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古郡城。


    如音坊,別院。


    夜色茫茫,銀月灑下清輝,照亮庭院,映出軒室中一道安靜盤坐的身影。


    煉器持續了兩天兩夜,夏錚一出靜室,就在這間四麵敞開的軒榭曲腿盤坐,斂息入定,恢複精神力。


    這一坐就到了晚上。


    初涉人體秘境,人體可將天地靈氣轉化為髒腑精氣,夏錚已經有了辟穀的境界,若無必要,一般不需進食俗世的五穀雜糧。


    與此前計劃一般無二,將近亥時,夏錚從入定中醒來,眼眸神采熠熠。


    “明日開始,或許有連場大戰,必須要補充一些可迅速恢複真元的丹藥,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他思索著,並未立即起身,而是從玉鐲空間取出那一枚記載《八臂魔身》的冰晶,仔細參悟琢磨。


    但‘神通’極難修煉,沒有個三五載,根本難以入門,一些古籍記載的前賢強者,所擅長的‘神通’也不過略有小成而已。


    《八臂魔身》的經文乃是舊山民的古文字,艱澀複雜,無疑將這門‘神通’的修煉難度又提升了一層。


    “最低級的玄法尚不能一夜參悟,我又怎會奢望悟透這門肉身神通呢?是大戰前夕,心境難免躁亂了麽?”


    半晌,夏錚輕歎一口氣,收迴冰晶,望著水榭前的一池碧水,沉靜梳理著自己修煉以來修習的功法、玄法。


    唯一的上乘玄法《五行靈印》,雖然威力絕倫,但若施展一遍金、木、水、火、土這五種法印,真元必定消耗一空。


    至於《五雷咒》、《弄焰訣》、《奔雷拳法》這種低級玄法,出其不意或許能擊傷敵手,但若正麵對抗,僅算小伎倆而已,威力差了不止一籌。


    “夜刹是九黎族九太子,此次卷土重來,恐怕已將部眾巫師盡數帶來,其中不乏‘通靈境’的巫師。”


    夏錚揉了揉眉心,看不透明日的形勢,良久他心中一動,忽地掏出廢置已久的《無隱殺經》,腦中快速推衍著‘修羅七殺’這門秘術。


    當初從青衣樓地宮繳獲這本功法,且僅有肉身境一卷,他踏足人體秘境,這篇功法自然而然廢置下來,但附錄的‘修羅七殺’卻是一門精妙無雙的秘術,它消耗血氣,凝聚出七道虛影,如同身外化身的簡化版,至今依舊讓夏錚一陣驚歎。


    今非昔比,夏錚如今腦力駭人,可同時衍生出數千道念頭,僅耗去了一盞茶的功夫,‘修羅七殺’後續奧義便讓他推演出來,將其從肉身境秘術晉升為一種仙師玄法。


    “有這門秘術,計劃疏密無漏,必定能給夜刹送一次特別的見麵禮。”夏錚緊繃的心弦霎時鬆開。


    他長身而起,走至池塘邊,卻驚異發現今夜月明星稀,有一顆紫色的大星在天幕邊緣沉浮,紫光閃閃,似在唿喚著自己。


    “這是那顆廢星,我的命星?”


    夏錚一怔,發覺嘴中苦澀異常。


    尋常仙師,得‘命星’反哺的天地精氣,很容易累積真元,渡過這一個小境界。而他卻隻能依靠自己,若尋不到靈脈,至少要耗費數載光景,方能晉階‘通靈境’。


    他凝眸望去,紫色大星不知所蹤,腹下氣海竅僅有豆粒大小的真元在流淌。


    庭院栽種梧桐樹,不論是格局,是一草一木,還是那種寧謐的氛圍,皆像極了衛府那間別院。


    轉瞬之間,夏錚穩不住心境,除不去腦中雜念,眼前似乎浮現出老道的身影。


    “……丹田自種留年藥,玄穀長生續命芝。”


    “世上漫忙兼漫走,不知求己更求誰。”


    月下池塘邊,他負手而立,忍不住長吟詩句,借詩言心,感歎時光如箭,歲月如梭,不知不覺間,他已遠離親族七年,踏上修煉之途將近半載,而老道亦仙逝了數月。


    他並未壓低嗓音,亥時夜深人靜,清朗的聲音傳出庭院,突然有一陣嫋嫋琴音迴應而來,叮咚如泉水流淌,悅耳清脆。


    “久行多不定,樹下是禪床。


    寂寂心無住,年年日自長。


    蟲蛇同宿澗,草木共經霜。


    已見南人說,天台有舊房。”


    伴隨著優美的琴音,有佳人繾綣溫柔的嗓音傳來。


    詩意很簡單,無非是讚歎夏錚道心堅定,為了登臨‘天台’即仙庭,經曆風霜雨雪,與蟲獸同眠,年複一年。


    夏錚聞聲一愣,雙眸渡上一層金光,開啟靈眼看破虛空,隻見在‘如音坊’深處,一名披著雪白輕紗的女子,端坐在亭子中,撫琴而歌。


    她容貌絕麗,氣質恬靜而優雅,金色雙瞳猶如琉璃般清澈動人,擁有一頭仿佛瀑布般流瀉而下的金色長發。


    女子在月下奏響美妙的琴音,整個人好似精靈鬼魅一般神秘美麗。


    琴聲中有奇異的力量,洗去了夏錚心中的躁亂,讓他一顆心前所未有的安靜下來,沒有歸族的煩惱,沒有大戰前夕的不安,也沒有追憶舊人的傷感。


    雖是深夜,夏錚遲疑了片刻,依舊走出別院,來到女子所在亭子旁,凝立閉眸,麵容一片安詳,聆聽著女子的音律。


    “公子,公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有柔細的嗓音唿喚。


    夏錚從半睡半醒中睜開眼,盯一眼身前笑意盈盈的女子,退開一步,拱手一禮道:“聞姑娘仙音,情不自禁,深夜打擾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公子說笑了,小女子以音律侵擾公子心神,這可是修煉者之間的大忌,公子當真不怪罪嗎?”


    金發金眸的女子優雅一笑,聲音如琴音一樣透徹迷人,她懷抱一張古琴,金發飄逸,衣袖飛揚,身姿曼妙靈動,如同月宮仙子下凡塵。


    “仙子的琴音有神效,可洗滌心靈,除去汙垢,替我斬去了心魔作亂的禍根,我感恩還來不及,怎會怪罪仙子?”


    夏錚看著女子叫人沉淪的容顏,心中猜測此女的身份來曆,因為他發現看不透她,自己暗中運轉洞察神術,但女子身上似籠罩了一層霞霧,神秘無比。


    “公子,請!”


    金發女子引著夏錚走入亭中,兩人麵對麵坐在石桌前,女子輕柔淺笑,衣袖拂過桌麵,幾盤珍饈小菜,一壺琥珀仙釀憑空出現。


    “我觀公子貴氣逼人,命格不凡,似一條潛淵之龍,今日得遇公子,實在是三生有幸。”


    女子盈盈起身,親手為夏錚倒了一杯酒,金色雙瞳流轉異彩,問道:“不知公子名號?”


    “夏錚,無字無號。”


    夏錚微笑迴應,話語一轉說道:“這片莊園名曰‘如音坊’,想必仙子就是此間的主人吧?“


    “你說的不錯。”女子抿了一口酒,潤了潤朱唇,琉璃般的美眸盯住夏錚,輕歎道:“你眉心有煞氣繚繞,印堂發青,這幾日怕是有大劫,務必要小心。”


    “大劫?”


    夏錚臉色一滯,心中沉吟道:“莫非是九黎人帶來的兇兆?”


    “天心難測,因果自有緣由,我輩修行人,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劫難無處不在,若明心見性,自然可以預先躲避。”


    如音坊主人笑意盈盈,伸出青蔥玉指,拉了拉琴弦,側首恬淡問道:“我觀公子似對音律頗感興趣,小女子不才,其它方麵或許差了些,但自認音律造詣爐火純青,可為人師。”


    “我曾聽師尊說過,海外有一宗門,名曰清音壁,門人弟子皆為女性,且擅長音律,能奏響任何樂器。”


    夏錚悠悠說道:“修煉者若要以音律傷人,必須以神魂為根本,將精神力或神念附於弦,由此彈奏出來的聲音,各有奇效,或致人心魔滋生,或使人精神錯亂,敵我不分,或讓人一朝頓悟,修為大進。”


    “可惜,今夜無緣,子時我就要遠行,但今夜得遇仙子,也算是解去了我心中的疑惑,原來琴音真有洗身滌心之奧妙。”


    夏錚說著,飲盡杯中酒,也不顧女子張口欲言的神情,腳踩一道虹關升空,刹那消失於崇古郡城的坊市。


    “有緣嗎?我們會再相逢的。”月夜小亭,金發金眸的女子恬靜微笑,懷抱古琴,衣袂翩翩,轉瞬消失不見。


    ……


    崇古郡城與高山國接壤,交匯地帶長有數千裏,除卻從一座峽穀從流出的‘寧水’,其餘地帶皆是連綿起伏的深山。


    這裏氣候濕熱,原始森林密布,不時可見妖鷹橫空而過,雙翅展開約有數十丈,羽翼能蔽日,身上充滿著兇戾的氣息。


    臨近黎明,山霧彌漫,夏錚沒有駕馭虹光,而是運轉《靈猿渡淵功法》,緊靠一雙長腿,在高山之間縱躍。


    “怎麽樣,是否有同源巫力發出迴應?”


    他在一片山淵邊駐足,從鳳凰玉鐲的空間召出鮮虞安,皺眉問道。


    “主人,東南向,據此數十裏,傳來巫力波動,確認僅有一名九黎巫師。”鮮虞安麵無表情,淡漠說道。


    “一名九黎巫師?如此看來,此巫師必定是隱於崇古郡城的密探,那便在夜刹趕來之前,首先斬了此人開鋒試劍吧。”


    夏錚雙眸渡上一層冷光,觸動本源魂晶,耗去一絲氣運,成功運轉‘縹緲’之術,整個人如煙氣般,“噗”的一聲碎為雲霧,疾速朝東南邊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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