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


    韓越吹幹折子上的墨跡,合上奏折,放到懷裏,然後看了一眼同僚們,說道:「諸位,要是今日事不成,你我在九泉之下,再同行!」


    說話之時,這位禦史大夫朝著在場眾人認真行禮。


    禦史這邊,也是紛紛迴禮。


    之後韓越大踏步走出大堂,隻是尚未靠近庭院,便聽到了些嘈雜的聲音。


    有小吏形色匆匆的從遠處走來,臉色難看,「禦史大人,出大事了。」


    韓越微微皺眉,「什麽事情,詳細說來!」


    小吏不敢猶豫,很快便說道:「是……百姓們,百姓們把禦史台圍了!」


    聽著這話,韓越皺起眉頭,看向眼前的小吏,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麽?」


    小吏哭喪著臉,「大人,是真的,現在禦史台外麵,全是百姓!」


    韓越說不出話來,禦史台從來都是朝廷正直的代表,在史冊上,完全不缺那些個撞死在某處的事情,死諫的禦史,更是一大堆,平日裏都是他們去圍裏某個衙門,哪裏有過什麽人來圍了禦史台的事情?


    更何況,那還是一群百姓。


    「衙役們在什麽地方,吃幹飯的嗎?」


    韓越很快便反應過來,很快開口,但實際上聲音裏也有些緊張。


    小吏迴道:「百姓實在是太多了,我們的衙役根本沒辦法。」


    韓越怒道:「那京兆府在何處,京兆府管不了,鎮守使衙門在何處?」


    小吏苦著臉,「百姓圍了咱們之後,我們是一個人都出不去,隻能看京兆府什麽時候能知曉這邊的事情了。」


    韓越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身後的禦史,他們還有大事要做,如何能在此刻耽誤?不過他剛想說話,就又有小吏跑了過來,同樣是行色匆匆,「大人,百姓們說讓您出去,要不然就砸了禦史台!」


    韓越皺了皺眉頭,臉色變得很難看。


    ……


    ……


    禦史台外,一群百姓圍著這座朝廷衙門,群情激憤,擋在他們身前的那些個衙役,此刻身上都到處都是臭雞蛋和菜葉子,這些當差的衙役換成平日裏,或許還會做些什麽,但此刻麵對著這黑壓壓的一片百姓,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他們此刻也很緊張,等會兒要是百姓非要往前衝,他們到底攔不攔?換句話說,不是攔不攔,是攔到什麽地步。


    能不能打百姓一頓?


    甚至有沒有可能殺幾個百姓?


    這是很複雜的事情。


    隻怕大人物們都不會輕易做出決定,就更別說他們這些小吏了。


    終於,在衙役們無比緊張的時候,身後的門終於開了。


    隨著一道聲音,禦史台說話最管用的禦史大夫韓越就走了出來。


    這位頭發花白的老禦史大夫,看向這些百姓,一臉威嚴,「你們可知這是何處?敢圍朝廷衙門,不想活了?!」


    韓越在朝中,向來擅長以大道理來壓人,這一開口,語氣其實跟那些個朝廷官員沒有什麽區別。


    百姓們沉默了片刻,韓越便點了點頭,正想說兩句,但馬上便有一個臭雞蛋從人群裏飛了出來,正中這個禦史大夫的腦門,之後人群裏更是菜葉子臭雞蛋,不勝枚舉。


    都朝著這邊砸去。


    韓越一下子變得極為狼狽,但不等他說話,人群裏的罵聲不絕。


    「***什麽禦史,自己說的就是對的?別人的話就是放屁?」


    「什麽她娘的不想活了,老子就是不想活了,你來殺老子啊?!」


    「去他娘的,要是沒有北邊那幫當兵的,老子早


    就被妖族吃了,這會兒來問老子是不是不想活了,要是沒有那幫當兵的,是你想活就能活的?」


    「***,跟我們打官腔,真惡心,要不是老子讀過幾年書,老子現在就打死你這老王八!」


    「你們這幫禦史,平日裏做了什麽事情嗎?拿著朝廷的俸祿,就隻知道張著嘴一頓胡說?你們想沒想過,朝廷的俸祿是哪裏來的?不還是我們這些人交的稅嗎?!」


    「他娘的,我們養著你們,你們就一點不考慮我們要什麽?!」


    百姓們激動起來,罵聲不停,一人一句口水,好像都能在這裏將這位禦史大夫淹沒。


    韓越沉默了會兒,才皺眉道:「邊軍南下,沒有先例,這個口子一開,以後成為慣例,傾覆天下就在眨眼之間,到時候你們難道就能幸免於難嗎?」


    作為禦史大夫,他雖然不屑於和這些百姓多說,但此刻也不得不說了。


    「敢問大人,當初陛下奪得天下,是為什麽?!」


    人群裏有百姓開口詢問,但實際上這卻是個十分敏感的問題,百姓們偶爾茶餘飯後提一提也就算了,朝廷官員們哪裏能在大庭廣眾下聊這些東西?


    但韓越實在是說不出來原因,這樁事情在他心底,都從來沒有個定論。


    「是民心,那廢帝不得民心!」


    人群裏有人高聲唿喊。


    韓越問道:「廢帝登基之後,也做了許多有利於民生的事情,為何叫不得民心?」


    「百姓想要的是吃飽飯,但不隻是吃飽飯,那年廢帝為了給方外修士開采礦石,多征了三十萬民夫,這三十萬人,最後迴來多少?這是無奈之舉嗎?還是說這樣的無奈之舉,百姓們就要一直承擔?那些年方外修士擄掠女子有多少?殺了多少百姓?朝廷難道不知道?可朝廷知道了,說了半句話?做了半件事?百姓們想要的公道,朝廷可給了?」


    「百姓們在最底層,活得最不易,你們在最上麵,吃飽飯對你們來說沒有什麽難度,體麵的活著對你們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但是你們想過沒有,這大梁朝,隻有你們這些當官的好過了就可以了嗎?」


    有百姓一字一句說道:「百姓們也要過好日子,也要不被人欺負,也要活得有尊嚴,廢帝給不了,隻有陛下能給!」


    韓越的眉頭皺的越來愈深,這位禦史大夫此刻好似也是陷入深思了。


    「什麽傾覆天下,什麽改朝換代?如今這個世道,誰都看得出來是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這樣好的世道,是什麽邊軍南下就說傾覆就能傾覆的?以後某天世道不好了,這是不讓邊軍南下,就不會改朝換代的?」


    有百姓在人群裏開口,言辭犀利。


    韓越皺起眉頭,想要怒斥一聲,隻是最後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那幫當兵的在北邊拿命去堵妖族,有多難還用多說嗎?南方的這幫修士還要在他們背後捅刀子,捅刀子之後,還不能讓他們親自來報仇?這有什麽道理?!」


    這道聲音從人群裏響起之後,韓越眉頭就皺的越來越深了。


    有些話,在官場上是聽不到的,非得在百姓口裏才行,但當官的人,其實又是很難去坐在百姓麵前的。


    ……


    ……


    不遠處的高樓裏,有人正看著禦史台這邊。


    有人不斷把情況傳迴來,當傳到那些百姓開始這麽說話的時候,有人的臉色就變了。


    「大人,百姓這麽開口,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人對著一道簾子開口,簾子後麵,則是坐著一個人。


    那人笑道:「百姓想說什麽,就讓他們說,我朝太祖高皇帝不是說的特別直白嗎?本朝是與百姓共天


    下,從來不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百姓想要什麽,要怎麽活,從來都是最重要的事情,至於當官的,可以往後推推。」


    「對了,看樣子這幫禦史今天是走不出禦史台了,這樁事情估計也不能說些什麽了。」


    「誰能想到,這一次口子居然是在百姓這邊,根本就沒有讓朝廷裏的人插手。」


    那官員笑道:「這樣一來,太子殿下也就不用擔心這樁事情了,也沒勞煩鎮守使大人。」


    那人感慨道:「鎮守使大人日理萬機,也不能讓他大小事情都操心才是。」


    官員點點頭,說道:「鎮守使大人在北邊多用心就是了,南邊的事情,能不讓他操心,最好還是別讓他操心。」


    那人笑道:「還是得說,咱們殿下娶了一個好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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