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便有缺了一角的木盆,盆中有水,是許母打好放著的。


    照死去許采文的記憶,許采文父母每天不僅在十裏外趙管事那兒做事,每晚更是迴來為兒做飯打水……


    這是一個吃不飽的時代,許父是男人都熬不了幾年便活活累死了。許母又可以堅持多久?


    許采文洗了把臉,他發誓他必須改變這點,改變許母的命運。


    打開門,看到的便是山。


    重重疊疊的高山,看不見一個村莊,看不見一塊稻田,這些山就像一些喝醉了酒的老翁,一個靠著一個,沉睡著不知幾千幾萬年了,從來沒有驚醒它們的夢,從來沒有人敢深入它們的心髒,就是那最愛冒險的獵人,也隻到它們的腳下,追逐那些從山上跑下來的山羊、野豬和飛鳥,從不攀登它的峰頂。


    這便是許采文的村子,群山之中。如果不是這些山,僅僅是十裏路,許父也根本不會累死。但是,望山跑死馬,更不用說人了。


    他能夠堅持數年,與其說是山民的身體強壯,不如說是意誌,兒子必須中舉的毅力。


    中了舉,便可以離開山村,便可以過上好日子。隻是……他卻永遠都看不到了。


    許采文抱好了書,咬了咬牙關,向著群山邁發。


    這是一道坎,一道生死界線。許父都走死在了這路上,更不必說連抱三本書都嫌重的許采文了。


    但是,他又必須走上去。不走上去,他依然逃不過一個“死”字。


    許采文正走著。“喲!這是誰啊?這不是我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許姑娘嗎?”一道刺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五道人影擋住了許采文的去路。


    他們五個便是這山村的混混了。哪個時代都免不了有這種人存在,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


    許采文不想搭理他們,當然,他也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搭理他們。與許采文而言,每一分力氣都是彌足寶貴的,都有可能決定了他是否可以翻過這山。


    他決定繞開他們。


    但是混混五人組顯然不願意放過他,再一次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一次,許采文沒有再繞,而是看向他們。


    打頭的陳三,嘴角長黑痣,痣上長毛,隨著他開口說話,那毛一動一動的。


    “書生,你不是一直躲在家中,不敢見人嗎?”


    這個世界,讀書人的地位很高,本來他們是不敢招惹許采文的。但是隨著許采文一次次的落第,這份敬畏淡了。今天,更是為欺負讀書人的興奮所取代。


    “你們有什麽事?”許采文的聲音很沙啞,這是肚中無食造成的。連吃的都沒有,自然不可能中氣十足的說話。


    但是混混們卻怕了,這總歸是個讀書人。怎麽辦?就這麽轍嗎?不行!這樣以後還怎麽在村子裏混。


    混混可以混的開,不在於他們的武力有多高,就在於那個氣勢,一旦招惹便招惹到底的氣勢。一旦沒了這個,哪個還會怕他們。


    很快想好,陳三開口說:“聽說讀書人都是天上的星君,什麽都懂。我這兒有個問題想問你。”說著,他排一排銅錢,想了想,把這些銅錢一分為二。左邊隻有一枚,右邊四五枚放在了一起,其他的又收了起來。


    許采文看著他的動作,嘴邊微微地翹起。


    或許是許采文的笑容刺激到了他,讓他攥著銅錢,縮迴的手不由地頓了一下。


    他想了一下,又把縮迴去的銅錢放了進去,惱羞成怒道:“書生,你看看哪邊的錢多?”


    這還用看嗎?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一堆錢大於一枚錢。


    但是,無論你選一枚錢,還是一堆錢,都隻會受到他的耍弄。以他剛才對錢的表現,報酬?怎麽可能?


    不過這個許采文是什麽人?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有這麽好耍嗎?


    許采文笑了,取走一枚銅錢。


    看到他的選擇,混混們放肆地大笑。“哈哈,我就說他是傻的,讀書讀傻的。連錢多少都分不清了。”


    “哈哈。”許采文也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讀書人的名頭還是很有分量的,哪怕是許采文胡亂笑,他們也不敢,也必然疑惑許采文為什麽笑。


    許采文仰著頭,俯視著他們,說:“哼!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你,你在說什麽?”


    “難道你們不知道什麽叫官錢嗎?錢以金為貴,金者士子可用。次者為銀,官府所用。再次……”許采文揚了揚手中的銅錢說,“九銅一錫是為官錢。八銅二錫是為民錢,下者鐵錢。爾等不過是山野小民,竟然敢使官錢,難道就不怕掉腦袋嗎?”


    許采文是餓的沒有什麽力氣了,說的話也不是中氣十足,但是卻鎮住了五個大男人,他們覺得許采文的聲音是在他們耳中炸響了似的。


    “你,你胡說。”陳三盡量大聲,但是那聲音卻比蚊聲高不了多少,勉強聽到。


    許采文冷笑,說:“你等不交稅,難道不知官錢是為交稅而設的嗎?”


    這時候陳三的一個小夥伴想起什麽來說道:“大哥,是真的。每次交稅時,那稅吏都是說什麽九銅錢什麽的。”


    這一個自己人的證明更是驚呆了他們。


    許采文走過去,把錢塞到他們的手中,說:“這錢,你拿好了。”


    陳三雙手捧著錢,突然有如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飛快地把錢塞入了許采文手中。“不,我不要了。”


    “你不要?”許采文看著他,說,“你不要,我也不要。我乃讀書人豈能要這等阿堵物!”


    非常的光明,光明地就像是一個真的不喜錢的讀書人似的。


    這反而讓他們更加的驚慌。“不!這錢是你的,不是我們的。”


    “三哥,咱們快走!”


    眾混混轉瞬間跑得沒影了。


    許采文呆了,說:“我這才剛開始,你們便跑了?這便是古人嗎?也太好騙了?”


    古代是會從百姓手中收好錢,然後給百姓劣幣的士紳,但也僅僅如此了,根本沒有什麽殺頭的說法。


    許采文不過是說的嚴重了點兒。不過許采文同樣也知道了這士子在這時代的地位,很顯然,隻要是士子說的,哪怕是混混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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