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的即將墜去,在西邊延綿的山黛上半露著紅。.tw[]錦州城外,土地廟旁,一年約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一身長衣,風塵而來。


    這青年的相貌極為英俊,唇紅齒白,鼻梁挺直,雙目如星似電,端的就是“翩翩濁世佳公子,疑為天人下凡塵”,若讓女子見了,怕都要害上相思病了。尤其是他身穿的一身素白的綢子麵長衣,更見儒雅瀟灑。


    這青年的背上還有一把劍!


    劍的柄上纏著紅色的絲絛,劍鞘是黑底紅紋的祥雲圖案,因為夕陽的關係,也很難讓人看到更多的東西了。


    青年的左手托著一個七尺左右的羅盤,羅盤中心處的一根磁針搖擺不定。青年在羅盤上看了一陣,便自語道:“看樣子就在這裏了。。。。。。殺了這隻妖,我就殺夠了九九八十一隻妖,算得上是功德圓滿了!”


    青年人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身若秋葉隨風。


    飄飄的衣角不帶起絲毫的風聲,眨眼間他似乎就已經遠去了。


    “阿彌陀佛,施主請留步!”


    一個大和尚牽著一個小和尚的手,打了一聲佛號,出現在了青年的麵前。小和尚撓撓自己的光頭,蹬著青年,目不轉睛的看。青年被看的別扭,便問:“這位大師,何故要叫住在下?”


    大和尚道:“迴頭是岸。”


    青年皺起了眉頭:“我迴什麽頭?”


    大和尚聲音平淡的不帶絲毫的波瀾,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人心往往因為偏執而生出種種的念,這些念無論是好的,壞的,對於個人來說,也都是錯的。施主,既然是錯的,那何不迴頭?”


    “哼!”


    青年哼了一聲,斥道:“一派胡言!”


    大和尚依舊平靜的看著他。


    小和尚卻似乎被這一聲嗬斥給驚醒了,好奇的問:“師傅告訴悟真,說你是顯門劍宗的卓一凡,你真的是嗎?”


    青年――卓一凡的眉頭皺的更緊,他小心翼翼的後退了一步,盯著一大一小兩個和尚,寒聲道:“你們究竟是誰?”


    是誰?


    既然小和尚是悟真,那麽大和尚也隻能是無念。


    無念法師雙手合十,又是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貧僧無念。”


    無念。


    這個法號似乎擁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


    原本皺眉,有些怒意的卓一凡一下子舒展了自己的眉頭,轉而恭順,雙手在胸前行了一個大禮,很是鄭重的道:“顯宗劍門,末學後進卓一凡,見過無念法師。。。。。。”


    無念法師道:“無需如此。”


    卓一凡問:“大師,何故阻我?”


    無念法師很認真的看著卓一凡,用很認真的語氣說道:“剛剛我也說過了,迴頭是岸,你這般執迷下去,會因果纏身的。。。。。。”


    卓一凡道:“大師,我曾立誓,此次下山,必殺妖九九八十一隻,否則就破了自己的誓言了。而今,便是第八十一隻!大師,我。。。。。。”


    無念法師搖頭:“還差一隻,你便還有迴頭的路,若走到了頭,哎。。。。。。卓一凡,何苦如此執迷,何故?”


    卓一凡道:“大師,得罪!”


    卓一凡的右手抓住了劍柄,每一根手指都契合了劍柄上纏繞的絲絛。


    似乎他的手根本就是長在劍上的一般。


    無念道:“這樣也好,我便在這裏,你能過去,便去,過不去,就迴。”


    卓一凡的雙眼一細,而後豁然大張,一對瞳仁縮成了米粒一般,銳利的刺人。他的右臂緩緩抬起,劍和鞘摩擦出一聲“啷”的細響。。。。。。


    劍一寸一寸的拔出――


    劍長二尺六寸三,寬一寸三,厚二分六。


    劍刃和劍柄之間的劍格上,用隸書刻著兩個陰文:


    青淵。


    無念法師道:“青淵劍在你手上?”


    卓一凡道:“恩,大師小心了。”


    劍已出鞘。


    青淵劍在夕陽下綻放出了青紅色的光,陽光和劍氣森然交錯。


    “來!”


    無念法師說了一個字。


    他依舊平平淡淡的站在那裏,小和尚悟真就在他的身邊。


    卓一凡手腕一抖,一劍刺了出去,這一劍快的好似流星,這一劍純熟的根本就無需他的思考,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而然。


    但――


    無念法師沒有動。


    卓一凡自己感覺流星趕月一般的一劍緩慢的如同一隻蝸牛,似乎承受了莫大的壓力,一點一點的朝著無念法師臉前爬行。帶不起一點的風聲,也沒有卷起一片塵埃。。。。。。因為,太慢了。


    無念道:“迴去吧。”


    這一聲平淡的話語就好像是深山古寺之中的晨鍾。


    卓一凡豁然驚醒,他收住了自己的劍,道:“大師好高深的佛法,可我不能退!”


    無念法師依舊一臉的平靜,不惱不怒,不喜不悲。可悟真卻有些生氣了,叫道:“喂,你這人居然還是名門弟子,怎麽如此冥頑不靈?我師父如此容你,你還要。。。。。。”悟真的那個“得寸進尺”還未說出,就被無念法師阻止了。


    無念道:“何苦?”


    卓一凡的右手張開,劍徑自懸浮了起來,劍尖指向了無念。


    卓一凡道:“師父曾教我,說劍也好,刀也好,都要抓在手裏,才能得心應手,隨心所欲,乃禦劍的大道。可這樣的大道,卻對大師沒有絲毫的用處,那我便試一試,以氣禦劍好了。。。。。。”


    無念法師道:“所謂禦物,有禦器,禦形,禦身,禦神四者。你年紀輕輕,便能禦器,已經算得上是天縱奇才了。你師父說的對,可你境界不夠!”


    “去!”


    劍豁然而動。


    因念而動。


    一抹夾雜著夕陽紅的寒光一閃而逝。


    無念法師一扯悟真,後退了一步。那平平淡淡的一步就是十丈的距離!


    十丈已經足以避開這一劍。


    卓一凡左手托著羅盤,右手掐成劍訣,以氣禦劍,卻在十丈的距離達到了極限,不能再近分毫。。。。。。劍此刻已經隱約顫抖,卓一凡隻得劍訣一變,劍臨空一挑,迴到了他的胸前三尺處,懸浮不動。


    卓一凡道:“這樣竟也不行?”


    無念法師搖搖頭,也不說話,一隻手朝前伸來。。。。。。


    恍惚間,卓一凡的眼前一黑,再一亮,身邊的林木,土地廟,官道都已經沒有了蹤影,腳下則是萬裏的荒漠,被熾烈的陽光炙烤的滾燙,空氣中都充斥著一種濃濃的沙土氣,令人幾乎不能唿吸。


    荒蕪的沙漠不見人煙。


    荒蕪中,天空呈現出一種參雜了土黃色的藍。


    卓一凡一驚:“這是――”


    無念曰:“一切所見,如是所聞,世間有諸般魔障,皆為虛幻,皆成泡影。。。。。。卓一凡,你若是破了這一關,我便不再阻你!”


    無念的聲音從卓一凡的心底升起,這裏卻並不見無念。


    卓一凡沉默了。


    他深深的唿吸,用力的唿吸著沙漠中熾烈滾燙的氣息。


    他很用力,很艱難的吞下一口氣――這口氣幹的不帶絲毫的水分,似乎還摻了沙;這口氣熱的如火,一入口似乎都讓他嬌嫩的口腔內膜燙起了泡。。。。。。這幹燥而熾烈的一口氣更是一把刀,狠狠的插進了他的肺。


    從他的口鼻,路過了咽喉,切進了氣管,刺入肺葉。


    那一股嗆人的感覺難以忍受!


    卓一凡壓下那種不適的感覺,心中暗道:“這是什麽佛法?這是幻境?我又應該用什麽樣的辦法離開這裏?我的劍?”


    卓一凡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劍。


    卓一凡將自己的目光放在了左手托著的羅盤上。


    羅盤中間的針在轉――


    放置針的陰陽地盤的外圈是五行,八卦,再外則是天幹地支,六十四卦。。。。。。羅盤的最外麵寫著東南西北四個紅字,看起來古樸而深奧。


    但現在這個羅盤已經沒用了。


    在這個不知道算不算是環境的地方,卓一凡隻能靠自己!


    青淵劍斜指天際。


    卓一凡腳下突然開始邁開玄步,如一隻大馬猴一般,以一個三尺的半徑轉了起來。他一共走了八八六十四步,這些步子相互之間的距離沒有絲毫的偏差,這些腳印組成的圓更趨於一種完美。


    卓一凡的口中則是在念訣:


    “惶惶天心,可昭日月,有司雷之神,雷霆出,萬邪皆去!”


    誅邪天雷劍。


    劍尖所指處突兀的一聲旱雷。


    一條拇指粗細的裂痕出現在了劍尖三寸處。


    “疾――”


    青淵劍刺進了那一道細小的裂痕中。


    卓一凡身隨劍走,那一道裂痕突然飄散出一片三尺大小的光斑。。。。。。


    卓一凡眼前的沙漠已然不見,空氣中的焦灼早已被和煦的晚風所代替。土地廟依舊是土地廟,山林還是山林,官道依舊破敗,而遠處的錦州城已經見不到夕陽了。


    天色終於暗了。


    過了日落之後就迎來了夜色!


    無念道:“卓一凡就是卓一凡,你去吧,看來一切都是緣法!”


    無念法師讓開了路。


    卓一凡恭順道:“若非大師德厚,我早已經成了一個死人。”


    無念法師歎了口氣,說道:“貧僧不知道這麽做是對是錯,事已至此,貧僧無話可說了,你好自為之!”


    卓一凡抱拳道:“告辭!”


    翩翩的公子提著劍,朝著嵩王陵的方向而去。


    那裏的天空已經被一層青雲籠罩。


    無念法師目送著卓一凡離去,悟真問:“師傅,你剛才明明可以將他留下,又為何要讓他去送死?”


    無念摸著悟真的光頭,說道:“我適才想要留他,就已經破了戒,所謂大自在,不能因為讓自己自在,就讓別人不自在。所以我決定不留他了,生和死又是什麽?大自在又是什麽?悟真,你說呢?”


    悟真道:“不懂,還是不懂。”


    無念法師看著卓一凡消失的地方,道:“以前有一家人,父親希望兒子去考功名,可兒子卻並不喜歡讀書,兒子因為不喜歡,所以一直以來都不開心,這樣一來,他的身體自然也跟著不開心了。。。。。。”


    “然後呢?”


    無念法師道:“然後兒子病死了。”


    “然後呢?”


    無念法師幽幽一歎,悲憫道:“沒有然後了!”


    悟真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師傅,說道:“怎麽會這樣?”


    “這就是魔。”


    “魔?”


    “是。”


    悟真問:“何謂魔?”


    無念法師說道:“一念則魔,一念則佛!”


    悟真道:“師傅,你還是給我說個故事吧。”


    無念微微一笑,道:“好啊。有一個人特別想要成佛,所以他去做了和尚,他拋棄了家人,朋友,整日裏誦經讀書,隻是為了成佛。。。。。。”


    悟真問:“然後這個人成佛了嗎?”


    無念搖搖頭:“不,他成魔了。”


    悟真道:“怎麽會這樣?這個人對佛如此虔誠,怎麽反倒是成了魔?”


    無念道:“因為他為了自己的自在,而讓別人痛苦。你可想到他的家人為此而苦?你可想到他的親朋如何感受?他舍了這些,便是將自身之業給了他人,所以他注定隻能成魔,而不能成佛!”


    悟真點點頭,說道:“這下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佛和魔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大自在!”


    “佛和魔隻有一念之隔,不成佛,便成魔,一念便是舍得!”


    悟真並不能深刻的理解這兩句話。


    但他記住了。


    什麽是佛?什麽又是魔?悟真又問:“那咱們寺裏的和尚呢?”


    無念高深莫測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對悟真說道:“咱們的懸空寺有三個佛,剩下的都是魔。”


    悟真問:“哪三個佛?”


    無念道:“你的住持爺爺是佛,住持爺爺的老伴也是佛,你是佛。。。。。。”


    “師傅,那你呢?”


    “我是魔。”


    堂堂的一代高僧無念法師居然說自己是魔。


    這是一種何等的顛覆?


    佛經上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無念法師卻並不這麽看――無念說道:“曾經做過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因,現在經曆的一切都是果。既然錯了便是錯了,上蒼不會因為你剃光了自己的頭發就能抹去你曾經的一切,更不會因為你去念誦幾本經書,就忘卻你的錯誤,沒有了因果,哪兒來的人?”


    悟真問:“那什麽又是善因善果,惡因惡果?”


    無念法師道:“都說了不讓你亂看這些蠱惑人心的東西的。因就是因,果就是果,當初誰能知道是善惡?”


    悟真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道:“我明白了,就好像是你剛剛說的那個故事。如果兒子真的功名考好了,那他的父親就中了善因,得了善果,反之是善因得了惡果,而當初的時候,究竟是善因還是惡因,誰知道?”


    無念法師道:“因為不知,所以才有紅塵的紛擾。”


    悟真道:“我一下子感覺那個卓一凡可憐了!”


    卓一凡朝著嵩王陵而去。


    嵩王陵的神道碑涼亭邊上,葉紛飛正指點江山,“這裏我在下午的時候就已經布置好了陣法,希望不會有人打攪。八月十五乃是化形的重要日子,它們可要給我爭氣一點兒,若是化形不成。。。。。。”


    葉紛飛輕聲哼了一聲。


    這一聲隻有程鵬聽到了。


    程鵬就站在葉紛飛的身邊,他將洗幹淨的迷彩服穿在了身上,聽著葉紛飛在那裏說個不停。他知道葉紛飛很緊張!


    就和送孩子去高考的家長一樣。


    葉紛飛穿著雪白的絲綢襯衫,胸前是一朵絲綢紮的簡單蝴蝶結,下麵是一條一步裙,腿上還穿了絲襪,隻是腳上的月白色平底鞋有些辱沒了。。。。。。程鵬說道:“紛飛,別著急,會成功的。”


    葉紛飛發狠道:“若是化形不成,我就給它們幾個帶上嚼子,每天都給我拉磨去!”


    程鵬聽的一頭冷汗,心說這妖精發起狠來,還真可怕。


    “瞎說什麽呢,那可是你親姊妹!”


    “我不管,反正這次。。。。。。”


    程鵬趕緊岔開了話題,道:“你這麽穿著還真好看,又高貴又漂亮,就好像是女神一樣,讓人看了都不敢心生褻瀆。可惜了沒有一雙高跟鞋!紛飛,我一定會給你弄出一雙高跟鞋的,你要相信我!”


    葉紛飛道:“那種鞋子,穿著還能走嗎?”


    程鵬信誓旦旦的說道:“怎麽不能?”


    夜風吹動了衣衫。


    雪白的襯衫勾勒出了葉紛飛動人的曲線,幾乎是黃金分割的線條和比例令人一陣心醉。沁人心脾的體香鑽進了程鵬的鼻子,讓他不由的用力吸了口氣。。。。。。


    真香。


    嵩王陵起了霧。


    霧在清涼的夜風中翻滾。


    天空中有雲遮住了月,隻留下了淡淡的銀邊。


    葉紛飛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要運轉陣法了!”


    程鵬點點頭,說道:“時間過的可真快。。。。。。我去外麵看著,小心別讓人誤入!”程鵬說完就下去了。


    雖然說嵩王陵基本上不可能有什麽人來,可萬一呢?


    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程鵬提著一把青鋒劍就下去了,駐紮到了外圍。八月十五這一天對於葉紛飛和七隻小狐狸來說重要到了極點,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鬆警惕,不放過一點意外的可能!程鵬將劍插在了地上,他在劍的旁邊坐了下來。


    此時此刻他的心並不在這裏,而是在山上――


    隻希望這一次化形是成功的。


    隻希望。。。。。。


    程鵬心道:“努力吧,可千萬別讓紛飛給你們帶嚼子去拉磨。。。。。。”


    夜更深了。


    天空中的雲更厚了。


    饕餮一般的黑暗中一個人正朝著這裏走來――


    他!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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