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十娘又低下頭,沉穩地把手裏的藥分了,熟練地包起遞給一邊體似篩糠,麵無人色的小夥計福寶,“……這四包拿去分次煎,其他兩包研成粉末後拿過來。”


    甄十娘的沉穩讓福寶心安了不少,他接過藥撒腿就往後院跑。


    “所為瘟,就是流行性急性傳染病……”甄十娘這才抬頭看向那男子,“因為傳染性強,傳染快又沒有對症的方子治療,自然會死人,會形成瘟疫……”一邊說著,甄十娘要了筆墨,低頭寫起來。


    這麽說那柳二貴得的還是瘟病!


    她這是在玩文字遊戲!


    那男子還記得甄十娘剛剛在門口說的,柳二貴的病會傳染,讓大家都散了的話,他臉色紫漲地看著甄十娘,為這小姑娘的狡黠喝彩,更為她的大膽懸起了一顆心。


    怕引起惶恐,發生動亂,這事就是交給官府也會這麽做。


    但,官府事後會偷偷把柳二貴一家帶走隔離抑或處死深埋,這小姑娘竟一味地自信她能治好柳二貴的病,她能控製得了這病不會大麵積的爆發!


    事關豐穀大營幾十萬大軍的性命,她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簡姑娘……”也聽出甄十娘話裏的意思,馮喜不安地叫了一聲。


    “你放心……”甄十娘兀自低頭寫著,“這種病是感受了風熱邪毒引起的,大多發生在冬春兩季,春季溫暖多風,冬季應寒反溫都容易形成風熱邪毒,現在是深秋時節,剛剛降霜,隻要我們應對的好,還爆發不起來大規模的瘟疫……”放下筆抬起頭看著那中年男子,“倒是你,還沒弄明白就當眾大嚷大叫的,一旦引起惶恐混亂,倒比這瘟疫更可怕……”語氣輕緩從容,頗有股長者教誨的味道。


    想起巫熹鎮的那場瘟疫的確是爆發在青黃不接的春季,那男子臉騰地漲紅,“……簡大夫說的是。”語氣不自覺地就帶了一絲尊重。


    話說出口,他忽然一怔。


    不對啊,她才多大個小丫頭片子,怎麽竟用這種老氣橫秋的語氣教訓他?


    他可是……


    可偏偏地,他竟認了錯。


    念頭閃過,一張臉不覺由漲紅憋的青紫。


    沒注意那頭臉紅了紫,紫了紅的,甄十娘把寫好的方子遞給匆匆走進來的李齊,“……讓夥計按這方子配藥吧,一會兒該有人來買藥了。”迴頭看看藥鋪櫃台後裝滿藥材的一個個小抽屜,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調侃道,“鎮上的人都怕發生瘟疫,看來李大哥得抓緊機會多進些藥材了……”前世醫療技術和衛生條件都發達,新出生的幼兒從小就紮疫苗,像這些古代常爆發的鼠疫、頭瘟等疫病早就被杜絕了,她唯一記得的便是2003年的那次大規模的非典流行時,聽說板藍根能預防非典,即便沒有疫情的地方,板藍根、口罩、消毒水等也都是脫銷的。


    那時她正讀大三,學校的廣播天天報疫情,什麽今天死了多少,明天發現了多少疑似病例的,記得有一天聽說附近學校死了一名學生,隔天自己的學校也停了課,讓她突然間就覺得死亡離自己非常近,同寢的人都抱在一起痛哭,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感染了,會不會完蛋了……


    那時候,她就有種世界末日的惶恐。


    她相信,都是無知百姓,一旦確準有人得了瘟病,這梧桐鎮上的惶恐不亞於當初的她。


    那男子嚴峻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這藥……真的管用?”


    甄十娘沒言語。


    生性清冷,她從來不對這類事情作保證。


    “給我抓五副!”那男子語調似乎有些賭氣,隨手掏出一兩碎銀扔到櫃上。


    李齊目光閃閃地亮起來。


    驟聽柳二貴得了瘟疫,他心裏除了恐懼還是恐懼,卻沒想到,這裏還蘊藏著這麽大的商機!


    好半天才迴過神來,仿佛得到了塊無價寶般,將手裏的方子攥的緊緊地,嘴裏連連招唿呆立在門口的夥計,“快,快,給這位大爺抓藥……”


    福寶很快就把研好的藥麵端進來,甄十娘借了李齊的藥房將藥麵蜜煉成藥丸,讓人給柳二貴含在嘴裏,忙碌完已經將近午時,因二貴沒醒,李齊媳婦就遣人去給喜鵲送了個信,留甄十娘在藥鋪用午飯。飯後又在李齊女兒的閨房眯了一會兒,醒來已經申時,李齊媳婦樂顛顛地走進來,“柳二貴醒了,已經能吃東西了!”


    “那就好。”甄十娘暗暗舒了口,“……帶我去瞧瞧。”


    對這種病,她也隻聽過,卻並沒治過,上午麵對眾人的質疑,她表麵雖平靜,心裏卻也是七上八下的。


    隨李齊媳婦來到病房,一瞧見她,二貴娘就撲通跪了下去,連連磕頭,“……您真是濟世救人的活菩薩!”


    甄十娘還真不習慣這古代人動不動就下跪的惡俗,忙伸手扶她,“……你快起來,醫者治病救人是天經地義,我也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見甄十娘拽不動,李齊媳婦一把將她拽起,“……你快起來吧,簡大夫身子不好,你別纏著她,讓她趕緊瞧完二貴好迴去休息。”語氣明顯地帶著幾分刻薄。


    聽說這病能傳染,李齊媳婦一刻也不願在病房裏呆。


    因離的太近,雖隔了一層黑紗,二貴娘也隱約能看到甄十娘臉色異樣的蒼白,尤其是握住自己手腕的五指,有種死人般的冰冷……忽然,二貴娘臉色變的煞白,她誠惶誠恐地閃到一邊。


    “再喝二副藥,能起床走動了就迴家慢慢養吧。”給柳二貴診了脈,甄十娘抬頭看著二貴娘,“我一會兒給你開付藥,你也喝兩天,這病傳染,你又得不離身伺候,防備些總好。”


    一進屋她就發現二貴娘臉色潮紅,剛剛趁扶她的功夫切了一下脈,已經染上了大頭瘟,因是初期,症狀還不明顯,但甄十娘相信二貴娘身上一定很難受,隻因怕被人指著責自己兒子是得了瘟病,一家人被攆出鎮子,才強撐著。


    後知後覺地發現甄十娘狀是扶她實際是在診脈,二貴娘直驚的麵無人色,正緊張地思索著一會兒怎麽抵賴,不料甄十娘竟沒有說破,她怔了好一會才迴過神,嘴唇哆嗦了大半天,最後道,“簡大夫放心,一會兒他爹迴來我們就走,這床位銀子和診費也都會一文不少地照付的。”她先前和李齊夫婦撕破臉,已經揚言要賴在這裏分文不給,直到柳二貴把病養好,李家要是救不活人,就在他家裏發送。


    否則,知道這是瘟病,李齊哪還會讓他們住下。


    此時見甄十娘輕描淡寫地幾句話就把這瘟神打發走了,李齊媳婦由衷地向甄十娘投去一抹感激。


    甄十娘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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