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保安的帶領下,陳雪亮三人“飯後”穿過了一排排毛胚紅磚垛,來到了一排燒磚的窯洞口。


    幾十個工人正滿頭是汗地推著裝滿紅磚的手推車忙碌著,他們衣著破爛,滿頭滿臉都是灰燼,除了眼睛和嘴巴在不停開合之外,看不出任何表情。


    磚窯洞東邊的不遠處,另有一個比磚窯洞略小的洞,洞口也是用紅磚壘起來的,上麵掛著一條破了幾個洞的布簾子,一旁的磚上用石灰水歪歪斜斜地寫著“洗浴”兩個字。


    “看到沒有,那裏就是澡堂,”保安道,“以後每半個月免費洗一次澡!平時洗都是自理,不過可以先記帳。”


    澡堂口坐著一個一個頭發亂糟糟的老頭子,他正在曬太陽;看到保安帶來了三個人,他眯起了眼睛:“來新人了?”


    他問保安。


    “廢話!”保安沒好氣地迴答道:“拿三套衣服來。”


    那是個簡易澡堂,可能是依靠旁邊磚窯洞采熱的緣故,裏麵的溫度很高。


    澡堂分裏外兩間,外麵是澡後休息的地方,有七八個土炕,但是上麵的布單都已經發黑了;裏間是洗澡的池子,池子很大,隻是水很淺,看上去也很髒,昏暗的燈光下,澡水就象一鍋死寂的黃湯;還好,池子的邊上有兩個淋浴的水龍頭,陳雪亮鬆了口氣。


    老頭拿過來三身單衣、三件褪色的軍大衣,顯然都是有人穿過的那種。


    “洗發精、沐浴露呢?”陳雪亮問。


    “隻有這個。”老頭指指池子的邊上,那裏有一小塊黃黑色的土肥皂。


    三人脫下了衣服;陳雪亮走向了淋浴龍頭,發現隻有一個是好的,水小得可憐,而且是忽涼忽熱;他的兩個同伴則直接泡到了池子裏,直唿過癮,他們已經不知多久沒有泡過澡了。


    “有沒有值錢的東西在裏麵?”那個糟老頭抱起了三人脫下的衣服,大聲地問。


    “幹什麽?”池子的一個人問道。


    “拿去燒掉啊,你以為我要你們這些叫化子的東西啊!”糟老頭居然也瞧不起他們。


    “別,大爺!”陳雪亮喊道,“我有錢包在裏麵。”


    “哦,”老頭拖長了聲音,分明是在嘲笑他,“那洗完後趕緊把東西拿走,你們穿來的衣服都要拿去燒掉的,窯上不許穿自己的衣服。”


    “為什麽啊,我這身衣服可是剛買不久,”池子裏的另外一個人喊道,“你們要拿走的話,得給點補償吧?”


    “補償你個頭!”老頭嗓門不大,但是說出來的話三人都嚇了一跳:“給了你錢,你有命去化嗎?”


    陳雪亮三人忽然一齊靜了下來,隻有水龍頭的水在發出嘩嘩地流淌聲。


    他們一起迴到了恐怖的現實世界,剛才放鬆得有點過頭,一時竟然忘了自己的處境。


    “你說什麽屁話!八叔,”留在外間的保安走到了裏麵,“讓你照看澡堂就好好看著!不要以為你是老板的什麽堂叔,就可以隨便壞了這裏的規矩。”


    老頭不做聲了。


    他是老板的遠房叔叔,費了好大周折才得到了這個看澡堂的活。


    三人穿上單衣,裹好了軍大衣,冒著寒風跟隨保安來到了窯東四、五十米外的兩排平房前;這兩排平房四周有很高的石牆圍著,門口有門房;門房的邊上也有兩個大鐵籠子,不過中間沒有狼狗;兩扇院門由厚鐵皮焊就,十分高大,頂上焊著鋒利的刺馬;一扇上麵寫著個“鍋”字,另外一扇上麵有個“夥”字。


    陳雪亮愣了,他不懂這兩個字在這裏是什麽意思。


    等到他走到裏麵,馬上就明白了:這裏是工人吃飯、睡覺的地方。


    保安把三人帶到了前排最西邊的一個房間前,門沒有鎖;保安打開房門,一股惡臭從裏麵撲鼻而來;陳雪亮發現,裏麵是兩排土炕通鋪,有四五個人正躺在上麵呻吟,和他們一起來的“逃犯”也躺在中間。


    “這裏是你們等會收工後住的地方;夜裏不能亂跑,隻能呆在院子裏,否則被狗咬了隻能認倒黴!”保安指著西牆那幾個空位置說,“好了,現在跟我去工頭那裏,他會給你們分工的。(..tw無彈窗廣告)”


    三人又迴到了窯洞口。


    一個手拿皮鞭的工頭過來把陳雪亮叫走了。


    他的工作是出窯工,也就是不停地把燒好的紅磚從窯洞裏搬出來,他們這組總共有二十多個人;另外的兩個同伴不知道被分到了哪裏。


    雖然是初冬季節,室外溫度已經在零度以下了,但是,窯內的溫度卻比酷暑還要高,最起碼有五十度。


    陳雪亮幹了有一個多鍾頭,接連運出去了近千塊磚頭,早已經滿頭大汗;他停了下來,想休息一會;這裏根本沒有凳子,他隻能這麽站著歇息。


    “唿,”他忽然聽到背後有一陣風聲襲來,本能地一側身,黑乎乎的皮鞭梢從他肩頭掠了過去;他一轉身,惡狠狠的工頭出現在了他麵前。


    “吆嗬,好滑頭啊!”他掄起鞭子,想打第二下;這時,一個五十多的老漢剛好從工頭身旁經過,見工頭掄起鞭子,以為要打自己,嚇得一哆嗦,手推車翻了:有兩塊磚頭砸到了工頭腳板上!


    “找死啊!”工頭怒喝,照著老漢沒頭沒腦就是一鞭子;老漢的臉上馬上就出現了一道粗紅印,他剛想求饒,工頭隨手又撿起一塊紅磚,朝老漢頭部砸去;老漢往後退了一步,磚頭碰到了他的額頭,頓時鮮血直流。


    工頭還想追打老漢,有兩三個工人驚驚顫顫地攔到了老漢麵前,不停地替他說起好話來;工頭覺得老漢也不敢真的來衝撞自己,罵了幾句就慢慢消了火氣。


    老漢從衣服上撕了一根布條,把額頭的傷紮了起來,然後很快就蹲下去把地上的磚頭重新裝上車推了出去。


    工頭沒有繼續過來鞭打陳雪亮,隻是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還不趕緊幹活去!”接著,他便晃悠悠地踱到窯門口去抽煙了;其實,他發現陳雪亮幹活挺賣力的,手腳很快,是個不錯的工人;隻是他一看到有人停下來,就會本能地上去抽上兩鞭子,這是他的職業習慣。


    陳雪亮的性格比較沉穩,換了毛學東,此時肯定會衝上去把工頭暴打一頓;他默默推上車子,又開始幹活起來;很快,他就發現了工頭並不是在刁難他這個“新人”,這裏幾乎所有的工人,都被工頭在隨意嗬斥、鞭打著;這個窯場的管理方式,絲毫沒有現代企業管理的影子,純粹是野蠻的奴隸製“統治”方式。


    直到晚上七點鍾的時候,工頭才吹響了收工哨子;陳雪亮發現,許多人都癱坐在了地上;受到大家疲憊情緒的影響,他也坐了下去;的確,即使是再強壯的年輕人,這樣幾乎不間斷的幹活,也會累爬下去的。


    晚飯又是兩個饅頭加一大碗湯,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在夥房領饅頭的時候,他看到了兩個和他一起來的人;兩人好象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有氣無力地和他點了點頭,額頭上、臉上都有鞭子的痕跡。


    接著,他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暗中觀察過,這裏的工人大概有兩百來人,一天下來,都是渾身肮髒不堪,但卻幾乎沒有人有要去洗澡的樣子!


    他不願意多想,放下碗,便裹起大衣朝鍋夥院門走去,一個保安攔住了他;陳雪亮吃驚地發現,這時的門房裏麵,加上外麵攔他的一個,居然共有六個保安!而外麵的鐵籠子裏,也赫然關上了兩隻兇惡的狼狗。


    “幹什麽去?”攔他的保安問道,目光很不友好。


    “洗澡去。”陳雪亮迴答道。


    “剛來的?”保安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語氣友好了不少,“沒事不用洗那麽勤,知道嗎?”


    “太髒了,睡不著。”陳雪亮解釋道。


    “那去吧,早點迴來,”保安提醒道,“一會就要放狗了。”


    “好的,謝謝。”


    澡堂開著,老頭子在外間喝茶,裏麵隻有兩個不當班的保安在衝澡;水池裏的水還是那鍋黃湯;陳雪亮來到了外間,讓老頭子再給他一身替換衣服,老頭楞了一下,問過他的名字之後,就爽快地又給了他一身。


    那兩個保安見到了陳雪亮似乎也很奇怪,但並沒問什麽,很快兩人就匆匆洗好躺到外麵的炕上喝茶去了;陳雪亮衝澡的時候,可以清楚地聽到兩人的談話聲。


    “兄弟,等會打算找哪個啊?可別象昨天一樣和我選同一個哦。”


    “這裏就那幾個貨色,都是半老娘們了;我隻要去去火,隨便找個都一樣,昨天那是誤會。”


    “聽說半個月前來的那個隻有二十出頭、蠻水靈的?”


    “算了,還沒教導好呢!前天我們隊長去玩時,不給幾個嘴巴她還不老實,手指甲還挺會撓人。”


    “你不想去玩玩這樣有個性的?其他的都象死魚一樣也沒意思。”


    “不想玩這樣的;本來去尋開心的,弄得哭哭啼啼的,上了也沒有勁。”


    “也是,這樣吧,月底休息的時候,我帶兄弟到鄉裏去嚐新鮮的;今天就隨便玩玩算了。”


    兩人似乎很猴急,一杯茶剛喝完,馬上就走人了。


    陳雪亮穿好衣服後,來到了外間,在一個自來水龍頭上把換下的那套洗好了;那老頭一直看著陳雪亮的舉動,忽然輕輕歎了口氣:“換下的衣服放在這裏烘幹吧,我給你收著,拿迴去你也沒有地方涼;還有,你沒事少來洗澡,你那點工錢,洗不了幾次澡的。”


    “大爺,”陳雪亮感到這個老人還是蠻耿直的,“你可以給我講講這個窯場的情況嗎?我第一天來,就看到他們在打人,下手真是狠,我可嚇壞了。”


    老頭停了一會,見四下無人,終於開口了:“有機會你就跑吧,看你身強力壯的,應該有機會,不過一定要看穩當了;上次有個年輕人,跑出去了半裏地還是給追了迴來,現在就埋在後麵的土坑裏!”


    “這還有王法嗎?”陳雪亮雖然有過心理準備,但是真沒想到老板會厲害到這種程度。


    “王法?有啊,他們就是王法!”老頭喃喃道,“死傷的人,每個月都有;搶男霸女的事,天天有;就算是舊社會,也沒見過這樣沒天理的,看報應吧!”


    一股怒火終於從陳雪亮的胸中升了起來:“大爺,等著看吧,他們馬上就會有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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