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山川,神奇瑰麗,雄險幽秀,古往今來,這裏一直流傳著許多讓人匪夷所思的神話傳說和奇異民俗。


    蜀中,青龍鎮,林家。


    這是個以聖樹為圖騰的家族,隨著時代的更迭與變遷,古老陳腐的民俗逐漸被族人拋棄,已經沒有幾個人對那聖樹圖騰抱有什麽非分之想。


    21世紀,科技發達,信息大爆炸,唯物主義深入人心,教科書上早就清清楚楚寫著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信奉鬼神、癡迷圖騰,這些都被視為封建落後的表現,乃是思想包袱,應該拋棄。


    老林家最後一個堅定不移相信聖樹圖騰的人是林青的爺爺,但逢初一十五,必會誠心祭拜,一生至死皆如此。


    林青一直不相信爺爺說的那些,什麽聖樹建木,生於天地中心,溝通天地人神,順著它能夠上達天庭會仙家,下至幽冥見鬼神。


    林家古來便信奉的圖騰聖樹其實就是建木。


    從小便接受現代教育的純正理科男林青是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曾經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妄圖說服爺爺放棄他那些老舊而愚昧的落後思想,從而歸於正常,卻都沒能成功。


    直到去世,老爺子都一直深信,圖騰聖樹確實存在,隻是“天地失靈氣,建木寂而不發。”而且他們老林家,就有一截樹心為證。老林家存在的意義,就在於有朝一日,等到時機成熟,使得樹心落地生根,重新煥發生機,然後通天徹地,重新建立起天地人神溝通的橋梁。


    林青覺得這是毫無根據的虛妄之談,是可怕的發神經,是發妄想症!


    確實,林青爺爺老來精神不太正常,神神叨叨,常常詛咒這個咒罵那個,滿口盡是“棄祖德、背祖訓,人心不古,不得善終”雲雲,其中林青被罵的最慘。


    老爺子被人當成瘋子,很不受青龍鎮的人待見,漸漸變得冷漠怪癖,幾乎無法與人正常交流。


    大概也隻有林青才能和老爺子說上幾句心平氣和的話,算得上有緣有分。


    老爺子兩年前去世,臨終之際便把所謂的建木樹心鄭重其事的交給了林青,而且千叮嚀萬囑咐,要林青一定妥善保管,最好隨時隨地隨身攜帶。


    於是林青就把那截不足寸長,小拇指粗細,歪歪扭扭,呈板栗色的木頭綁在了鑰匙鏈上,當作對爺爺的紀念。


    但是爺爺講的圖騰啊、啊、信仰啊,他從始至終都沒信過,覺得太荒謬,連偽科學都算不上,純屬臆造。


    後來,他更是吃驚的發現,那截爺爺所謂的建木樹心,豁然是從他家一張老舊的太師椅椅背上扳下來的,讓他哭笑不得。


    有時候林青忍不住想,如果老爺子不是生在當代,而是生在他描繪的那個離奇的世界,他一定會是個大人物,會得到足夠尊重,絕不會是個被人排斥的怪老頭。


    老爺子來錯了時代,卻依舊堅持,我行我素,至死不渝,這等大勇氣和大執著,林青其實一直非常佩服。


    但是林青的不信邪,在今天動搖了。


    這是四月初的一個周末,下了點小雨,他乘坐一輛大巴在迴家的盤山公路上,不幸的災難不期而至――大巴忽然在轉彎的地方打滑,導致失控,然後一往無前的衝向了山崖之下。


    隨著大巴從盤山公路衝出懸崖的那一刻,林青忽然感覺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開始靈驗了。


    大巴下墜間,伴著刺耳的尖叫聲和詭異的失重感,有那麽一瞬,他忽然變得無比冷靜,驀地就想起爺爺常說的四個字――不得善終。


    然後,隨著猛烈的碰撞和刺耳的聲音,他感覺天旋地轉,渾身好像已被壓碎,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轟隆,大巴撞上山岩,猛烈翻滾,最後幸運的卡在半山腰的幾顆大樹上,傷了很多人,唯獨林青不幸身亡,年僅二十歲,英年早逝,死相慘烈。


    真的是沒個善終!


    同時,鑰匙鏈上的那截木頭,已然不知所蹤!


    ………………


    秀靈峰後山古木參天,靈氣旺盛,端的是一片清靜之地。


    在這茂林深處,一處狹長山穀之前,有著一片畝許大小的空地,細細白沙鋪的平平整整,陽光照射下,氤氳起層層水汽。


    一老一少兩道身影靜靜站在這塊空地之前,仔細觀察著整片沙地。


    老者是個頭發花白的男子,五十歲上下,身穿寬大長袍,背負雙手,神色極為憔悴,身體顫巍巍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在他身邊的則是一綠衣小姑娘,紮著條馬尾辮,眉目清秀,臉頰紅撲撲,十四五歲的樣子。


    “爹爹,還是沒有變化哦,會不會出了什麽岔子?”


    少女看著沙地很久,神色頗為失望,望向身邊憔悴枯槁的男子,滿臉的不甘之色。


    “這些菩提樹種子是古物,本就是紀念品,秀靈峰前輩留下來已經三百多年,或許沉寂太久,已經壞死了吧!”


    男子神色也顯得失望,不心甘的搖搖頭,沉聲道:“你再布行雲雨,灑下玉髓靈液,澆灌一番,明日再來看看,倘若還是不見萌發,也就隻能放棄了。菩提樹種入土發芽、落地生根,現下已經整整八天,還不見個苗頭,若是明日還不萌發,那就是真的壞死了。”


    “那怎麽辦?”


    少女眼睛一下張的老大,看著父親,滿眼驚悸之色,焦急道:“爹爹,三年之後又是新一屆的通靈大會,若是我們靈秀峰再是墊底,真的就要被兼並了呀!”


    秀靈峰乃是萬秀仙宗的一個支脈。


    萬秀仙宗乃是大門派,門內的強者一旦得到門派認可,便可另起爐灶,自立山頭。不過,每隔三年各支脈會舉行一場通靈大會,各脈弟子一爭高下,連續三屆墊底者,就會被兼並,失去獨立存在的資格。


    秀靈峰一脈眼看著已經連著兩屆墊底,偏偏又逢峰主蕭毅恆修煉出了岔子,實力大損,萎靡不振,幾乎不能支撐大局,好幾個支脈都虎視眈眈,想要乘機吞並秀靈峰。


    蕭毅恆實在沒有辦法來扭轉頹勢,所謂病急亂投醫,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翻找出秀靈峰前輩遺留的紀念物――十餘枚菩提樹種子,悄悄種到了這塊臨時開辟出的白沙地裏,希望能使之萌發,生根發芽,借著菩提樹生長,聚攏天地靈氣,激發秀靈峰弟子的靈覺悟性,使眾弟子有所突破,好在下次通靈大會爭得一個位置,擺脫被兼並的悲哀命運。


    可惜,這些菩提樹種乃是封存著的紀念之物,好歹不知,加之年代太過久遠,似乎早已死去,一連八天都未見萌發,讓這父女二人失望不已,滿心絕望。


    “敏兒,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扭轉局麵的。”


    蕭毅恆擺擺手,吩咐道:“你且再澆灌一遍,若還是不行,我們就另想辦法吧!”


    少女蕭敏點點頭,雙手捏起一個小雲雨印,身上靈力暗湧,匯聚手印之上,忽然將手一招,四麵八方簌簌起了一陣清風,水汽匯集,結為一團小小雨雲。這時少女小心翼翼取出一個玉瓶,輕輕擰開,倒出一些雪白玉液,將手一送,盡數灑到那團雨雲之中。


    旋即再單手結印,控製雨雲降下細細雨水,在那沙地上遍灑一遍,直至雨雲耗盡,方才收手,然後眼含希冀的看著沙地,口中念念有詞:“菩提樹種,求你快快發芽,我們秀靈峰的明天就全靠你啦!”


    蕭毅恆暗暗歎息,沉聲道:“敏兒,走吧!”心裏其實已經不報希望,帶著女兒黯然的離開了這裏。


    ………………


    “天呐,我這是到了哪裏?”


    白沙之下,一枚發脹的菩提樹種子裏,忽然發出虛無的驚叫之聲。“剛才那一對父女是怎麽迴事?”


    這豁然是林青的聲音,不是人聲,而是心靈之中的虛無叫喊。


    不成想,他跌落山崖之後,看似肉身摔得稀巴爛,慘不忍睹,不得善終,靈魂卻出乎預料的寄托在鑰匙鏈上那截木頭裏,逃過一劫,物轉星移,來到了這裏,整個化為渺小的一點,進入到一枚本已壞死的菩提樹種子裏。


    一時之間,他意念中亂象叢生,還在死亡的恐懼中,忽然就聽到這對父女的對話。


    因在沙子之下埋著,到處黑漆漆一片,他也分不出說話者到底是什麽,不信鬼神的林青,驀地開始懷疑此間到底是人間還是地獄,說話的又到底是人是鬼?隻聽什麽菩提樹種子,通靈大會,行雲布雨,靈液之類,覺得匪夷所思。


    而且,不一會兒後,他居然真的感覺到有水分浸潤下來,清涼滋潤,一時駭的不輕,百思不得其解。


    “這還真的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林青心底充滿震驚,暗想一陣,不禁暗自疑惑起來。“我這記憶猶在,思維正常,也無痛苦,還能夠感覺雨水……難道,難道我靈魂借物重生了?!”


    死亡的恐懼和最初的震驚退去之後,他才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現狀,最後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他這個百分之百的唯物主義者居然經曆了最為奇幻,最無法解釋的事情――靈魂穿越,真的重生了,而且是靈魂寄托在一截詭異的木頭裏,重生於一枚壞死的菩提樹種子中。


    “我一個大活人,堂堂21世紀的大好青年,居然成了一枚種子?以後要變成一棵樹?”


    人生變樹生,林青心靈顫抖,實在難以接受,莫名感覺爺爺生前的話似乎開始應驗――報應終於在他身上顯現了。當初他在爺爺麵前,把什麽聖樹圖騰駁斥的一文不值,死活不信邪,現在好了,自己現身說法,無端端變成一顆樹種,太特麽諷刺了。


    報應啊!


    震驚、興奮、失落、忐忑、悲哀……劫後重生的林青心緒複雜極了,感覺命運狠狠甩了他一個大耳刮子,和他美美的玩了一把黑色幽默。


    就這一個離奇變故,他自以為科學文明的世界觀就已經動搖,瀕臨崩塌的邊緣!


    “我這是在哪裏?”


    不知過了多久,林青徹底冷靜下來,終於開始麵對現實,開始重新認識身為一枚種子的自己,試著探知這個完全未知的詭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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