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沈婷的話音一落,桃林中央有一張爬滿青苔的石質長桌破土而出,繼而十名素衣素裙的混元穀女弟子,臉泛柔和笑意,各端著一個古樸的銅盤,嫋娜行來。


    眾人圍了過來,注視著空蕩蕩的銅盤,表情大惑不解。


    “諸位莫急,這僅是一個空盤,並無它物。”沈婷卻是抿嘴一笑,凝立桌首,接連掐了幾個法印,隻見虛空流光溢彩,十道籠罩迷離光霧的藥團,如落葉一般,輕柔降臨在十個銅盤裏。


    一股濃鬱的藥香彌漫綠野,眾人紛紛閉眸嗅了一口氣,臉上神情有驚喜,有陰晴不定。


    混元閣頂樓人數不滿百,那些女弟子在桌首放置數份筆墨紙硯,而後安靜退到一側。


    “既然諸位都不動,那我先來!”


    一名披著無袖短褐的壯漢大笑走出,光頭無發,周身肌肉密布,胸口刺印著一頭下山猛虎,體外繚繞著一縷縷令人暗感驚悚的血氣,明顯是肉身極其強橫的修煉者。


    他大搖大擺走至桌前,雙眸血色湛湛,瞳孔射出兩道光芒,盯著籠罩光霧的銅盤看了又看,表情瞬息陰沉下來。


    “莽夫就是莽夫,混元藥穀下了特殊的禁製之法,任何手段皆是枉然,隻有依靠鼻子,依靠最初始的藥理知識,才能辨清盤中之藥。”


    聖心書院的孟真見此,搖著羽扇,轉頭看向何君逸,笑道:“何道友,你抱樸道的煉藥之術雖沒有混元藥穀那般名聞四海,卻也是寧州為數不多藏納有煉藥典籍的宗門之一,第一關‘聞香識藥’對何道友而言,想必是手到擒來吧?”


    “那是自然,我六歲上抱樸道,八歲能背誦百卷《金匱藥方》,而今隻差小許火候,便能煉製出靈階丹藥,正式晉升靈階方士。這種陣仗,算得了什麽?”


    何君逸淡然說道,雙眸熾熱看了眼衛冰兒,轉而盯著夏錚,冷冰冰道:“我聽這位冰兒小姐所言,夏道友年紀輕輕,便能煉製出靈階丹藥,是嗎?”


    “不錯!”


    夏錚一口承認下來,毫無掩飾,鋒芒畢露。(..tw好看的小說)此人堂而皇之的上門挑釁,他又怎會笑臉迎人?


    “夏道友隻怕是在夢中煉出的靈階丹藥吧?”何君逸聞言,卻是嘴角一翹,含著一絲譏諷,“似你這般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就算你從娘胎中習練藥理,若無宗門傳承,此時隻怕你連一枚普通的紫藤丹也煉製不出。”


    夏錚聞言,悲憫看著他,想不到一個宗門的真傳弟子,氣量是如此狹小,為了一個僅照過麵的貌美女子,竟亂了方寸,口出妄言。


    但在場之人卻不這麽認為。


    見兩人劍拔弩張,針鋒相對,蘇靖、蘇晴出奇的沉默,那孟真亦是搖著羽扇,表情複雜,歎息道:“我聖心書院雖與抱樸道素有仇怨,卻也不得不讚同何道友之言。”


    “修行重在積累,需一步一個腳印,積沙塵而成山,聚水滴而成淵。修行境界如此,方士藥餌之道亦是如此。”


    孟真語氣誠懇,似乎要勸誡夏錚脫躁靜心,徐徐說道:“煉藥之道的積累,第一關便在這識藥。若說不清藥材的名稱,自然也就背不出它的藥性,這如何下藥煉丹?”


    “第二關積累即在藥理。背誦各種煉藥典籍、前賢手劄,自然是為了弄清各種藥材的藥性,包括靈株生長之地、有無禁忌、提純煉化之法,等等。”


    “第三關積累便是煉製。一名藥童若想晉升靈階方士,必須要煉製出一枚靈階丹藥。即便是靈階方士,一爐丹藥至多有半成到一成的成丹率,若想煉出更多的丹藥,非日積月累的煉製不可。”


    語畢,這一塊區域沉寂下來。


    過了良久,待其餘人紛紛交上了寫有藥名的白箋,蘇靖噓了一口氣,走了過來,對夏錚低聲道:“夏兄,不必呈匹夫之勇,這一局讓給他又如何,我們可以在仙緣大選上與之一決勝負!”


    “是啊,道長哥哥,我們走吧,那人心思好壞,明顯是想讓你在衛姐姐麵前出醜,我們一定不能讓他遂心如願!”


    蘇晴亦扯著夏錚的袖子,皺著精致的小臉,焦急說道。


    身旁之人七嘴八舌,竟全部是勸誡他高掛免戰牌的言語,夏錚對此哭笑不得,畢竟蘇氏兄妹及孟真皆是一番好意。


    他忽然有一陣如芒在背的不安之感,不由的扭頭看去,卻對上了衛冰兒那雙透出狡黠之色美眸。


    “你們好好觀戰吧。”


    夏錚丟下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話語,龍行虎步,走至石桌前,竟如走馬觀花一般,對每個銅盤僅嗅了一嗅,不過幾息的功夫,竟然走到了桌首。


    第一關“聞香識藥”本就即將結束,最後這一兩人自然吸引了所有目光。


    這像是嬉戲玩鬧的一幕,落在眾人眼裏,頓時令無數人為之愕然,一小部分脾氣暴躁的修煉者更是低罵出聲,一個黃口小兒,毛都沒長齊,湊什麽熱鬧?


    何君逸嘴含冷笑觀望著,待夏錚走至桌首,他終於負手上前,故作姿態一般,對著每個銅盤仔細嗅了嗅,方才施施然提筆,筆走龍蛇寫下一串串藥名。


    夏錚亦在含笑書寫,忽而身畔香風撲鼻,他恰好停筆看去,隻見那沈婷不知何時站在了一旁,一雙秋水雙瞳,充滿了驚詫之色。


    “沈道友。”他拱手一禮,笑了笑,將白箋交予這女子。


    沈婷接過紙箋,掃視了一番,又突然抬首深深看了他一眼,嫋娜行至何君逸身側,接過最後一張白箋,返迴桌首。


    “諸位,第一關已畢,此次一共有十個藥名,答對六個及以上者,便算通過這一關。”


    她環顧左右,抿嘴柔笑,揮動素衣大袖,那些籠罩銅盤的光霧紛紛如鏡麵一般,“噗”的一聲破碎,露出了盤中的藥材。


    “紫藤蘿,琉璃果,血靈草,天青花,神竅草……”


    眾人定睛看去,紛紛念叨出聲,念到最後,大部分人已經臉色蒼白,滿臉不敢置信之色,這些可都是市麵上最常見的藥材,為何藥味如此具有迷惑性。


    “錯了一個!”


    何君逸咬牙暗恨,視線瞟向夏錚,頓時冷笑起來,“不過也夠了,勝這野小子毫無懸念。”


    一些人麵相年輕的修煉者又蹦又跳,喜極而泣,這一關通過,喻示著他們將收到混元藥穀的入門邀請,成為宗門的一名正式弟子!


    至於年長者則是扶須而笑,心中欣慰,這一關過了,即便是婉拒混元藥穀的入門邀請,那獲得的獎勵亦是豐厚誘人。


    議論聲陣陣,過了半晌,桃林間方才恢複寧靜。


    沈婷抽出數張紙箋,用清脆柔和的嗓音,高念道:


    “羅如塵道友,答對六個藥名,順序核實無誤,通過。”


    “張爭流道友,答對七個藥名,順序核實無誤,通過。”


    “李堅白道友,答對八個藥名,順序核實無誤,通過。”


    ……


    “抱樸道,何君逸道友,答對九個藥名,順序核實無誤,通過!”


    在頂樓聚集的大都是無門無派的散修,那些獎勵對大宗門弟子而言,自然是看不上眼。


    沈婷最後一句話語未落,眾人頓時大嘩。


    “……竟有抱樸道的弟子?抱樸道那也是名震一方的宗門,藏有無數煉藥典籍,此人來混元閣,莫非是為何踢館?”


    “那人名叫何君逸,人稱‘小逸仙’,不僅是抱樸道的真傳弟子,且是何州牧的假子,更是冠絕一州的年輕俊傑,他怎麽會來此地?”


    “此人太恐怖了,答對了整整八個藥名,足見其身負絕高的煉藥造詣,隻怕不到二十歲,他就能一舉晉升為靈階藥師吧?”


    眾人心中震驚,喧囂了一陣,不少人相繼走來,向何君逸拱手施禮,紛紛讚歎道:“小逸仙之稱名副其實,何道友不愧是抱樸道的高徒,實在叫人拜服不已。”


    何君逸默然不語,負手凝立,任由眾星環繞,愈發襯托出他的鶴立雞群,仿佛天生就是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


    他忽略四周那一道道崇拜兼敬畏的目光,視線掠過夏錚,注視著一臉愕然的衛冰兒,心中冷笑,這般玉骨冰肌的女子,隻有他何君逸能占有。


    “夏錚道友,答對十個藥名,順序確認無誤,通過!”


    就在這一刻,沈婷略含驚詫的柔潤嗓音,再次迴響混元殿頂樓。


    什麽?!


    桃林間瞬息鴉雀無聲,眾多讚美兼驚歎的話語被直接掐斷,一些人死命仰著脖子,將剩餘的半句話硬生生咽迴肚子。


    很多人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紛紛凝眸盯住沈婷,似乎在說:沈道友,方才你沒有出聲,對吧?


    “夏錚道友,答對十個藥名,順序確認無誤,全對通過!”


    沈婷心頭恢複了平靜,又一次輕柔吐音道。


    眾人一致摒住了唿吸,瞪大了眼睛,心中生出疑惑,喧鬧道:“夏錚是誰,我修煉多年,為何從未聽聞?”


    “此人是哪門哪派的弟子,竟比抱樸道的天之驕子還略勝一籌?”


    頃刻之間,混元殿頂樓的焦點,竟轉移到了這位名叫夏錚的修煉者身上。此刻,他就是眾人輿論的中心!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對,一定是那臭女人念錯了!”


    何君逸表情精彩萬分,時而慘白,時而驚怒,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從小便是門內的明星,更得到義父所有寵愛,怎麽比不過一個野小子?


    蘇靖、蘇晴、孟真亦是呆若木雞,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真如夏錚所言,他已經是一個靈階方士?


    唯有衛冰兒綻放出了最美的笑容,映襯著繽紛的桃花,像是一尊謫落凡塵的九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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