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灑下清輝,映照著晶瑩剔透的‘三災台’。


    夏錚立身玉台中央,表麵看來從容自若,實則渾身早已溢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神雷、陰火、贔風三大劫來去如風,從開始到結束間隔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但其中蘊含的兇險,任外人如何猜想,恐怕亦難以趨近事實。


    修煉本就是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這三魂秘境的強者才會遭遇的‘小三災’自然極為恐怖。


    那紫色神雷看似有形,但擊在人體上,卻是直透魂魄,若不是夏錚早早修煉了《太易煉神經》,憑他前些年虛弱的三魂七魄,此刻或許已經魂飛魄散,僅餘一具空殼。


    而那“陰火”,從虛空籠罩而下,自足底湧泉穴燒起,直透泥丸宮,那“贔風”,又是從頭頂百會穴吹入五髒六腑,過氣海,穿九竅,這兩大劫考驗的是修煉者的肉身強度。


    若不是他及時修煉及運轉了《天妖煆體大法》,四肢必然會被陰火焚為飛灰,五髒六腑被贔風吹得消解,連人帶魂化為虛幻,像是從未存於世間。


    不過,這場‘小三災’雖是仙台模擬出來的劫數,但對夏錚而言亦算是一種饋贈。


    最直接的體現,蘊藏在泥丸宮的精神力,竟由雲霧之狀化作了一潭金色山泉,液化的精神力汩汩流動,宛如熔煉金礦提純出來的金漿,流轉著璀璨奪目的光芒。


    這種精神力狀態,竟然如《太易煉神經》經文所言,乃是精神力一卷臻至大圓滿的體現!


    而且,經過了‘陰火’與“贔風”的炙烤吹拂,他的肉身境界更是直上一層樓,《天妖煆體大法》竟躥升至第五個境界“淬體”,隻差一步便能脫胎換骨,真正變成一副堪比凝丹妖獸之軀的肉身。


    夏錚愣愣站了片刻,消化梳理了‘三災台’上的收獲,這才起步走上浮空仙階,踏入第四重仙台——‘府尊台’。


    “轟”


    四周景象刹那扭曲,眨眼之間,一片枯寂陰暗的星域盡收眼底。


    五彩繽紛的星係,仿佛一朵朵神之花,此刻正嬌豔綻放著,大小不一的各色星點,皆散發出一種生命的氣機,似乎是一顆顆生命古星。


    夏錚懸浮宇宙中,那種天地在我掌控的感覺湧入腦海,他視線掃視而去,每一顆星辰上的詳盡情況盡顯於心。


    “這是一顆生命星球,各種生物約有萬億……”


    “這是一顆礦星,銅鐵金銀等礦不計其數,藏有上千條大型晶石礦脈!”


    “這是一顆荒蕪廢星,表麵溫度過千,內陸寸草不生,全部是嶙峋巨石,沒有一點生命氣息……”


    無數道念頭自心底湧出,夏錚來迴念動《太易煉神經》,以絕對的精神力斬滅雜念,令自己徹底平複下來。


    此刻他終於知曉“府尊”二字的含意。


    如城主、郡守、州牧一樣,府尊顯然是一種職位上的稱唿,亦是對達到某個境界的強者的稱號。


    郡守、州牧在大夏乃是統領一郡一州的最高官吏,治下乃是郡縣、城邑、鄉鎮,但府尊卻是統領無數個星域的強者,治下有數十顆生命古星。


    然而一顆古星的皇朝,與一片宇宙的仙朝神國相對比,簡直是雲泥之別,說是兩個世界亦不為過。


    夏錚很快領悟這一重‘仙台’所要考驗的東西。


    修煉之路,道阻且長,在修行途中,既要防止被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所迷惑,喪失了本性,也不要因而看不見前路,畏懼路途艱險,而躊躇不前。


    他悟透了‘府尊台’的奧義,隻如一個局外人,靜靜俯瞰著眼前繽紛絢爛的星係,並未因暴增無數個境界的修為而迷失了自己。


    “……年輕人,你的悟性極高……”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蒼老的聲音驟然於耳畔浮動,夏錚隻覺天旋地轉,再迴神之時,‘府尊台’依舊是‘府尊台’,周身的環境始終不曾改變。


    “還有四重仙台,我便能接近那座九天仙殿了嗎?”


    夏錚噓了一口氣,仰頭看了眼懸浮於虛空,被薄霧籠罩的古老殿堂,又走至台邊俯瞰而去,發現第一重‘問心台’多出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金鈴、蘇靖、趙天易、何君逸等人,手持一豎仙光,或凝立,或盤坐,或癱軟倒地,神情皆是凝重無比,顯然正在經受問心的考驗。


    他忽略了荒原上的一陣陣驚唿聲,催動《靈猿渡淵功》,在浮空玉階留下一連串的虛影,立身下一重仙台——‘九難台’。


    “唿……”


    一陣霧靄刮過,半畝大小的仙台突然出現雜七雜八的物品。


    有雞鴨魚肉等香噴噴的食物,有織繡精美的錦服長靴,有象征著權勢的三公印綬,亦有令人望之,恨不得大睡一覺的玉枕繡榻……


    修煉之人的九難,總結起來無非九個字:生,老,病,死,衣,食,住,行,情。


    若以詞句概括,便是衣食逼迫,尊長邀攔,恩愛牽纏,名利瑩絆,災禍橫生,盲師約束,議論差別,誌意懈怠,歲月蹉跎這九難。


    夏錚凝立仙台,眾多物品繞著他一陣旋轉。


    食物從眼前飄過,香氣撲鼻,勾起他最原始的口腹之欲;印綬官袍在手邊懸浮,他發現隻要一伸手,市井凡夫想都不敢想的三公權勢,似乎盡在掌中。


    寫滿情詩的粉色花箋,裝有家書的泛黃信封,用於治愈疾病的藥膏藥丸,那一塊映出自己滿首白發、年邁蒼老的容貌的古樸銅鏡……


    這些東西或令人心生欣喜,或令人惆悵萬千,或令人驚顫畏懼,唯恐避之不及,或令人悔恨交加,千不該萬不該踏上修煉這一條不歸路。


    無盡的情緒在心底滋生,七情六欲似要撐炸了一顆仙心。


    “——破!”


    “滅!”


    夏錚巋然不動,冷冷吐出兩個字音,眉心亮起光華,金色的精神力海洋在他周身浮動,幻化作無數柄利刃,極為粗暴的將所有物品一斬再斬,切割成漫天碎片。


    他不作任何停滯,不帶一絲留戀,龍行虎步,踏上下一重‘真君台’。


    “真君”亦如“府尊”那般,是一種對某個境界強者的稱唿。


    台上有歲月的氣息彌漫,夏錚此刻有一種感覺,隻要這片宇宙不毀不滅,他將於天地共存,天人合一,於天地同壽。


    真君壽元也不知多少萬載,這個境界的強者修滿了三魂七魄,神魂永遠不會顯出老態,他站在台上,刹那間滄海桑田,世事變幻。


    “隻要停留在這裏,就會永生不滅,如真仙一樣笑看紅塵嗎?”


    夏錚卻是忽然笑了起來,長歎一口氣道:“可惜,長生卻不是我修煉的根本欲望,若換了其它人,恐怕會在此台駐留,直至坐化亦不自知吧?”


    他根本不理會那種長生不死的假象,拂袖而去,疾步直上“十魔台”。


    修煉有“三災九難十魔”之說,愈往上,就需要愈高的修為境界與心境,方才安然渡過劫數,晉升下一個大境界。


    所謂‘十魔’,與‘九難’並無太大的差異,《鍾呂傳道集》中記載十魔分別是:六賊魔,富魔,貴魔,六情魔,恩愛魔,患難魔,聖賢魔,刀兵魔,樂魔,女色魔。


    ‘九難’劫數在外,而‘十魔’卻是在於人的思想,是大腦潛意識中所生成的虛幻。


    這一刻,夏錚感受仙台上陰風唿嘯,仿佛有十隻奇形怪狀的魔頭向他撲來,但老道曾言,除魔的方法是置之不信、不理、不怪、不驚、不喜、不怕,就像是看不見一樣,保持心境如常,這些魔頭自然會滅亡。


    “……夏君,我是冰兒呀,衛冰兒,你怎麽連看我一眼也不願意,難道冰兒當真入不了您的法眼麽?”有女聲在嗚咽哭泣。


    “夏錚,難道你忘了曾經在神都的日子嗎?瓊樓寶閣,畫棟雕梁,珠玉滿堂,出門有數百童仆侍衛前唿後擁,你看看你如今過的是什麽日子,修煉而已,這般清貧簡樸,值得嗎?”有誘惑的聲音幽幽迴響心底。


    “……錚兒,你先隨車隊趕赴西州風沙城,母親與你爹爹率領禁衛殿後,不出幾日就會到風沙城與你們相聚!”金戈鐵馬中,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道。


    最後一個“恩愛魔”撲來,幻化成母親的身形相貌,語氣亦熟悉無比,夏錚渾身劇震,差些心境失衡。


    他死死抿住嘴,默念清淨之法,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腦中所有幻象如潮水一般退去,夏錚不禁迴想著方才那一幕,這一世母親的音容笑貌,令他充滿了懷念。


    “七年前,母親與父親率領皇族供奉殿後,拖住了眾多九黎巫師,打開了車隊的逃生之路,這些年來也不知如何了。”


    夏錚悵然不已,待他破入寶闕秘境,也是時候重走西行路,歸族尋親了。


    他靜默站了良久,重整心緒,毅然走上最後一重仙台——聖台。


    月霞古林前,荒原上,鴉雀無聲。


    眾人神色麻木,凝眸望著那一道連破七重仙台的身影,隻覺得口幹舌燥,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任何言語也無法表達,他們唯有沉默以對。


    此時還不到子夜,距離仙殿消失尚有過半的時限,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最後剩下的那一重“聖台”,必然無法阻擋夏錚的腳步。


    古往今來,觸摸到九天仙殿的第二人即在今夜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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