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口失守了!


    消息在王寶善被害的次日淩晨傳到雲霞鎮,前方古北口的戰役已告一段落,日軍增加兵力發動強大攻勢,25師擊退敵人三次瘋狂進攻之後,傷亡慘重,不得不退入古北城內。


    日軍裝甲車追入城內,守軍以街巷房舍作為依托進行戰鬥,終究敵我勢力無法抵抗,隻得出城,各部在強大的攻勢麵前防線逐步崩潰,紛紛南撤,一位旅長負傷。


    隨後,25師全部退入南天門預備陣地,有7名士兵扼守帽兒山,頑強阻擊追兵,從而讓大部隊全部安全撤退,日軍以死傷百餘人的代價攻克山頭,7名勇士全部戰死,日軍收殮遺骨,將他們葬於山下。


    第2師隨後接替25師防守,在右起潮河岸邊黃土梁,左至長城上八道樓子的南天門陣地構築工事,積極備戰。


    隨同古北口失守的消息送出的還有一封信。


    大軍退出古北口的深夜,黃師長換上便裝,頂著炮火一路摸爬滾打,最終從


    古北口村裏找到一支戰地醫療隊,龍孟和正灰頭土臉跟著隊伍瞎轉。


    說他瞎還真是瞎,黃師長這麽大個官,他愣是沒認出來,差點幹了仗。


    通過雲霞鎮駐軍湯團長和胡琴琴西紅柿雞蛋麵等等信號,兩人好不容易對接成功,龍孟和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他瞎轉了這麽些天,古北口天天有奸細鑽進鑽出,大情報小道消息滿天飛,可就是找不到人。


    黃師長並沒有怪他的意思,交給他一封信讓他親自送到湯團長手裏,並且告訴他這封信至關重要,一定要當著團長和蔡武陵的麵打開。


    龍孟和帶著兩個手下一路疾馳,兩個手下將古北口失守的消息送到沿途各地的駐軍營地和村落,而他徑直迴雲霞鎮完成任務。


    不管是軍隊還是百姓,眾人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了,隻能在絕望中枕戈待敵。


    吳桂子一聲令下,發出更多的暗哨盯著古北口以及長城前線和路上的動靜,其他人整隊集合,將陣地收縮到距離雲霞鎮5裏地之內的一個路邊幾戶人口的小村。


    小村籍籍無名,因村裏打出幾口好水井,是來往客商喝茶飲馬最佳之處,成了茶馬村。


    茶馬村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選在這裏是因為離鐵壁村和路南路北兩個營城很近,跑路幾率比較大。


    村子是做來往客商茶水飯食生意臨時聚居而成,現在人有的走了,有的跟了龍孟和,有這些人在,拱衛雲霞鎮或者說逃命就多了幾分勝算。


    龍孟和還沒到雲霞鎮,這頭魏壯壯單人獨騎衝出雲霞鎮,一頭紮進吳桂子的軍營,帶來了湯團長的命令:反正怎麽都打不過,先想怎麽跑路。


    “什麽?你說真的!”吳桂子還當自己聽錯了,看著魏壯壯直愣神。


    魏壯壯衝著他無奈搖頭,“真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認識他。”


    吳桂子點點頭,帶著幾分正中下懷的喜悅把這命令聽了進去,苦笑道:“你有沒有問過團長,前前後後這麽多的軍隊,我們倒是想跑,可往哪跑才行?”


    “你指望他有辦法?”


    吳桂子泄了氣,這團長還真指望不上。


    “不過……”魏壯壯笑起來,“他還有一句話,別管別人怎麽樣,我們自己得擺出跑路的姿勢。不會打,還不會跑嗎!”


    兩人相視一愣,同時爆笑出聲。


    魏壯壯送完信立馬打道迴府,跑路的姿勢啥樣,誰都心裏沒底,吳桂子叫來陳袁願和常春風一合計,很快拍板定下方案。


    常春風在南門接應,陳袁願仍在北門留守,吳桂子率部一路往後退,北門抵擋一陣撒手走人,南門抵抗一陣撒腿跑,跑路的姿勢也就完美了。


    吳桂子騎馬把兩人送走,迴頭巡視一圈,將團長的命令一一交代下去,眾人頓時歡唿雷動,比過節還熱鬧。


    跟著湯團長這些天,大家都過得挺滋潤,有吃有喝有餉銀,新發的槍彈人手有份,湯團長也沒偷偷昧掉拿去換私房錢,湯團長辦事靠譜,他的命令也深得人心。


    等眾人消停下來,吳桂子大喝道:“所有人聽令,就地挖掘工事,做好戰鬥準備!”


    眾人高聲迴應,並不質疑兩個命令之間有什麽衝突,齊齊湧出營地,扛著家夥事衝向山巒路旁,開挖工事,構築路障。


    這個決定,是吳桂子、陳袁願和常春風三人集體做出的,作為湯主席手底下的殘兵敗將,三人看著其他部隊上前線,再由軍車送靈柩還,怕是真的,臉上無光也是真的。


    麵子是自己賺的,跑雖然要跑,能打也得打幾場,也不辱沒了這身軍裝。


    隋家小院大門敞開,裏裏外外一片寧靜,章文龍唿唿喝喝的聲音震耳欲聾。


    龍孟和有些心涼。


    該練武的時候吃吃喝喝,該跑路的時候練武,這種爛人偏生有人喜歡,更可恨的是還有一匹好馬!


    龍孟和帶著不知名的情緒一腳踏進來,隻見章文龍赤裸上身,滿身大汗,抱著一杆槍在角落裏耍得虎虎生風。


    他耍的不是紅纓槍,而是步槍!


    而且還是一杆老舊的步槍!


    龍孟和瞪圓眼睛看著,不知道該先心疼這杆長槍還是先嘲笑團長。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這佛腳都沒抱對,槍可不是這麽用來耍的,就連旁邊吃草的王大雀也頗為嫌棄衝章文龍噴粗氣。


    黃師長真是所托非人,龍孟和心裏直歎氣,再一看,胡琴琴正在燒舊衣服,守著一堆灰坐在院子發愣,平日的潑辣伶俐勁全不見了。


    龍孟和餓了大半天,還想撈一頓西紅柿雞蛋麵吃,看兩人這模樣,隻能繼續餓迴去,頗有幾分沮喪,抓了一把草料湊到王大雀麵前,被同樣心情不怎麽美麗的王大雀噴了一臉水。


    龍孟和一屁股坐在地上,覺得自己自從認識了這假團長之後真是倒黴透了。


    “龍副官,有何貴幹?”


    出聲搭理他的還是胡琴琴,她剛剛把王寶善留下來的東西全都燒了,前前後後的事情捋了個遍,終於從一片混沌中掙紮出一絲清明,起身收拾院子,順便問候一下這不速之客。


    “我來送信……”


    “古北口丟了?”


    “丟了。”


    胡琴琴不吭聲了,繼續打掃院子。


    龍孟和跟這兩人打過多次交道,覺得應該避開那杆長槍,自保為上,摸著咕咕叫的肚子蹲到胡琴琴麵前,用優雅的動作無聲地表示肚子餓癟了,要吃飯。


    飯也不是這麽容易要的,胡琴琴一邊燒一邊掃,半天沒抬頭。


    龍孟和沒法子,衝著章文龍的方向一指,“團長在練槍法?”


    胡琴琴迴頭看了一眼,點點頭,眼裏沒他這個大活人,更沒什麽餓癟的肚子。


    龍孟和強脾氣上來了,決定不弄飽肚子不走,繼續拍著肚子繞到她麵前,低聲道:“你仔細瞧瞧,槍法能這麽練?”


    “管他呢,反正怎麽練都沒用。”


    龍孟和被堵個結結實實,半天沒法開口。


    “有道理!”


    “廢話!當然有道理,也不看看這是個什麽貨色!”


    罵得好!龍孟和正中下懷,對她的智慧和淡定深感佩服,衝她比出大拇指,湊上來想套個近乎,一腳踩到一堆灰裏。


    “這是王寶善留下的東西,我都燒完了。”


    龍孟和心頭咯噔一聲,一提氣蹦出三尺遠。


    “他死了?”


    “昨晚埋了。”


    龍孟和一點也不餓了,現在隻想趕緊腳底抹油,趕緊溜!


    “我娘有消息嗎?”


    胡琴琴埋頭幹活,一點也沒有咄咄逼人的樣子,可龍孟和偏偏聽出了幾分殺人的口氣。


    “你幹嘛問我?”


    龍孟和繼續撓頭。


    “是她不讓你說的?”


    可不就是隋月琴反複交代不讓說!


    天知道這些個女人哪來這麽大膽子,削尖腦袋衝死人堆裏紮,到處血糊糊的,他們男人都不敢去!


    “嘿嘿……我先走了……”龍孟和剛想敷衍一把,先找比較靠譜的蔡武陵商量,忽覺眼前一花,胡琴琴一腳踢過來,暗道不妙,打是肯定不能打,隻好連滾帶爬後退。


    胡琴琴左一腳右一腳,硬生生將他逼出大門外,龍孟和急了,就地抄著撐門的木棍擋迴來,怒喝道:“你有本事找她去,衝我發什麽脾氣!”


    胡琴琴也急了,“你成天在前麵晃蕩,人你盯不住,奸細你也盯不住,你還好意思跟我吼!”


    木棍哐當掉落在地,龍孟和蔫了。


    別的地方不敢說,自承德到密雲,他在這條道橫行多年,一直自認為是道上的王者,從來沒把別人放在眼裏,鬼子的槍炮他管不了,可奸細這麽多,這麽有本事,他也萬萬沒有想到。


    王寶善不是他殺的,也不是因他而死,他卻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你這是耍什麽!”


    蔡武陵一身怒吼,解救了龍孟和,章文龍也收了長槍迎上來,信手接過胡琴琴扔過來的毛巾擦汗。


    這一扔一接之間毫無眼神交流,點掐得如此之好,配合得如此默契……


    蔡武陵和龍孟和都嫉妒瘋了。


    蔡武陵奪過章文龍的長槍,“要練槍法上靶場去,你在家玩個什麽勁,又不是讓你去天橋賣藝!”


    胡琴琴斜了他一眼,“千金難買老子樂意!”


    章文龍一拍大腿,“是哦!槍法不是這麽練的!該對著靶子練!”


    不說還好,三人頓時都很想掐死他。


    胡琴琴迴頭一瞪眼,章文龍見風使舵,“媳婦,以後你教我吧。”


    “來不及了!”


    三人同時開口,都覺得挺心累。


    片刻的寂靜之後,蔡武陵看向龍孟和,“是你叫我來?”


    龍孟和神色嚴肅起來,一揮手,徑自走向房間。


    三人麵麵相覷,都跟了上去。


    把房間門窗全都關好,龍孟和將信交給蔡武陵,“黃師長親筆信,並且親口告訴我,要親手交到你們手裏。”


    龍孟和表情無比鄭重,想必是什麽了不得的消息,三人都緊張起來,章文龍往後縮,胡琴琴不動,最後還是比較有本事的蔡武陵上前接了這封信。


    蔡武陵打開信一看,上麵寫著三個大字:求辣椒。


    “求辣椒?”章文龍哭笑不得,搶過信掃了一眼,這三個字他倒是都認識,可這麽鄭重其事派龍孟和送過來,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胡琴琴懶得理他們,擺擺手道:“我去找找看哪還有辣椒。”


    蔡武陵不幹了,奪過信衝著龍孟和直甩,“我說龍副官,你這是是耍著我們玩呢。”


    龍孟和真是跳到武烈河都洗不清楚,拍著胸脯賭咒發誓,“這就是黃師長給的,就是他交代的,要你們都在才給你們看!”


    胡琴琴走到門口,突然停住腳步,迴頭看著龍孟和。


    大敵當前,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黃師長和龍孟和也必然不是這種開玩笑的人。


    胡琴琴沒有出聲,從蔡武陵手裏奪過信,徑自跳上炕,將信攤平放在炕桌仔細看了看,點燃燈,將信紙在火上過了一遍,眼睛一亮,疾步走到三人麵前,展開。


    上麵寫著一行字:護送關師長迴密雲,速速。


    三人臉色都變了。


    黃師長沒有關心辣椒,關心的是關師長的安危。


    “關師長有生命危險?”蔡武陵焦急地盯著龍孟和。


    “不是說他受了輕傷不肯走……”章文龍剛開了個口,發現有些不合時宜,識趣地閉嘴,悄悄扯了一把胡琴琴的袖子。


    “難道不是輕傷?”龍孟和醒悟過來,蔡武陵目光交匯,臉色驟變。


    “不是不肯離開,是要走已經來不及了。”胡琴琴看向龍孟和,“前線到底怎麽迴事?”


    “鬼子進了古北口,我們的人全都退到南天門,頭上飛機追著炸,地上裝甲車四處攆。”


    “我是問關師長!”


    “關師長受傷是真的,受傷之後對外宣傳不下戰場,實際上由杜旅長代為指揮,對了,後來代旅長也受傷了,不過沒有生命危險。”


    “有生命危險的是關師長!”胡琴琴醒悟過來。


    “不止是因為負傷……”龍孟和滿臉沮喪。


    胡琴琴瞪向龍孟和,“看看你們幹的好事!”


    “關師長有生命危險,難怪黃師長這麽著急,不過,依我看,護送還不簡單……”章文龍沒明白三人劍拔弩張在扯什麽,竭力把話題引迴來。


    “怎麽會簡單?”蔡武陵滿臉沮喪,“你這位大哥誰殺的,你知不知道?”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章文龍憋著這口氣正沒法發泄,一點就炸了。


    胡琴琴一拳輕輕砸在章文龍胸口,把他剩下的話堵了迴去。


    “敢對關師長下手,真是吃了豹子膽!”蔡武陵冷笑連連,看向胡琴琴,“看來他的行蹤有人盯上了。”


    章文龍捂著胸口直發愣,一股無力感湧上來,讓他幾乎無法抵擋。


    “我知道是誰,”龍孟和終於決定把這臉麵撕下來,自己再踩上兩腳,“但是,我一直沒有發現他們。”


    “誰?他們是誰?”章文龍一直壓抑的怒火一點就著,渾身幾乎炸裂。


    “日本人,還有日本人派出來的奸細。”


    “我爹的事就是他們幹的,我就是因為躲他們才上這來。”


    她的聲音有些發抖。


    蔡武陵和龍孟和有些詫異,默默看了她一眼,又心照不宣移開目光。


    她不過一個小女人,在如此強大的對手麵前,過往的強悍鎮定不過虛張聲勢而已。


    隻有章文龍知道,她的發抖,不是因為想躲,而是急於找到他們。


    章文龍腦中嗡嗡作響,猛地看向聲音的來處,和胡琴琴四目相對,如同一盆涼水澆個透濕。


    他發這麽大的火沒有用。


    那些根本不是他和胡琴琴能惹得起的人。


    王寶善都跑出這麽老遠都被殺了……


    章文龍抱著腦袋蹲下來,竭力抵抗和平複來自四麵八方湧上來的暈眩。


    暈眩之後,是難以抵抗的痛楚。


    東北丟了,承德丟了,鬼子一口氣打到古北口,嶽父嶽母失蹤,王寶善被害,他們全都沒辦法。


    那麽多的中國士兵往前趕,一車車不成樣子的屍體往後拖,還是沒有辦法。


    那要怎樣才有辦法?


    三人也沒指望章文龍,看他這窩囊樣子,還當他準備繼續當縮頭烏龜,胡琴琴當機立斷,對龍孟和低聲道:“王寶善的傷口我檢查過,一個特別小的針孔,在脖子上,憑著這一點可以斷定此人是個高手,你有沒有發現其他相似的死亡案例,我們可以據此推斷一下此人的行蹤。”


    龍孟和搖搖頭,事關重大,盡管心裏百般不願,還是得承認自己的失敗。


    “不止一個,我得到消息,奸細有上百人,其中有從東北來的日本特務,講一口東北話,也有承德來的漢奸。”


    “這是我娘給你的消息?”胡琴琴笑容燦爛,隱隱透著危險。


    “夫人,您母親是巾幗英雄,我很敬重她,我很抱歉。”


    龍孟和倒也無比坦然。


    該說的他都會說,不該說的誰也別想撬開他的嘴。


    “她打扮成廚娘?”


    胡琴琴放棄了逼問,改用自己擅長的方法。


    這一路賣茶水夥食的多得不得了,隋月琴打扮成廚娘,才有可能來去自如,家裏才會經常莫名其妙冒出各種奇怪的食材。


    “是的,夫人以廚娘身份做掩護四處活動,我派人跟了上去,不過被她甩了。”


    “你跟我娘有什麽用!你去抓奸細啊!”胡琴琴急了。


    “人都派出去了!村裏老老少少!所有人!”龍孟和也急眼了,“這些人猴精猴精的,一個都沒抓到,我有什麽辦法!”


    “不,你抓到一些小孩。”


    胡琴琴猶如醍醐灌頂,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小孩是他們放的煙霧彈!”章文龍驚呆了。


    “對!我明白了!”龍孟和氣得直捶牆。


    他們抓了這麽久的小奸細,原來都是障眼法,正經的奸細哪有這麽好抓!


    蔡武陵冷笑道:“真是好本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這句話章文龍在書場聽過,微微一怔,陷入沉思。


    胡琴琴點燃密寫信,兩簇小小的火光在雙眸中閃閃發亮。


    信燒成灰,屋內有淡淡的煙火氣息,讓章文龍的暈眩感更加嚴重了。


    胡琴琴走向房門,蔡武陵和龍孟和深深唿吸,疾步跟上。


    章文龍沒有動,不知道想到什麽開心的事情,突然嘿嘿幹笑。


    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三人同時蹙眉看著他。


    胡琴琴輕聲道:“團長,不管願不願意,我娘已經衝上去了,我做女兒的不能不跟著頂上去。”


    她的聲音不再顫抖,目光決然而鎮定。


    這一刻,龍孟和突然不再羨慕嫉妒章文龍了,家裏得有個不會衝上去的嶽母和不敢頂上去的婆娘才能過安穩日子。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章文龍一步踏出來,“龍副官,關師長現在能不能走?”


    “走路?當然不能!”龍孟和並沒有見到關師長,是憑著直覺在判斷。


    “是的,不然也不會把這個差事交給我們。”


    “那就好辦了。”章文龍深深看著胡琴琴,露出笑容。


    胡琴琴衝著他點點頭,好像是他腦袋裏的小蟲子。


    “我們分兩路,你們護送師長去密雲,我來假扮關師長拖住他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你根本沒有什麽軍人氣質,要扮關師長還得我來。”


    蔡武陵挺了挺胸膛,站在章文龍身邊做比較。


    看著兩人一本正經比高矮胖瘦,龍孟和鼻子一酸,轉身離去。


    “站住,龍副官,你來做裁判!”章文龍有些氣急敗壞,他好不容易想出一個好點子,竟然有人敢跟他搶。


    龍孟和腳步一頓,衝著兩人搖頭,“行不通。”


    章文龍和蔡武陵麵麵相覷,都愣住了。


    胡琴琴笑道:“他一個人是行不通,有我在就行得通。”


    章文龍衝著胡琴琴一抱拳,以從未有過的肅然語氣道:“媳婦,那就拜托了。”


    蔡武陵急了,“別胡鬧,我的本事總比你好,真的有人要刺殺關師長,你逃不過去,我行。”


    三人都沉默下來。


    蔡武陵挑破了這個任務的最壞結局,這個結局讓人心生恐懼,都不敢再逞能了,隻想打退堂鼓。


    蔡武陵環顧一圈,露出誌在必得的笑容,“我就說嘛,我的黃師兄不可能找你這半吊子,肯定讓我來護送關師兄。”


    無人迴應。


    蔡武陵仿佛聽到三人心髒砰砰劇烈跳動的聲音,沒來由有些慌張。


    他在明,敵人在暗,剛剛無聲無息幹掉了王寶善,誰不怕死呢。


    “那些孩子在哪?”


    章文龍的問題把三人都問懵了。


    “這會先別管孩子……”


    章文龍衝胡琴琴擺擺手,露出狡黠笑容,“龍副官,肯定離這不遠對不對?”


    龍孟和點點頭,“都在鐵壁村,把大家禍害得夠嗆。”


    “留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你們想不想把這些孩子送去北平?”


    胡琴琴和蔡武陵眼睛一亮。


    龍孟和點點頭,算是跟上了他的節奏,露出笑容。


    “關師長還是我來扮。”


    “不行!”胡琴琴突然不幹了,“黃師長肯定會派軍車送,不會有問題……”


    “就是有問題才會把這件事托付給我們!”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讓胡琴琴把剩下的話吞了迴去。


    “不是托付,是命令,你穿這身軍裝一天,就必須聽上級的命令。”蔡武陵對他們的覺悟有些絕望。


    三人並沒有聽進去,莫名其妙笑起來。


    章文龍歎了歎,口氣緩和下來,“媳婦,這話我隻講一遍,你不要再跟我拗了。你聽好,關師長會扮成我的樣子,由你護送到密雲,剩下的事情都交給你了。”


    “龍副官,你趕上一輛馬車把孩子們都拉出來,護送關師長和我媳婦去密雲,一路上由著他們鬧,怎麽熱鬧怎麽來,你不要管。”


    對他突然冒出來的團長氣質和口氣,三人都有些驚奇,胡琴琴點了點頭,這事就算定了。


    龍孟和撓了撓頭,明知這是目前最妙的辦法,可總覺得哪裏不太妥當。


    “關師長穿城過去的時候,我們換裝換人,小崽子們帶出來在南門口軍營等著,人到了立刻出發。”


    蔡武陵笑了笑,“團長,那我呢?”


    “你釘在城裏,從現在開始,不管是傷兵還是小販,一隻蒼蠅都別放過來。”


    “斷絕他們通過的可能。”蔡武陵略一遲疑,向章文龍敬禮,“保證完成任務!團長保重!”


    村口,胡琴琴換了一身難得一見的鮮亮花衣裳姍姍來遲,來了也不進去,坐在寫著鐵壁村三個字的石頭上,托著下巴發呆。


    她的身後是灰撲撲的石頭建築,眼前是花草遍布的原野,整個人如同一個小小的雕塑。


    花朵一般,雲彩一般,怎麽樣的美好詞匯加在她身上都不夠。


    蔡武陵騎了一圈迴來,真是神清氣爽,愛死了王大雀,然後目光定在村口的女子身上,一寸一寸接近,大氣都不敢出。


    這個女人和這匹馬,他都想據為己有。


    “小胖,胡小姐,胡夫人……”他在心中挑選許久,還沒找到合適的稱謂,隻聽一陣歡唿響起,胡琴琴跳下石頭一路疾奔,轉眼不見了。


    而王大雀根本不用他吩咐,朝著胡琴琴的方向飛馳而去,讓他略有懊悔,也愈發驚喜。


    鐵壁村村口大曬場,龍孟和跟章文龍腦門頂著腦門,大眼瞪著大眼,互不相讓。


    章文龍伸出兩根手指頭,龍孟和一看這個氣人,他辛辛苦苦搶了這麽多東西,他進藏寶倉庫轉一圈就想要兩箱,那還得了,不能給!


    龍孟和繼續死頂。


    兩人正事不幹,一跑進來就玩,蔡武陵氣得冒煙,抱住王大雀狠狠地蹭,王大雀挺嫌棄他,噴了幾口粗氣表示不耐煩極了,趕緊滾滾滾。


    章文龍也很氣急敗壞,他剛剛明明看見了,龍孟和搶一屋子的東西,他隻要兩根金條藏在懷裏好帶走,這都不給,還算什麽兄弟!算什麽副官!


    章文龍也不吭氣,繼續死頂。


    孩子們看熱鬧不嫌事大,在旁邊圍成一圈上躥下跳,掌聲加油打氣聲雷動。


    胡琴琴一看沒啥大事,三兩步躥上院牆,繼續撐著下巴看熱鬧,目光鎮定,不見悲喜。


    蔡武陵當慣了蔡大少爺,走到哪都是眾星捧月,看馬和女人都不理他,所有人也不待見他,心裏挺憋屈,隻好從人群中鑽進去來到兩人身邊,揮揮手道:“都多大人了,別玩頂牛了!


    龍孟和本來住在路南營城,後來嫌棄營城裏麵連條臭水溝的沒有,千倒八倒,帶著一幹兄弟住到山下小溪旁邊的鐵壁村。


    鐵壁村以前是屯兵的地方,整體是個石頭村,牆是石頭壘的,房子是石頭砌的,地麵也是連片的巨石。


    村裏除了溝渠邊長了點野花野草,一根菜都沒種上,再者女人都喜歡住熱鬧的城裏,留下的全是糙老爺們,殺人劫道辦壞事倒挺方便,裏裏外外一點生氣都沒有。


    鐵壁村老老少少這些天傾巢出動,協助吳桂子和陳袁願等人清理這條路上的隱患,為前線將士解決後顧之憂,同時逮了不少刺探軍情的小崽子,全用繩子拴上丟進鐵壁村。


    反正這裏進出一個門,想跑可沒這麽容易。


    小崽子在這日子過得好,加上後來知道他們的頂頭老大瘸馬也是龍孟和這些人的老大,全都不拿自己當外人,一門心思胡鬧。


    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小崽子們把村子禍害得夠嗆,村裏這些糙漢子們身心俱疲,早就想把他們弄走了。


    蔡武陵從中說和,兩人頂牛再也玩不下去了,龍孟和怕他討賬,扭頭跑了,章文龍把兩根金條妥妥當當收了,撥開討厭的蔡武陵,徑自走向胡琴琴,眉開眼笑衝她攤開手掌。


    “我贏的!給你存著當私房錢!”


    胡琴琴看著他手裏兩根金條,笑得這個嫵媚動人,小崽子們都是眼前一花,看呆了。


    蔡武陵沒拽動王大雀,摸摸鼻子,轉身就走。


    再不走,他肯定會被氣死。


    看瘸馬老大忙活這麽半天,賺兩根金條還落進了胡琴琴的口袋,小崽子們開始可憐他,同時對胡琴琴多出了十二分的敬仰,她叫人過去問話的時候,沒一個人敢跑。


    胡琴琴把人攏到一塊,拉了拉章文龍,低聲道:“你跟他們熟,趕緊問問小河去哪了。”


    用不著章文龍開口,小崽子們爭先恐後發言,“瘸馬哥,我發誓,從頭到尾沒有看到過小河。”


    “是,沒見過。”


    “他好像一直跟他娘在一起。”


    “那他娘呢?”


    眾人直搖頭。


    胡二娘跟王寶善碰了麵,王寶善一天來迴隨即送了命,也就是說二娘和小河離這不會太遠。


    胡琴琴和章文龍交換一個眼色,章文龍怕她又想什麽奇招險招,湊上來笑道:“你們那地方到底關了多少人,誰知道嗎?”


    小崽子們倒是挺積極,一個個掰著手指頭數,就沒一個能數清楚,可見關的人挺多,看的人也挺多。


    胡琴琴目光一冷,扭頭就走。


    章文龍一把拉住她,訕訕道:“我說媳婦,你別急,我一定能找到他們……”


    胡琴琴迴頭,又變了嬌媚笑臉,“團長大人,你做主就行了,我去下碗麵條給大家吃。”


    小崽子們一聽有吃的,拍著手跳起來。


    章文龍可沒這麽好打發,正色道:“小河我幫你找,你先換昨天那身,這身出門太打眼。”


    胡琴琴丟給他一個梨渦淺笑,“女人家都愛漂亮,哪能穿那樣出門,給你丟臉了不是。”


    “我叫你換就換!”章文龍瞪她。


    “不換!”胡琴琴迴瞪過去。


    小崽子們一看兩人吵上了,也不敢惦記什麽吃的,縮成一團往後閃。


    章文龍突然伸手把她抱在懷裏,在她背上輕輕地拍,“乖,去換,人家的目標不是你,你穿著這樣一點用沒有,倒顯得別有用心。”


    胡琴琴背脊一陣酥麻,再也硬挺不下去,很沒出息地紅了眼。


    “走!我給你們做麵條和包子花卷吃,吃不完帶著上路!我們去北平!”


    眾人一陣歡唿。


    章文龍正看得眼熱,感覺衣角有人拉了拉,低頭一看,小烏龜滿臉淚水看著他,“瘸馬哥,不去北平的話,能不能迴承德?”


    小烏龜的話很輕,卻奇跡般傳到每個小崽子的耳朵裏麵。


    一瞬間,小崽子們全都安靜下來,抬著頭,咬著手指頭,眼巴巴看著章文龍。


    “不想死在這裏都別廢話!”


    龍孟和的聲音和馬蹄聲一塊傳來,打破了這份寧靜。


    “家裏還有人的,趕緊寫封信,我叫人給你們捎過去。”


    龍孟和不知啥時候騎上了王大雀,氣勢陡然長了幾分。


    小崽子們一個個垂頭喪氣,不敢吭聲了。


    “仗打完了,我再送你們迴家。”章文龍看向胡琴琴,“好嗎,媳婦?”


    胡琴琴衝他默然點頭,目光有從未有過的溫柔。


    月光在水麵蕩漾,風拂過草原一樣的溫柔。


    這溫柔催生出一朵同樣溫柔的花,在章文龍心中迅猛生長。


    “吃完趕緊走!人快到了!”


    龍孟和又生氣了,縱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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