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峽。


    高山國與涼州的接壤地帶極是寬廣,其中以‘太清峽’周遭百裏最為錦繡壯闊,宛如人間仙境,因而太清一名自古便流傳了下來。


    這裏草木蔥蘢,鍾靈毓秀,滔滔寧水由此朝崇古郡奔流而去,河流附近終日有彩霞繚繞半空,嫋嫋雲霧在山間蒸騰彌漫,山水如畫,叫人癡醉流連。


    “唰”


    一道銀白虹光從遠處掠來,在太清峽上空盤旋幾圈,而後降落在一座山頭,露出一個身著錦袍玉帶的中年男子身影。


    中年男子儀表不凡,劍眉入鬢,薄唇玉麵,頜下蓄有短須,神情冷峻,眼眸不時透出幾絲異光,雙瞳像有兩柄玉劍在其中流動。


    白知塵躍落山地,腳下法劍霎時縮成了繡花針大小,鑽迴他腹下的氣海竅。


    “蒼梧道友,既然應白某之邀,又何須這般神神鬼鬼?”白知塵環顧四下,似笑非笑朗聲說道。


    “嘿,白知塵,你的會心劍意真是愈發的圓潤無缺了,隻是一道目光掃來,就叫我蒼梧子膽寒啊。”


    有陰陽怪氣的聲音迴應道。


    在一株古鬆前,隻見虛空蕩起細微的波動,一名形貌枯槁,麵相怪異的綠發老者,手持一根青藤杖,從樹蔭下緩緩走出。


    他神情淡漠,眼眸渾濁,氣息極是奇特,既蘊含著木係玄功的盎然生機,卻又似一顆瀕死的老樹,渾身溢出一縷死氣。


    “蒼梧老怪,數年不見,你的《枯木輪迴功》更進一層,如今隻怕有‘凝氣境’大成的修為了吧?”


    白知塵輕淡一笑,眸底卻浮現忌憚之色。


    “好了,在這崇古郡地頭,你白家與我蒼梧峰也算知根知底。”蒼梧子啞聲說道,手持青藤綠杖在山地走了一番:“……你邀我於此處匯合,莫非沒事先查探嗎?”


    “此言何意?”


    白知塵臉色一變,順著蒼梧子指引的方向,放開精神力,以靈覺俯瞰山地,頓時發現了腳下這片廢墟的異樣。


    “約莫半月前,這裏有一場大戰?”他心中一動,攝取一塊碎石,仔細端詳,輕語道:“有濃鬱的火之氣殘存。”


    “嘿,此地天地靈氣濃鬱,雖有新草綠樹覆蓋了廢墟,但那絲巫力無法遮掩,看來有人在此處與九黎巫師大戰了一場。”蒼梧子眯眼說道。


    “九黎巫師麽?這般猖狂,大舉入侵我涼州腹地,到底有何意圖?”


    白知塵沉吟良久,忽地轉頭望向天際,看著一道破空飛來的虹光,放聲笑道:“梅清仙子大駕光臨,實在是叫白某感激。”


    虹光在山地降落,露出一名美豔道姑的身形。


    這道姑年約四十,儀態成熟豐腴,穿著一件杏黃道袍,滿頭青絲裹著巾帕,秀發飄飄,容貌美豔恬淡,頗具一番出塵的韻味。


    “白家主言重了,既是白家之邀,梅清必須赴會。”道姑微微一笑,赫然正是跟夏錚在碼頭鬥法的崇古郡女供奉。


    “原來是梅清仙子。”


    蒼梧子淡淡點頭,又說道:“白知塵,你說此行共有五人,匯合時間已到,還有兩人身在何處?”


    “還有兩人未到?”梅清仙子也是一怔。


    “我此前曾請族中卦師算了一算,高山國行程的卦相顯兇,因而多請了兩位幫手。”白知塵展眉笑道:“其中一位,便是那‘如音坊’的坊主,如音仙子,至於另一位……”


    如音坊坊主?


    梅清、蒼梧子對視一眼,暗暗心驚,那裏可是本郡最為神秘之地,唐郡守數次投名刺,欲拜訪那人,都被直接拒之門外。


    “另一位是何人?”兩人不禁追問道。


    “我隻知他姓夏,身畔帶有一名仙師隨從,似是路徑崇古郡,到我廣川樓購置了一罐‘大衍液’。”


    白知塵眼露思索之色,輕一皺眉說道:“他本人的戰力,我實在是看不穿,但站在他對麵,像是被一頭蠻龍鎖定,有死亡的氣息透過靈覺傳來。”


    “仙師隨從?”


    蒼梧子微微睜開渾濁的雙眸,他蒼梧峰雖是名震崇古郡的宗派勢力,但門內涉足秘境的仙師僅有三尊而已,且堂堂逆天而行的修士,又怎會屈居人下,為奴為仆?


    除非此人有大來曆!


    “哦,我崇古郡既來了如此人物,為何我梅清從未聽說?”梅清仙子心思細膩,美眸流轉異彩,輕聲道:“與其在此幹等,白兄索性將那人的特征詳細說來,好叫妾身與蒼梧道友心中有底。”


    白知塵自然是言無不盡,將夏錚的相貌、所修功法的推測娓娓道出。


    “不及弱冠的‘凝氣境’大成仙師?”蒼梧子搖頭一哼,斜了眼白知塵,嘶啞笑道:“白知塵,大夏多少年未出這等人傑,隻怕你被用人特殊秘法或特殊法寶誆騙了,乖乖將那門《八臂神通》及‘大衍液’雙手奉上。”


    “一名少年道士?”


    梅清仙子卻是微蹙柳眉,似想起了什麽,但一時間又無法確認,那人不是從碼頭離去了嗎?


    三人聚在一起,自是要交流一番修煉心得,印證所學。


    白知塵、蒼梧子、梅清在這座山頭等候了兩日,至第三日黃昏,一道遁光方才從天際姍姍遲來。


    神虹斂去,一名衣袂飄飄的少年淩虛而落,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夏錚腳踏山地,風姿出塵對三人施了個揖禮,歉然道:““白道友,夏某有事耽擱了數日,延誤了行程,還望恕罪啊。”


    “道友能來,是守信之人,已給了白某偌大的麵子,怎敢怪罪?”


    白知塵微微一笑,依次介紹道:“這是崇古郡唐郡守的座上供奉,梅清仙子,名聞全郡多年,功勞赫赫。”


    “這是蒼梧峰的蒼梧子掌教,早年經常帶領門人進入高山國境內,驅逐斬殺舊山民那等叛亂者,對高山國極為熟悉,算是此行的向導。”


    “原來是兩位大名鼎鼎的道友,幸會幸會!”夏錚立即見禮笑道。


    蒼梧子盤坐在一塊青石上,聞言不為所動,斜他一眼,而後垂下眼瞼,語中含刀,譏誚道:“小小年紀,卻讓三位前輩在此等候多日,你門中師長沒教你如何作一名修士嗎?”


    “這……”夏錚一怔,深深看了看此人,轉頭笑對梅清仙子,道:“梅清供奉,想不到我們還能有緣一見。”


    梅清嫣然一笑,對著這個可以作他兒子的晚輩,頷首點頭。碼頭鬥法的恩怨,在此刻煙消雲散。


    這時,白知塵突然指著遠方天際,低聲道:“如音仙子也到了,我等速去迎接!”


    蒼梧子、梅清、白知塵三人相互對視,紛紛駕馭神虹,迎向了一輛從天邊駛來的玉輦。


    這輛玉輦精致華美,以玉為飾,車頭套著兩匹生有雪白雙翅的天馬,四輪似用赤金鑄成,金芒閃爍,流轉著神秘的陣紋。


    “恭迎仙子大駕!”


    天馬嘶鳴,玉輦停在山頭上方,三人騰空來到車輦前,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三位道友請起,我等修士,不懼天地,不怕鬼神,行的是逆天之事,又何須如此?”玉輦中傳出幽幽的歎息。


    這顯然是一名妙齡女子的嗓音,清脆動聽,如同奏響一張古琴,音色透徹,卻又空靈出塵,令人聞如天籟。


    “是她!”


    夏錚卻是心中一驚,憶起了大戰前夕的夜晚。


    “久行多不定,樹下是禪床。寂寂心無住,年年日自長。蟲蛇同宿澗,草木共經霜……”


    “已見南人說,天台有舊房。”


    他不禁在山地上輕吟出聲,這詩極妙,映襯了他以為居無定所、四處流亡的生活,因而令他印象深刻,張口就可道出。


    上空四人皆是踏足人體秘境的仙師,五感敏銳,夏錚的聲音雖輕淡,但詩句卻一字不落的浮動四人耳畔。


    “小輩,見了如音仙子,不立即上前行禮,還敢故作高雅,吟詩作樂?”蒼梧子轉頭冷厲說道,一頭綠發亂舞,雙眸充滿厭惡之色。


    夏錚微一皺眉,立在山上,巋然不動,淡漠道:“如音仙子淡薄名利,反感這世俗之禮,那在下行個揖禮足矣,何必三拜九叩?”


    這話中有話,明顯夾藏刀劍,暗下諷刺蒼梧子卑顏奴骨,不具修行之人該有的心性。


    “小輩,你敢出言辱罵長者?”


    蒼梧子心中大怒,殺機頓起,表麵卻陰沉如常,冷幽幽道:“如音仙子身份尊貴,唐郡守尚且要投名刺拜謁,你雖有幾分修為,但論起來曆背景,你算個什麽東西?”


    兩人間的火藥味讓白知塵、梅清相顧愕然。


    “夏道友,蒼梧老怪,我等乃堂堂仙師,何必學那市井潑婦鬥嘴?”白知塵遲疑一瞬,出言勸阻道:“此行不會太平,我們五人需要齊心協力,上下一心,如此方能滿載而歸。”


    “若我們之間心有嫌隙,暗懷鬼胎,的確不適合進入高山國。”梅清仙子輕輕說道:“高山王半月前暴斃,如今高山國妖魔四起,舊山民死灰複燃,危機重重。”


    蒼梧子卻冷哼一聲,睨一眼下方的夏錚,對著玉輦恭敬拜道:“如音仙子,有人對您的車架不敬,若您有吩咐,蒼梧子隨時將其擒來,交予仙子處置。”


    此言一出,白知塵、梅清仙子神色大變,夏錚亦是徹底冷下臉,淡漠望著虛空這一幕。


    “這是你的私事,不要借我的名頭行事。”玉輦內傳出輕淡的聲音,忽而又笑道:“再且,夏兄是我的至交好友,準備向我討教音律,還請蒼梧掌教不要為難於他。”


    這一刻,虛空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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