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被傳送出來的位置是在一座石橋上。


    石橋不過丈許寬,圓拱形狀,橫臥於碧波之上,四下煙雨朦朦,看不真切。


    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


    撐著傘立於石橋上,抬眼望去,兩邊都看不到盡頭,分不清哪是來路,哪是去路。


    於是功聚雙目,以靈眼去掃。


    忽的,楊碩收起了靈目,靜靜地注視著前方。


    霧靄朦朧中,一人舉著雨傘朝這邊走來。


    一襲白袍,騰龍黼黻,虎紋玉帶,衝天華冠,加上那還算精致的五官,不得不說,這伍世勳也算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


    可就是這樣一個公子哥,在麵朝楊碩的時候,卻是一臉的深沉和冷酷,表情不善。


    他踏霧而來,眉含森冷,殺意彌漫。張揚的氣場向四周擴散,絲毫不加以掩飾。


    兩人錯肩而過的那一瞬,每一秒、每一幀都是一幅靜態畫麵。那極致的殺意,足以讓人窒息。


    “下次再見,我必殺你!”


    額側的一縷發絲隨風一揚,伍世勳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斬釘截鐵,冰冷無情,每一個字,每一個語調,都流露出他的極度自信。


    可以想象,若非此刻已到觀道大會的關鍵時刻,他一定現在就會動手,絕不會讓楊碩多活一刻。


    對於他的自負和驕狂,楊碩並沒有什麽表示,隻是一笑而過。


    這樣的人物,他早已見怪不怪,他伍世勳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無論什麽人,什麽事,都不會成為他問鼎天道的阻礙。隻不過,在這段漫長的旅途中,總要多一點風景才不會顯得太過寂寞。


    他步履從容,緩慢而堅定,漸漸也消失在了煙雨朦朧之中,隻留下身後一座拱橋,靜默地拱立在無波的湖水之上。


    觀道大會進行到這個階段,楊碩已經不那麽在意通關速度了。


    隻因這個小世界確有它的獨到之處,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仿佛都流露著一種道的韻律。它們看似自然存在,沒有人工幹預,卻又處處透著規則的痕跡。


    就如眼前這幅書法,揮斥方遒,蒼勁有力。


    它隻有一個字——道。


    筆鋒飄逸,下筆有力,卻無任何斧鑿刀刻的痕跡。


    它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深深地刻進了山石裏,古樸大氣,充滿了雄渾而厚重的氣息。


    能夠留下這樣石刻的,絕非等閑之輩!


    “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恆無,欲以觀其妙,恆有,欲以觀其徼。”


    楊碩心中默念道。


    什麽是道,又如何追尋自己心中的道,他不由得思索起這個問題。


    想著想著,便伸出手指,順著前人留下的筆跡,慢慢的勾劃起來。


    他寫得很慢,如同在感受那位古之聖賢在刻畫它時的心境。


    體內靈力遊轉,如江河奔湧,如龍遊四方,流淌於體內,遊繞於指間。


    待到這一字寫完,心中頓有所感。於是盤膝坐下,麵朝石刻,進入了觀想之境。


    約摸一個時辰後,楊碩從觀想中恢複過來。


    眼中精芒閃爍,神華湛湛,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


    然而氣息卻更加的內斂,已近收放自如的境界。


    在這短短的一個時辰,他竟然又有所突破,從辟穀期第八層提升到了第九層!


    看了看眼前的碑刻,他微微一笑。


    觀道大會,莫非觀的便是它?


    固然,這道碑刻能夠給修士帶來感悟,但若沒有赨祖留在體內的靈力,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突破也是不現實的。


    這便是所謂的機緣吧!


    再一次跨過傳送門,楊碩出現在了一座孤山之上。


    之所以說是孤山,是因為四麵皆是深不見底的山穀,往上看不到日頭,往下看不到地麵,隻有白雲遊繞四周,茫茫一片。


    而在這座孤山之上還有一個以青石砌成的圓形祭台。


    此祭台有點奇怪。在它的八個角上放置有八座石雕,而在每一座石雕的正麵都鑲有一個精美的圖案。


    手邊處的石雕上,鑲嵌的是一朵重瓣曼陀羅。喇叭形花朵,邊緣呈鋸齒狀,紫色的花冠閃爍著森寒的光芒。


    其他幾處分別是王冠,權杖、寶劍、古硯、大印、金鐧和玉如意。


    王冠和權杖、玉如意都熠熠生輝,華美異常。寶劍與金鐧則寒光閃閃,森冷而肅殺,古硯則透著一股筆墨書香之氣,讓人心境平和。


    八件寶貝全都精美異常,如同嵌進去的一般。如果這不是在觀道大會現場,楊碩不介意將他們全部帶走,慢慢研究。


    沿著祭台走了一圈,沒有發現機關一類的東西。


    看來,還是要從這八件寶貝入手。


    八選一是吧?


    我選大印。


    楊碩如此想,伸手便抓了過去。


    那方大印如同受到了感應,釋放出一道朦朦朧朧的白光,緊接著光華一閃,楊碩整個人便跟著消失不見了。


    再次出現的地方,是在一個甬道之中。兩旁牆壁上,火把整齊的排放,火光燁燁,照亮前方。


    此甬道寬可容十人同時通過,高逾兩丈,上下左右全是厚重的大理石。將手按於其上,可以感覺到結界之力,顯然,土遁術在此行不通。


    於是隻好走走看。


    “誰?”


    楊碩駐足,出聲喝問道。


    火光的盡頭,一人緩緩走了過來。


    白衣素帶,仙姿嫋嫋,螓首蛾眉,杏眼含笑。所謂蘭心蕙質,嫻靜如詩,大概也不過如此。


    “公子。”


    來人可不正是柳傾涵麽,輕輕的一聲公子,讓楊碩一陣神思恍惚,心馳神搖,以至於話也不利索了。


    “柳小姐。許久不見……”


    “許久?”


    柳傾涵微微一怔,隨即掩唇一笑,那清亮的目光,如初夏的晨露,如午夜的星鬥,讓人心曠神怡,賞心悅目。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楊碩暗唿慚愧,於是詢問如何從此間出去。


    “隨我來。”


    跟隨著柳傾涵在甬道中走了一會,便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廳中。


    該廳的正麵,整麵牆壁都是一幅巨畫——或者說,又不是畫。


    乍一看過去,它線條紛亂繁雜,沒有章法,可若定睛凝神去瞧,又能清晰的看到一幅巨大的圖畫。


    一輪明月高掛當空,灑下萬道光輝,照耀四方。


    那股清冷,那股蕭索,讓人仿佛置身其中,不可自拔。


    被一股莫名的精神力吸引,令楊碩沒來由的渾身一震,立刻緊守靈台,神歸本位,這才從刹那間的失神中恢複過來。


    “這是……”


    看到楊碩眼中的清明,柳傾涵微微有些驚訝。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恢複過來,這份定力,就絕非一般人可以比擬。


    “此乃千機圖。傳說,一千人見它,便能看到一千種圖景。不知公子方才所見為何?”


    “是一幅圓月山河圖。”


    “哦。傳言果然不假。”柳傾涵道,低眉沉吟片刻,又道,“公子所見,與心中的所思不無關聯。適才我所見者,乃竹林、小亭、幽徑。這,大概便是心境的映照。”


    “但不知,這與通關有何關聯?”


    “公子請看。”


    柳傾涵伸手指了指巨大牆壁的下方,在那裏果然有一排不大不小的刻字。隻是之前剛進來之時,心神被千機圖牽引,這才沒有留意到它的存在。


    它隻有八個字:玄同彼我,與物冥合。


    楊碩微微皺了皺眉。


    這本是道修追求的玄冥意境,放在此處,又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呢?


    柳傾涵道:“聖人有雲:‘心凝神釋,萬化冥合。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仁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欣合和暢,原無間隔。’說的都是同一件事。”


    楊碩點了點頭。


    “佛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也是一樣的意思。看來,欲通此關,首先要做到‘忘我,物化,虛靜’方可。至於‘玄同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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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


    說到這裏,兩人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清亮的目光。


    心有靈犀一般,兩人麵壁而坐,一同進入了冥想。


    玄同彼我,與物冥合。正是要他們一起用心去感悟、去體會,從而達到心靈相照、氣息相通、超然物外、天人合一的境界。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而千機奇景才剛剛開始。


    群峰壁立,平川如鏡,一幅山河奇景緩緩在楊碩的識海中升起。


    當中一輪明月高掛當空,清輝普照。浩瀚之中又顯得有些單調、乏味。


    與此同時,從柳傾涵的識海中則出現了另一幅圖畫——


    竹林幽徑,小亭古琴,好一片清靜而幽雅。然而,偏偏又顯得有些清冷,孤寂。


    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幅圖畫漸漸地交疊在一起,形成一幅更具活力的山水畫卷。


    有山,有水,有涼亭修竹、美人古琴。


    相得益彰,輝映成趣。


    山河因竹林小亭不再寂寥,竹林小亭因山河有了依托,又有月光增輝,更添了幾許生氣。


    月亮悄悄爬上枝頭,亭前樹影婆娑。


    竹葉沙沙,琴音叮咚。


    少年單手負後,吟風詠月。


    兩人好似走入了畫中,渾然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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