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天寒,北風瑟瑟,通寧郡城的夜空,在一朵朵焰火的映照下顯得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神迷。


    距離衛氏叛亂事發那一日,一晃便過了三天。今天臘月三十,隻要再過數個時辰,內城斬仙台即將開啟。


    然而年味完全衝淡了驚變,人們似乎遺忘了此事,注意力轉移到一年一度的元日上,家家戶戶辭舊換新符。


    夜色下的通寧郡城喧囂熱鬧。


    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民宅小巷一角,不時可以聽見陣陣爆竹聲,伴隨而來的還有孩童們的歡聲笑語。


    庶民白丁換上嶄新的衣袍,裹著幘巾,世家公子、小姐亦難得換上一身紅黑相間的曲裾禮袍,穿梭於亭台樓閣,與親友暢談嬉鬧,飲酒作樂。


    內城,忘仙樓。


    這是一座曆史悠久的酒樓,據說在千年之前破土興建,這千百年來,已有無數文人士子慕名而來,在九層高樓裏留滿了墨寶。


    第九層高樓,今晚已被趙家出巨資租下,此時賓客滿座,皆是趙氏門中的心腹人物。趙澤趙天鳴父子在席間捧杯祝酒,一聲聲誌得意滿的大笑透過花窗,迴響大街。


    “家主,明天便是元日,待那斬仙台開啟,衛氏餘孽被殺盡,我趙家就能堂而皇之的接收衛氏的所有產業!”


    “是啊,家主,屬下早就是心急火燎。哈哈,明日一到,衛氏從此除名,那時就是我趙家潛龍出淵,驚動天下之時!”


    賓主盡歡,席間不知多少客卿開懷豪飲,醉醺醺地向趙氏父子高聲祝賀。


    趙家這一頓年夜飯自然興致高昂,零時未至,諸多賓客醉得舌頭打結,趴在案上案下酣然大睡,忘仙樓頂層漸漸陷入寂靜。


    樓外迴廊,趙澤舉杯倚欄,如同古井一般深邃的眸子似睜似閉,眺望著不遠處那一片黑燈瞎火的衛府建築群,嘴角漸漸勾起一絲冷笑:


    “趙氏,終究還是贏了!”


    這時,趙天鳴玉帶錦衣,朱履鮮亮,從樓內走上迴廊,低聲道:“父親,我兩日前已通知兄長,今夜他卻沒有下山與族人團聚……”


    “無妨,易兒興許是在修煉某一門玄法,脫不得身。他既以修行為重,家族便不要拖累他。”趙澤笑道,臉上卻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趙天鳴聞言,察言觀色,大袖中的拳頭捏得發白,暗忖道:“看來父親並不清楚實情,我沒有也不想通知兄長下山啊,衛氏覆滅,正是我立功威之時,又怎容許兄長插手?”


    “鳴兒,你看,衛府外萬家燈火,府內卻是萬籟俱寂,你知道為何嗎?”趙澤忽而側頭看了趙天鳴一眼,指著前方那片黑暗中的府邸,平淡說道:“族群興衰不過一念之間,自老祖坐化,衛氏內部紛爭不息,注定要遭此一劫。”


    趙天鳴不敢看向趙澤那雙大有深意的眼眸,正想低頭稱是,恰在此時,一聲浩蕩渾厚的銅鍾之音,忽然從不遠處的城主府傳出,頃刻間響徹整座郡城。


    這是辭舊迎新的鍾聲,景炎八十六年的最後一刻在鍾聲中流逝,數萬萬夏民,開始迎來亂世第七個年頭。


    “鐺!”


    鍾聲渾厚清脆,傳遍郡城上下,內城地牢亦不例外。


    一間間囚室迴響鍾聲,諸多衛氏偏房子弟麻木地抬頭,透過一個拳頭大小的壁窗,靜靜傾聽著外邊民宅傳來的歡聲笑語,淚流滿麵。


    “來,吃年夜飯了,這一頓是宇文郡尉好心賜予你們的,你們吃好了,明天便安心上路吧,來世投胎做一條太平犬,也不要做亂世之人。”


    鍾聲剛停,一名老邁的獄卒推著一輛輜車,給每間囚室送入一個精致的食盒,他最終停在一間囚室前,盯著牢門那個大窟窿,咽了口吐沫,顫顫巍巍道:“……道長?”


    夏錚緩緩睜開了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起身走至門邊,接過食盒,笑吟吟道:“多謝老丈了。”


    “不敢,不敢!”老獄卒連忙搖頭,推著輜車疾步離去。


    他看了一眼,便走迴床榻挨著老道盤坐下來,揭開食盒蓋子,嗅了嗅撲鼻的肉香,微笑道:“師傅,用飯了。”


    陰陽道人聞言卻是笑眯眯睜開眼,道:“獄中吃食甚是麻煩,錚兒你還是讓師傅出獄吧。.tw[]難得的元日,莫要浪費了。”


    “好!”


    夏錚愕然盯了眼老道,心知師尊恐怕已猜透了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再賣弄,從懷中掏出一個紫金瓷瓶,往口中倒入一枚通體晶瑩的丹藥。


    這是七竅琉璃丹,而今入獄第三日,他早已穩固了肉身境四重天的境界,隻待選取一個好時機,隨時能夠突破。


    毫無疑問,晉升肉身境五重天,夏錚選擇貫通肉身竅穴中被修煉者稱為“天塹”的竅穴――氣海竅。


    七竅琉璃丹乃是靈階下品丹藥,始一入口,頓時化為一灘藥液,順著腸子浸入血肉,刹那之間藥力已流遍全身。


    雖是冬夜,此刻夏錚卻感覺渾身燥熱無比,如同置身一座煉丹爐裏,正被溫度奇高的靈火焚燒炙烤。


    他肌肉迅速膨脹,撐裂衣衫,露出赤裸精壯的身軀,一絲絲藥力流轉血肉之中,有股駭人巨力撕扯他的軀體,夏錚很清楚,七竅琉璃丹藥力太過龐大,若不能及時疏導,恐怕不過一時半會,自己就會炸體,變為一堆肉泥。


    夏錚不敢大意,丹藥一入口,他便默念著《天妖煆體大法》的經文,同時眉心發亮,開啟精神力內視,準確找到了肚臍眼之下的氣海大竅。


    “轟隆”


    在他的調動下,丹藥之力混雜著氣血,如千萬匹奔騰的烈焰戰馬,徑直衝過經脈,沒入氣海大竅急劇旋轉的漩渦。


    “喀拉”一聲,如雛鳥破殼一般,夏錚隻覺腹下傳來一縷痛感,而後似乎渾身氣血、藥力都被氣海漩渦吸取,讓他腦袋一片空白。


    但下一刻,氣海漩渦猛地炸裂,一扇竅穴關門轟然開啟,反哺而出的氣血霎時流轉四肢百骸,夏錚豁然睜眼,眼中電芒一閃,整個人蹬了起來。


    囚室內勁風激蕩,老道眯眼盯著宛若石像一般巋然不動的夏錚,扶動白須,臉上露出慈祥的笑意。


    晉階並未就此結束,夏錚站在囚室中央,開啟周身十萬八個毛孔,放出眉心儲藏的精神力,瘋狂拖扯著空氣中的靈氣,引入體內,運轉功法,讓剛剛貫通的氣海竅傳出一股吸力,將遊離在體內的靈氣收攏入竅。


    以他原本的想法,本就是以這場貫通靈海的晉階,引發天地靈氣異變,讓閉關多年的城主親自接見,這樣衛氏包括他們師徒兩人,才有可能在斬仙台開啟之前扳迴局麵,奪迴一條性命。


    所以這場晉階,夏錚自然不會留有餘力,大開腹下氣海之竅,如鯨吞牛飲一般,極速掠奪地牢之中彌漫的靈氣。


    不過片刻,地牢靈氣被抽之一空,外邊的靈氣儼如流水,見到多餘空間,像是浪潮一樣紛湧而下,但地牢實在太大,這麽多靈氣急劇流動,立刻引發了一係列異象。


    署衙內憑空刮起一陣大風,一朵朵烏雲從地牢的天空凝聚成型,迅速擴散,不過一彈指的功夫,原本澄澈的夜空,突然下了淅瀝小雨,朦朦朧朧。


    這一刻,內城響起無數驚唿聲。


    趙澤、趙天鳴緊緊抓著樓閣朱欄,盯著署衙方向駭人的異象,心中又驚又疑……靈氣異象,某非是事情有變?


    內城大族不凡精神力超眾的修煉者,他們靈覺極為敏銳,雖隔著很遠一段距離,卻也輕易能察覺到那種靈氣激湧的恐怖景象。


    “……這種靈氣異象,難道有人在晉階第一個大秘境,感應命星?”署衙半空,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個淡淡的影子,他們負手懸浮,與夜色融為一體,氣息飄渺。


    唰!


    一道宛若流光的身影飛出城主府,刹那閃掠至署衙上空,而後露出了身形。


    這是一個身高八尺的中年男子,體格魁梧,相貌儒雅,穿著一件白色錦袍,頭戴高冠,一雙深邃的眸子望著地牢,透出一絲厲芒。


    “蘇城主!”


    見到此人,那幾個淡淡的影子一驚,紛紛收去玄法,露出身影,一個手挽拂塵的老道士,率先禦虛行來,笑道:“貧道妙法,恭賀蘇城主出關!”


    中年男子掃了幾人一眼,問道:“這種異象,是有人在晉階寶闕秘境嗎?“


    “不像!”幾人一致搖頭,指著黑漆漆天空,道:“蘇城主請看,此刻並無任何一顆星辰在閃爍,若沒有命星相助,幾乎不可能晉階寶闕秘境。”


    “也罷,諸位既然來了,那就隨蘇某走一趟,觀一觀引起這場異變的奇人。”


    中年男子聞言一笑,體表漲起一層水色霞光,陡然消失在半空。


    其它幾人見狀,腳下亦是浮現青、綠、赤幾種光芒,一同消失。


    ……


    地牢內。


    夏錚的晉階到了最後一步。


    不知多少靈氣被他吸入體內,腹下的氣海大竅,流轉一個龐大、急速運轉的漩渦,一縷縷無色無形的靈氣被漩渦引入竅穴內,液化成幾滴晶體剔透的靈液,在氣海竅底部閃爍霞光。


    “轟隆隆”


    他感應腹下傳來的震動之感,心知竅穴之門已閉,當下便散去四周的精神力,地牢內的異象陡然一滯,而後煙消雲散。


    “想不到才剛剛晉階,氣海竅內便有了幾滴液化的靈氣。”夏錚開啟內視,盯著竅穴底部如同米粒大小的亮光,驚喜不已。


    普通修煉者打通氣海竅之時,體內至多能容納一些霧狀靈氣,而他如今已吞噬了如河湖一般海量的靈氣,這才凝化出了幾滴靈液。


    可以說,這一瞬間,夏錚至少多出了一載的修為,免去了一年吐納打坐、凝聚靈氣的閉關苦修。


    打通氣海竅,自身氣血雖然沒有增加,但他相信,有了竅內靈氣的不斷淬洗,自己的血肉、髒腑會更加純淨,整具肉身必定在短時間內更上一層樓,提升到外人無法想象的強度。


    夏錚暗暗思忖,忽然,他眉心一亮,似有所感的望向囚室一角,在那裏,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個身影。


    一個中年男子雙眸精光閃爍,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露出他威嚴而儒雅的麵孔。


    “是你!”


    聽聞夏錚驚疑的聲音,中年男子露出一絲微笑,點了點頭,目光掠過木榻上的老道,眉頭卻是陡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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