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周晚晚和周晨坐在向陽屯的家裏都有點心不在焉,周晚晚手上的素描被塗成了一團,周晨手裏的書好半天都沒翻一頁。


    “二哥,巧英姐姐怎麽不來我們家了?”


    “她幹嘛要來我們家?”


    “她,喜歡吃扒雞,我們這幾天可以請劉大娘再來做一次。”


    “你不是送了她一隻嗎?夠她吃的了。”


    “你在教她什麽?”


    “我教不了她什麽,區文化館組織文藝匯演,我們就是在一起工作了幾天。”


    “巧英姐姐笑起來可真甜,看著她笑就覺得很開心。”


    “你看我長得像沈國棟嗎?”周晨看了一眼妹妹。


    那一眼讓周晚晚忽然覺得在周晨眼裏自己就是個笨蛋,“啊?”


    “周囡囡,你一有事就喜歡胡言亂語顧左右而言他,除了沈國棟誰會被你牽著鼻子走?”周晨再瞟周晚晚一眼,讓她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降到小汪的水平了。


    “周小二,你一煩躁就沒有耐心,平時你妹妹再墨跡你都能好好聽完。”周晚晚也不甘示弱。


    兄妹倆大眼瞪小眼。


    “好吧,你墨跡吧!我一定聽完。”周晨首先投降,剝了一個橘子放到妹妹麵前,“墨跡可以減壓,其實也不是壞事兒。”


    “你打擊我也沒關係,我能挺得住。”周晚晚分一半橘子給周晨,“毒舌可以降火氣,讓別人生氣總比急壞了自己好。”


    兄妹倆又互相瞪著不說話。


    “我的事兒可以自己解決,你的能嗎?”周晨衝妹妹抬抬下巴。


    周晚晚一下就泄氣了,她的不能。


    作為一個未成年人,她的一切事情都在學校和家長之間轉,她自己唯一的權益就是聽候決定。


    周晚晚從書包裏拿出那張家長同意書給周晨看。


    周晨迅速瀏覽了一遍,又仔細逐字逐句看了一遍,瞪著眼睛看妹妹,“上大學?”


    周晚晚坐直了點頭。“陵安師專今年新設立了美術專業,是郝老師主持辦起來的,他推薦我,給了我一個特招名額。


    昨天陵安師專的招生老師來我們學校了。學校正式通知我,如果家長沒意見,我考試能通過,公示也沒問題,就可以去陵安師專美術專業上學。先上兩年中專,如果能考上,還可以接著再讀三年大專。”


    周晚晚獲獎的時候跟郝老師的談話都對家裏人說過,所以這件事雖然突然,卻並不是沒有緣由。


    “這事兒,得大家好好商量一下。”周晨終於能理解妹妹為什麽坐立不安了。


    “下學期不行!肯定不行!”沈國棟對這件事的第一反應就是極力反對,“什麽都來不及準備,怎麽去上學?”


    “你自己怎麽想的?想去嗎?”周陽首先想到的是妹妹的意見,“讀美術專業你喜歡嗎?”


    大家都覺得周晚晚要上大學的時間還早著呢,高中上完。再勞動鍛煉兩年,至少還得三年以後,去哪讀,讀什麽專業,這些還都沒仔細考慮過。


    而且,現在這個時期,一切都靠推薦、分配,個人意見占的比重非常小,學生本人意願在國家需要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現在周晚晚自己有了選擇的機會,周陽當然得先問問妹妹自己的意願。


    “我想去。我喜歡畫畫。”周晚晚肯定地點頭。


    “不行!絕對不行!”沈國棟一直沒怎麽反應過來,毫無心理準備,煩躁地在地上踱著步,隻能簡單粗暴地極力反對。


    大家都看著他不說話。


    “離開學還有三個月。那邊什麽都沒準備,現在這麽冷,要修房子都不行,還有花花草草,根本來不及重新弄,她就這麽跑過去了生活上怎麽辦?”


    沈國棟也知道自己語無倫次。可是看著這三個人完全不當迴事兒的樣子,更是急得不行,“我都計劃好了,再過兩年就調到省裏,把那邊都安頓好了囡囡正好過去上大學。”


    “沈哥哥,上大學住宿舍,不用住家裏。”周晚晚低著頭不去看沈國棟,無論做了多少心裏準備,她都不知道要怎麽麵對沈國棟。


    “國棟,囡囡大了,總得學著自己獨立生活。大學環境單純,讓她從大學開始獨立是最好的。”周陽過去勸沈國棟,卻被他一把揮開。


    “這事兒我不同意,我不簽字!”沈國棟摔門就走。


    周陽和周晨麵麵相覷。他們誰都沒想到,沈國棟的反應會這麽大。


    “囡囡上高中那會兒,我做了那麽久的心理準備,還是舍不得,這事兒對他來說太突然了,讓他緩緩。”周陽覺得自己還是能理解一些沈國棟的感受的。


    周晨把家長同意書推到周晚晚麵前,“我和大哥都沒意見,讓沈國棟給你簽字吧。”


    沈國棟確實是最有資格給她簽字的人。她上高中,他提前幾年準備房子,收拾院子,修屋子,買家具,就怕她過來住得有一點不舒服。


    她高中才上了不到一年,他就把她上大學的事都計劃好了。


    現在她忽然要脫離他的計劃,隻為了他那麽多年的關心和付出,她也必須得得到他的同意。


    “囡囡,沈國棟……”周晨剛說幾個字,沈國棟就一陣風一樣又迴來了。


    他把周晚晚的大衣、圍巾、帽子、口罩都找出來,一件一件地都給她穿上,拉著她就走,“迴去找那個招生老師,我得跟他談談!”


    周陽看著妹妹被沈國棟一陣風一樣給帶走了,趕緊把周晚晚的書包交給周晨,“你也跟著去看看。”


    周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趕緊追了出去。


    他們當天並沒有見到那位招生老師,他有好幾個地方要跑,並不能常駐綏林,得下周三左右才能再過來。


    這至少給了沈國棟一些心理緩衝的時間。


    “陵安師專在全省來說並不是什麽特別好的學校,你不想去省裏的好大學上學嗎?那裏有更好的老師,環境也比陵安好很多,還能認識更多更優秀的同學。”


    沈國棟一直試圖說服周晚晚,“現在去陵安上大學。兩年後畢業也隻是中專學曆,即使再上三年,那也隻是大專,你高中畢業以後。沈哥哥保證能讓你上省裏最好的本科大學,你再等兩年好不好?”


    “沈哥哥,郝老師是全省都數得上的美術大師,要不然省裏的比賽也不會找他做評委,對不對?他欣賞我的畫。我們在畫畫上有很多觀點相同,非常談得來。他給我機會跟他學習,我很想去。”


    周晚晚的理由沈國棟反駁不了。


    他可以說我給你找更好的老師,卻不能那個老師也一樣欣賞周晚晚的畫,一樣願意傾囊相授,更不能保證周晚晚就願意跟他學。


    師生也要靠緣分。


    可是他和周晚晚的緣分怎麽辦?讓他忽然麵對這樣的分離,他完全接受不了,給他多久的時間做心理準備都接受不了。


    他不需要他的小丫頭長大,不需要她去獨立,她就好好地待在他的身邊。讓他寵著愛著,等她再長大一點,他們就可以戀愛,結婚,就這麽幸福地相守一輩子。


    在他的計劃裏,他們沒有分離,他也不接受分離。


    “如果你非要去陵安上學,定下來我就去調動工作,去陵安陪你。”沈國棟不是威脅周晚晚,他是真的這樣打算。


    “你就這樣貿然調過去。工作上一定不能像在綏林這樣順利,更不可能到了那裏就讓你做什麽都自己說了算的一把手,那你在綏林這麽多年的努力和關係就都白費了。”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不能讓你為了我放棄那麽多。還有沈爺爺。你在這邊,每天早上去看他,他有多高興你不知道嗎?你去了陵安,他怎麽辦?”


    “我一直都知道,你這幾年有好幾次可以調到省裏或者去更好地方的機會,你都放棄了。我不能說你全都是為了我,但我敢肯定,沒有我,你早就不在這個小縣城裏待著了。”


    “沈哥哥,我三歲的時候你做什麽事就會問我的意見,現在,你再問一次我的意見好不好?我想自己去上學,我不想一直都困住你的腳步,成為你的負擔。”


    ……


    沈國棟一個人在外麵抽了半宿的煙,周晚晚每一句話說得都對,可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沒有她,他沈國棟也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那年大串聯以後,他就明白,他內心的黑暗和血腥有多麽濃重,他能幹出什麽樣的事,他能殘忍到什麽程度。


    他並不排斥那樣的自己,可是他更喜歡現在這個自己。他想一直這樣,一直陪在這個能讓他內心柔軟血液沸騰的人身邊。


    她也必須留在自己身邊。必須。


    第二天,閆靜芬很早就過來了。


    “下周一就要征文比賽了,我過來再給周晚晚同學做一次輔導。”閆靜芬看沈國棟臉上並不熱情,又加了一句,“我也是陵安師專畢業的,多少能給你們介紹一下情況。”


    周晚晚要被特招的事全校都知道了。


    簡單地給周晚晚說了幾句作文,閆靜芬要求跟沈國棟單獨談一談。


    “周晚晚在學校一直沒有朋友,受同學排擠,很多人明裏暗裏欺負她。她自己也很孤僻,基本不參加集體活動,學習年級第一,連學習委員都不肯當,這些情況你們家長都知道嗎?”


    “很多人欺負她?”沈國棟的眼睛一暗。


    “我也是這幾天多關注了一下她的情況,才從學生那裏知道的,她從上初中開始,就經常受同學欺負,到了高中情況也沒好轉多少,上次何紅梅那樣的事其實有很多次,隻是都沒鬧大,老師和家長才都不知道。”


    “學生們排擠她,理由都非常可笑,什麽吃穿太好,離家那麽幾步下個小雨還讓人接送,都是這些特別小的事,可是這些小事多了,就讓她跟她的同學不同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嫉妒心攀比心都非常強,排擠她也很正常。”


    “這次能離家上學,對周晚晚同學來說應該是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好機會。在新的環境裏接觸全新的人,大家沒有偏見地相處,可能讓她獲得正常的同學感情。”


    “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長期處於這種不正常的環境中,對她非常不好,我看她最近瘦了不少,可能跟這個也有關係吧。”


    “我聽說家長同意書你們還沒簽?希望你們能把握住這個機會,讓周晚晚同學能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


    沈國棟不可能完全相信閆靜芬的話,他心亂如麻地自己去調查。


    調查出來的結果,比閆靜芬說的還嚴重。


    他捧在手心裏放在心尖上疼的孩子,這麽多年,在學校過得竟然是這樣的生活!


    他不可能去把所有欺負周晚晚的老師同學收拾一遍,而且,他更恨自己。


    周晚晚這些讓人排擠的特殊,都是他打著愛護她的名義不顧她的反對強加在她身上的,他的任性自私讓她的學校生活幾乎每一天都是災難。


    現在,她這麽迫切地想要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他還要不依不饒地追過去,讓她繼續承受。


    “囡囡,你特別想去陵安上學是嗎?”沈國棟把周晚晚單薄的身體抱在懷裏,用手去量她的手腕。


    細瘦得幾乎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斷。


    “嗯,我喜歡郝老師,也喜歡學畫畫。”周晚晚想迴頭看沈國棟,卻被他緊緊抱住,不肯讓她迴身。


    “去住集體宿舍,吃大食堂?”沈國棟把下巴放在周晚晚的頭頂,輕輕摩擦著她的頭發。


    “我保證能把自己照顧好!沈哥哥,要是瘦了,你怎麽罰我都行!”


    “嗯,還要交新朋友,認識新老師,據說住一個宿舍的小姑娘以後都會變成特別好的朋友。”沈國棟輕輕笑了一下,“你從小就不願意請同學迴家吃飯,以後可不能這樣了,跟誰好就帶迴來,沈哥哥給你們做好吃的。”


    “沈哥哥?”


    “每周都得保證迴家一趟,要不然我就去把你抓迴來!”


    “沈哥哥!”


    “哪有上學還拖家帶口去的呀!沈哥哥逗你玩兒呢,才不跟你去陵安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快點拿去交了吧!要不然人家看你這麽墨跡,不要你了可怎麽辦!”


    沈國棟把簽好字的家長同意書放到了周晚晚的麵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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