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鵬從矮幾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幾步走到了軍帳的門簾前。(..tw)他的目光落在門簾上,饒有興致的看上麵的花紋,看門簾的材質――這是一條毛氈,很厚實,看起來應該很保暖。這帳內,的確是不冷的。


    程鵬細細的看著這塊門簾,然後便從細膩的毛色上確定,這是一條羊毛氈。


    他一伸手,掀開了門簾。


    一線不是很強,卻很晃眼的白色滲入了門簾的縫隙,白色的是天空的雲,是飛著的雪,正慢悠悠的落下,幾縷微薄的寒氣從縫隙中進了大帳,讓帳篷內忽而冷了起來,程鵬舒服的閉上了眼。


    他喃喃道:“真是個好天氣,這麽大的雪,雪花如鵝毛..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二場雪了,兩場雪,都這麽大,來年是要多好的年景呢。”


    俗語有雲:“瑞雪兆豐年”,這雲州來年必定會有大豐收。而雲州已經成了他的,所以程鵬為何不高興?


    葉紛飛道:“走吧!”


    聽話聽音,程鵬自是明白葉紛飛的意思,於是便走了出去。葉紛飛隨後出去,二人走進了雪中,放下了簾子。


    葉紛飛道:“你也不怕這呂尚一下子被你刺激的想不開,死了!還在一邊說的什麽風涼話呢?若是他真的一個想不開,哼哼,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了..”說著,葉紛飛很沒好氣的瞪了程鵬一眼。


    “嘿嘿..”


    程鵬一邊撓頭,一邊幹笑,就像是被人發現了什麽不良嗜好的少年人。


    “算了,不興說你,走了!”


    葉紛飛說完便走,給了程鵬一個窈窕的背影。


    程鵬忙跟了上去,亦步亦趨,像個小廝。


    嵩王陵的青石路上落滿了雪,隻是程鵬、葉紛飛進了大帳,和呂尚交涉的一段時間裏,就已經厚厚的一層了。葉紛飛走在前麵,留下一連串的腳印,程鵬跟在後麵,專門踩著葉紛飛的腳印走..


    “扭――扭!我扭啊扭。”


    葉紛飛的步子不大,程鵬踩腳印,有些束手束腳的感覺,幹脆就學著徐克的《青蛇》裏,兩隻蛇妖剛剛化形之後的模樣,開始扭了起來。


    “啊扭啊..”


    扭的,就像是左邊崴了腳,然後右邊也崴了腳一樣,很是誇張。


    葉紛飛走到了青石路和土路的分界處,忽而一停步子,轉身去看程鵬,說道:“都多大的人了,還踩人腳印玩兒?”


    程鵬心道:“你不還和我一起拔根呢麽?踩腳印有什麽奇怪的?”


    葉紛飛一副無奈的揉揉自己的額頭,抱怨道:“快走吧,你真的想氣死我麽?”


    “嘿嘿。”


    程鵬屁顛屁顛的跑到葉紛飛的跟前,道:“紛飛,這不是玩兒呢麽?這麽大的雪,怎麽樣,還是我背你?”


    葉紛飛皺了下眉,指著程鵬的鞋道:“看,鞋都濕了,別受了涼,要不咱們直接弄一道風迴去?”


    程鵬道:“弄的什麽風啊?這雪天才有情調――再說了,你夫君我現在是什麽體質?寒暑不侵懂不?上次下雪,我還光膀子呢,現在這麽一點兒雪,就能受涼了?安了,我背你,咱們一路走,一路看雪。.tw[]”


    “逞能!”


    葉紛飛罵了一句,便是笑了,任由程鵬背起他,大步踏雪而去。


    程鵬走在雪上,腳踩過的地方,便留下黑漆漆的一個腳印,腳印落在身後,很快的便被新雪覆蓋,消失..


    腳印蔓延在身後,形成了長長的,蜿蜒的線。


    葉紛飛僅僅的貼著程鵬,用自己的側臉貼著程鵬的側臉,眯著眼看著四周。


    天正在下雪,卻無風,正是一個看雪的好天氣。


    葉紛飛道:“這麽好的雪,是不是要作一首詩?”


    程鵬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琢磨,然後便也有了些感覺,開口念道:“四季寒暑冬為最,銀裝白衣若神在。誰見鵝毛飛天落,雪洗天下一片白。”


    葉紛飛細細的聽,品位其中之妙――這一首詩,說是打油詩,卻也不是,但若是按照正兒八經的詩來說,又似乎太過於直白了一些,隻是無論前兩句,還是後兩句,無論單獨,還是一起,都是那麽的有味道。


    葉紛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真是一首好詩,簡單直白,卻又意境高遠,句句羅列出來,更是朗朗上口,可傳千古了。”


    程鵬被葉紛飛誇的有些臉紅,說道:“這個咱們自己家人誇一誇就好了,可不興和外人說的。”


    葉紛飛道:“你也有害羞的時候。”


    “人家也是很害羞的啊。”


    葉紛飛老不客氣的給了他一巴掌,拍的“啪”的一聲,像是拍一個生瓜蛋子。


    跟著,葉紛飛又道:“真不該讓你帶著這個頭套,連耳朵都藏進去了。等迴去了,看我不好好的擰你的耳朵。”


    “啊?不是吧,會死人的。”程鵬都快哭了,耳朵那麽柔弱的地方,怎麽經受得起?


    葉紛飛得意一笑,說道:“這下怕了吧?”


    程鵬道:“簡直怕的要死。”


    地上的雪更厚了,早已經荒廢了不知多久的官道,隻能隱約看得見白色的輪廓,程鵬的腳印也變得越來越深,卻再也看不見下麵的,已經濕了的泥土。


    這真是一場好雪――的確是“四季寒暑冬為最,銀裝白衣若神在”。


    荒野中雪落的正酣,有人雪中行。


    葉紛飛舒服的趴在程鵬的背上,她的前胸和程鵬的後背都是熱的,很是舒服。她的臉蛋挨著程鵬的臉蛋,也不感覺冰冷。忽而,葉紛飛問道:“你在呂尚那裏說,要發布一些命令,是什麽命令?”


    程鵬道:“命令有三個――第一是集中人口,也就是說,將雲州四個城的所有人,都集中起來,集中在這裏;第二就是收繳雲州境內的所有物資,集中調配;第三個呢,就是..第三個,就是不告訴你。”


    葉紛飛皺眉道:“集約人口?”


    程鵬道:“不錯!就是集約人口!”


    “為什麽?”


    對此,葉紛飛很是不解,故而便問了出來。


    程鵬腳下不由的一停,說道:“為什麽?當然是為了改變他們!改變他們的人生,改變他們的心..我對他們,從來都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的,而且即便如此,你也會發現你想的太好了。”


    葉紛飛常年生活在嵩王陵,除了苦修,便是苦修,對人世間的事情,了解卻並不多,故而不明白程鵬話中的意思。


    這不需要葉紛飛說,程鵬便已經想到了――他簡直就是她肚裏的蛔蟲。


    “有一個人,想要搞一個奶製品加工的廠子。恩,紛飛你可以理解為作坊。他一開始是想著,讓周圍的農戶養羊的,這樣大家都受益,多好?可是呢,那些農戶對此並不上心,原料的供應就成了問題了。”


    “這個人便開始找問題,想辦法,最後做出了一個決定:幹脆的,羊我白給你們養,病了死了算我的,我給你們換,給你們補,羊出了奶,我收。”


    程鵬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了聲音,他的語氣中已經有了一些怒氣,壓抑不住的怒氣。


    葉紛飛聽出了程鵬的情緒,問:“怎麽了?”


    程鵬深吸一口氣,說道:“然後,那個人發現問題依然沒有解決,農戶家養的羊老是病死,補的羊就像是進了無底洞,沒有個盡頭,一年就賠了五百多萬――紛飛你能想象五百多萬是多少麽?”


    葉紛飛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想不出來。”


    程鵬道:“我也想不出來。”


    “哦。”


    “反正很多就是了..然後他就親自下鄉去考察,結果你猜他發現了什麽?那些羊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農戶吃了。他進去一戶人家,風幹了的羊皮就掛在牆上,這無異於一個晴天霹靂!”


    程鵬的語氣憤然不已,葉紛飛聽的也是心中一頓。


    程鵬道:“這就是人性!什麽人之初,性本善,都是扯淡的――這才是人性!人性便在生活中,所以我厭惡、我憤恨,恨不得一巴掌將這些人都拍死。但是,殺得完麽?世人千萬萬,太多了!”


    葉紛飛不知如何安慰程鵬,便用力的貼了貼他的臉,柔聲道:“別想這些了。”


    程鵬道:“我會改變他們――一定。”


    然後他便沉默的走路,不再說話,雪落在他的頭上,落在他的肩膀,他恍若不覺。葉紛飛不時的用手將程鵬身上的雪花拂去,但程鵬的頭頂和肩膀依舊濕了..葉紛飛的背上也落了雪,濕了。


    葉紛飛輕輕的摩挲著程鵬的臉,迷離的看著遠處。


    大片的雪花正在飛落,落在地上,形成了厚厚的積雪。


    荒野之上,無論是尖銳的石頭,還是枯黃的,依舊根植在地皮上的野草,都覆蓋在了厚厚的雪下。


    天地間都是銀白的――也隻有是白的。


    程鵬再次開口,說道:“我會集中他們,改變他們,我會製定最簡單的法律,簡單到隻有十來個字,簡單的任何人,哪怕他巧舌如簧到了極點,也無法顛倒黑白的簡單。而且我真的已經想好了――


    “這個法律,我醞釀了很久,隻有三個字:死、傷、損。


    “隻有三個字,每一個字的解釋也很簡單,甚至於死和傷,不需要解釋,所有人也都明白――如果那個人的腦子沒問題的話。


    “死就是說殺人者死,當然殺死罪犯那是無罪的,你殺死的罪犯如果是死罪,你反而還會得到獎賞。


    “傷也是同樣的道理,傷人者刑。我會讓他們做最苦的苦力,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沒有休息,沒有停歇,除了最低限度的食物和睡眠之外,什麽都沒有。當然,和上麵的一樣,傷了罪犯也一樣有獎勵。


    “損主要指的是精神上,財產上的。譬如有小偷偷了錢,這就是損,譬如侵奪家產,這也是損,詐騙這還是損。


    “看――就是這麽簡單。”


    程鵬的眼睛很亮,他的眼中的雪是帶著一些紅色的氤氳的,就像是燃燒了一樣。


    那眼前的紅,似乎便是他的心。


    葉紛飛聽的有些似懂非懂,說道:“這些我聽的不是很懂,但盆兒你說的很有道理,越是簡單的,越不容易被人鑽空子。你說的這三個字,很簡單,很明白,所以便無人可以鑽這個空子!”


    程鵬咬牙道:“對,一定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已經看見了白雪覆蓋下的屍體,隻是屍體周邊的一些弓弩、刀、矛卻已經沒了蹤影。


    程鵬從這裏走過,然後就到了穀口。


    一進山穀之後,程鵬就發現路好走了很多,至少這林子裏的雪很薄,大部分的雪都被樹枝架住了。隻是時不時的,會有樹枝支撐不住雪的重量,便會有一大塊一大塊的雪落下來,砸在地上,散落成了碎屑。


    樹枝在頭頂輕輕的顫抖,樹枝上的雪也在輕輕的顫抖,程鵬心道:“幸好這是雪,要是石頭,還不把人嚇死?”


    如果是石頭,那人的腦袋一定開花了。


    一路穿過了林,進了洞,程鵬用力跺了跺雪,放下了葉紛飛,手一挨著葉紛飛的後背,才知道葉紛飛的後背衣服全濕了,當下便是自責不已,都想抽自己兩個嘴巴了:“紛飛,咱們快進屋,你背上都濕了。”


    葉紛飛搖搖頭,笑道:“沒事,便隻許你寒暑不侵麽?”


    “著涼了怎麽辦?”


    程鵬手忙腳亂的解開了大紅色的腰帶,有些費力的脫下了大紅色的袍子,忙給葉紛飛披在了身上,還一邊說道:“我真該死,路上怎麽就沒想到呢?”


    “盆兒。”


    葉紛飛喚了一聲,柔柔的去看他。


    程鵬問:“怎麽了?”


    葉紛飛道:“進去吧。”


    長長的甬道,隻有牆角的兩道熒光閃爍,一路到了臥室,二人才是進去。程鵬讓葉紛飛在床上坐著,說道:“紛飛,你在這裏坐一下,我去給你找一身衣服過來。稍微等一下,一會兒就來了。”


    程鵬說完就走,葉紛飛忙叫住他,道:“你的衣服和鞋子也濕了,別忘了把自己的衣服也拿了換!”


    程鵬連連點頭,道:“記得了。”


    程鵬出去了一趟,不多時便給自己換了一身白色的長衫,鞋子也一並換了。手裏則是捧著一件厚實的衣服進來,說道:“這件看著還是薄了,我找了半天,也就感覺這一件最暖和,你先穿著吧。”


    “恩。”


    葉紛飛心中極是溫馨,臉便一紅,便上床去換衣服,脫了鞋子,便將白色的紗帳一攏,隻見的裏麵人影朦朧,卻看不清楚。程鵬努力睜大了眼睛,卻也隻能看見一道影子罷了..他心中暗恨:“這頭套,真壞事啊。”


    很快的,葉紛飛便換好了衣服,下了床,朝著程鵬走過去,雙手捧住程鵬的臉,笑眯眯的問道:“剛剛那麽用力,看見什麽了?”


    程鵬道:“我倒是想看呢,可什麽也看不見啊。這個頭套太可惡了,這裏燈一照,眼就花,還有床上的一層紗帳..”


    程鵬撇著嘴,抱怨不已。


    葉紛飛掩口笑個不停,說道:“就不讓你看見才好,一個換衣服,也有看的?”


    程鵬很可恥的賣萌:“為毛你可以看我的,我不可以看你的?”


    “因為你是我的啊。”


    葉紛飛伸出手指,輕輕的在程鵬的鼻子上點了一下,說的理所當然。


    你是我的。


    所以我可以,你不可以。


    這麽霸氣的宣言,聽的程鵬心中不由一陣顫抖。


    就像是一塊冰進了滾燙的熱水裏,在頃刻間融化了。


    “紛飛。”


    “幹嘛?”


    “沒事。”


    “紛飛!”


    “說吧。”


    “沒事。”


    程鵬想要開口,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怎麽說了。他最後隻能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葉紛飛拍拍他的臉蛋,說道:“你好好的呆著,我去廚房看看,讓綠衣準備一些吃的。盆兒你想要吃什麽?”


    “宮保雞丁、魚香肉絲,還有..”


    程鵬想了想,一口氣說了五六個菜式,葉紛飛一一記下來,想了想,說道:“這些菜綠衣怕是不會做。我讓綠衣燒一些米飯,菜我給你做,不過你要好好的呆著,別出去亂走,這雪下的。”


    程鵬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等等,把頭套幫我摘了啊!”


    葉紛飛笑道:“戴著吧。”


    葉紛飛說完便走,就像是一團白色的雲,一晃而逝。


    程鵬有些怔怔的看著葉紛飛離去,心中悵然若失。


    這真的是一種奇妙的心情:他們明明剛剛還在一起,現在葉紛飛不過就是去廚房做飯而已,但是他為什麽要“悵然若失”呢?


    程鵬搖搖頭,將這些念頭甩了出去。


    然後他便開始繼續想自己的法律,想那三個字。


    這三個字還有完善的餘地。


    時間在思考中不知不覺的過去,程鵬隻是感覺過了一瞬間,葉紛飛就迴來了。葉紛飛柔聲道:“飯都已經做好了,咱們過去吃飯吧,過一陣子都要涼了。紅兒紫兒她們可都等著你這個姐夫了呢。”


    程鵬道:“哦,也真是的,每次都這樣。”


    “你是家主嘛!”


    “誰家的家主天天被媳婦練一陽指啊?”


    “你再說?”


    程鵬的額頭被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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