些。


    “紀大哥說,男子漢要立德於心,建功於世!”就見簡武小胸脯一挺,“我才不跟娘一起賣藥,我要考武狀元,做沈將軍那樣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甄十娘心裏哀嚎。


    她千方百計地阻隔,這孩子還是一心一意地崇拜他那個自高自大的老爹。


    隻是,對於兒子的未來,甄十娘從來不幹澀,他們喜歡什麽是他們的自由,也是他們的選擇,如果條件允許,她希望盡量幫助他們實現。


    靜下心細一琢磨,文哥想從商,武哥想致仕,這也沒什麽不好。


    正要鼓勵幾句,感覺懷裏的簡文身子僵直,不覺心一動,簡文往心裏去了。


    因簡武一句“商不是大男子所為”,他心裏有疙瘩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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