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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陽初生時,霜花未散,萬籟寂靜。院門悠悠對開,蓉釵駕車出門,直去驛道。東行路上,隻有馬蹴大地,“嘚—嘚—”有致。


    容輝、瀟璿和梅釵坐在車廂裏,梅釵忽然問:“我們到了七驛鎮後,是明著上山吊喪,還是偷偷潛伏上山。”她也闖蕩多年,遇事不亂,一語問出要點。


    容輝隨她細想,若大張旗鼓地上山吊喪,不免被外人利用,更不受山上待見。若潛伏上山,再遭一眾同門圍攻,那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正左右為難,隻聽瀟璿說:“先看形勢吧!最好等兩家打起來,再行上山。”


    “這樣的話,就要先找個隱蔽地方暫住下來。”梅釵又想到七驛鎮大半人物都認識這對夫婦,不由頭疼。她正為難住處,容輝忽然提議:“就住秋月酒樓吧!蕭老是精明人,嚴大哥他們和我也熟,都不是多嘴的人。”


    瀟璿想起那間隔房,那張板床,那床上的黴味,頓時羞紅了臉,抬手打了容輝一下,又輕輕點了點頭。容輝忙岔開話題:“也讓你們嚐嚐我的手藝。”


    “哦?”瀟璿忍俊不禁:“看不出你還會炒菜!”


    “笑話!”容輝得意洋洋:“小爺在酒樓混,要是連菜都不會炒,還怎麽做人!就像你再精明,要是不會武功,也沒人服你管庶務呀!”梅釵見兩人一唱一和,其樂融融。雖不知為哪般緣由,也與有榮焉。


    純種馬腳力既快,耐力又長。中午不到,已至七驛鎮上。容輝故地重遊,隔簾見街麵上人來客往,心中不免得意。又見一眾人佩刀掛劍,相見後互一抱拳,再說幾句江湖切口,隻覺這才是江湖。


    街上攤前,有的人高談闊論江湖大勢,自覺如此才算體麵。而又有人故意壓低聲音,生怕被人聽見。男女老少們雖是笑容滿麵,神采奕奕。暗地裏卻都知道這叫“故作鎮定”,現在不多說幾句,還指不定日後有沒有話說。熙熙嚷嚷,沸反盈天。


    馬車徐行,容輝又見藥鋪和布莊前也聚集了大批散人,再看牌價,金瘡藥和白紗竟貴了數倍。這才相信,真要夥拚了。


    嚴良在堂中清賬,忽聽到門外駿馬嘶鳴,容輝應聲進來。他先是一驚,又欣然迎出櫃台,一麵去拍容輝肩膀,一麵迴頭招唿:“快出來,小輝迴來了……”


    話沒說完,容輝已抬手捂住他的嘴,又迴頭招唿:“快進來。”話音剛落,青影閃過,瀟璿已站在堂中。她今天梳了條馬尾辮,紮成了靈蛇髻。銀絲耳墜,熠熠生輝。窄袖深衣,素麵銀邊。銀絲大帶,錦繡荷包,使她小小身軀尤顯高挑。


    蓉釵持鞭駕馬,悠悠去了別去。容輝忙關上店門,迴頭見蕭老領著夥計們迎出堂來,忙上前一揖:“蕭老!”


    蕭老一怔,又喜上眉梢,上前兩步,雙手扶起容輝,微笑詢問:“出什麽事了!”說著伸手相請,迎入後院。其她人都憋了一肚子話,當即讓瀟璿先走,魚貫跟入後院。


    張大力和趙明眼疾手快,分別從堂中搬來一張八仙桌和四張條凳,蕭老親自給六人沏上了大腕茶,又問:“楚姑娘和小輝這次迴來,可有事要辦?”


    瀟璿平視蕭老,直言不諱:“我們隻是聽說這邊出了變故,來湊個熱鬧罷了。此中詳情,蕭老可知道些?”語聲淡淡,如坐雲端。


    蕭老心頭微凜,垂下眼緩緩述說:“自你們走後,倒也太平,隻是八月十七下來幾名管事,問起小輝的事,我們就一五一十地說了,後來就再沒人來過,不知可難為過了你們。”


    容輝暗暗讚歎:“馬長老果然是聰明人!”眼下隻好推辭:“我們前些時日不在山上,眼下不是好好的嗎?您老且說說最近的態勢。”


    蕭老長歎一聲:“哎——,這裏怕是再沒太平日子過了。看這陣勢,我就想起了二十年前,也是這個樣子……眼下不僅我們七驛鎮,其他鎮子也是一樣。看這陣勢,怕是要起兵禍了。別看這幾天生意好,我們隻想散了銀兩,逃難迴鄉去。”


    容輝一愣,忙不迭問:“這裏聚集了多少人?”


    “哼—”蕭老搖頭苦笑:“多少人,你們也看到了!有的人馬幹脆就在鎮外支起帳篷,駐紮下來。這些人加起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想必周圍的幾個鎮子也相差不多。而且這幾日還有人接連趕來!”


    晚間星月朗朗,容輝和瀟璿背靠著背,坐在屋頂上望風,正欣然間,又見街上走來兩道青衣倩影,正是梅釵和蓉釵,忙招手輕唿:“這裏!”


    兩人走進大堂,一躍上屋,先向瀟璿襝衽行禮。瀟璿伸手請坐,忙不迭問:“怎麽樣了!”


    梅釵說:“大半是各處散人,暫時不足為慮。打頭陣的是綠林道上的人,以‘紅眼狼’的‘九嶺十八寨’為首,加起來不下兩千人,都駐在城外。‘神劍門’從各處抽調了五、六百弟子,由掌門熊應天帶隊,另有十幾家小幫會以為馬首,隻是還沒到齊。‘神盾門’由掌門房嗣奕帶隊,隻帶了兩百重甲,和一千套輕甲藤牌。‘神風門’是徐乘風帶隊,卻不知帶了多少人來。另有‘神機門’掌門姬辨先生帶來了兩門‘神機炮’,馬幫幫忙運送夥食。”


    瀟璿微微點頭:“如果這幫人首戰勝利,那些散人也會一擁而上,跟著搶掠一番。如果前方失利,則一哄而散。”


    容輝忽然問:“山上有多少人。”


    瀟璿據實以告:“山上不足一千人,不過大半都是二、三等護法。若憑借山勢,能守一段時間。若各堂堂主有眼光,肯召迴一些好手,就能發大財。”


    “發大財?”容輝心頭一喜,失聲追問:“還能發大財?”


    瀟璿淡然額首:“世上還有什麽比搶掠發財更快!”


    容輝啞然失笑,就在秋月酒樓住下,白日隻和梅釵、蓉釵在二樓說話,打探消息。又過了三日,街上已是成群而出,結隊而入。旁人無需細看,就能分清各自麾號。


    容輝搖頭歎息:“哎——,看這陣勢,最快今晚,最遲明晚,這些人就得動手了。”


    梅釵忽然迴報:“找到胡世榮了,一直和熊應天等掌門呆在一起。”


    “他們要分的是我各地產業,那才是大頭。若想把事做得漂亮,多半還會邀江湖散人助拳。”瀟璿微作沉思,慎重吩咐:“你們混在這群散人中間,發現胡世榮上山,立刻流星傳訊。”她輕哼一聲:“我要親手宰了他!”


    十月十八日清晨,容輝眼見數百人從七驛鎮悄然出發,果然留下一眾江湖散人。


    十九日清晨,就有傷員被送迴鎮上,消息不脛而走:“十七日黃昏,三路隊伍宿營時,被箭隊襲擊,死傷上千。”


    容輝聽得直皺眉頭:“箭隊,山上還有箭隊?”


    “昔年太子秋狩,每年必至蓮山。一來二去,倒也留下了一些。”瀟璿欣然微笑:“那些良弓三年而成,百年不朽,還是‘神盾門’出的精品。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做的兵器,有一天會要了自己人的命。”


    容輝恍然大悟:“弓箭出自神盾門,豈非也是一招離間計?看來山上管然不全是酒囊飯袋!”


    二十日清晨,傷員又帶迴消息:“十九日下午,各派人馬分路圍山,激戰半日,死傷數百。”


    中午時分,容輝在酒樓上聽得直皺眉頭:“難道開始攻山了?那幾百丈的山穀,可不好上啊!”


    瀟璿若無其事:“人要找死,擋也擋不住!”


    兩個人正說笑間,蕭老憂心忡忡,上來討句準話:“楚姑娘,你看如今形勢,我們這店還開不開。”


    “開!為什麽不開!”瀟璿拍板讚同:“不但要開,再把酒錢提高三倍。”蕭老心頭一塊石頭落地,又笑著下樓招唿客人。


    二十一日清晨,果然又有消息:“二十日攻山,‘神機門’姬辨先生一炮轟碎了‘太虛觀’的牌樓!拚殺一日,卻上不了山穀半步。”


    瀟璿見撤迴治傷的大半是綠林上盜匪,不由好笑:“看來前麵要出內亂了!”


    “怎麽說!”容輝追著她問:“你發現什麽了?”


    “大家是來發財的,不是來拚命的!”瀟璿得意地笑:“如果死的人太多,膽小的自然得重新掂量掂量自己分量。尤其是綠林道上混的,生死關頭,什麽兄弟義氣都是胡扯。”


    果然三天過去,攻山同盟仍然上不了山穀半步。又有消息傳出,當家們又為“夥食費”大吵了一場,接著聯名發出“英雄帖”,廣邀天下英雄,共襄盛舉。


    消息如滾油落入冰水,引得小鎮沸反盈天。散人們群情激奮,開始相互結交。正騎虎難下時,忽然竄出了個號稱“天火老怪”的高手,成了眾散人的帶頭大哥。


    “天火老怪?”容輝坐在樓上,見眾人奔走相告,不由摸著鼻子問:“是哪號人物!”


    “好像是位隱士吧!”瀟璿也不確定:“瞧這陣勢,身手應該不錯。”


    小鎮上吃過午飯,“天火老怪”一馬當先,走過中街。後麵一簇人馬,昂首跟隨。馬蹄砸地,震驚四座。街邊人聽到動靜,立刻飛身出店,跨上馬魚貫跟隨。


    容輝在樓上看見,不由搖頭:“一個老頭而已,至於嗎?”


    瀟璿也忍不住笑:“我越看,越覺得這是一群羊。”見散人們三兩相隨,立刻吩咐梅釵:“你們也跟著這群人去吧。”二女襝衽應是,小跑下樓,跨上馬並肩而去。


    夫妻倆繼續觀望,待吃完晚飯,已是黃昏時分。兩人喝完熱茶,見天色已暗,才一起下樓。容輝一躍上馬,伸手在瀟璿肘下一托,將她橫抱身前,縱馬而去。


    純種馬身高腿長,一躍丈餘。容輝腳踏馬鐙,已是堪堪坐穩。瀟璿小小身軀,根本踏不到馬鐙。她卻漲紅了臉,嘀嘀驚唿:“有人!放我下來!”


    容輝索性拿她打趣:“等閑下來,我一定給你選一匹好驢子。”


    “驢子,自己當時怎麽沒想到買幾隻驢子,女俠不都是騎青花小驢的嗎?”瀟璿氣結,抬手打了他一下,自我安慰:“反正沒人認識,反正這個人是自己的丈夫……”身體起伏,勁風激麵,既舒服,又刺激。索性微動身軀,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樂得享受。


    男女共乘一騎,談笑風生,引得同路散人們嗤之以鼻。容輝內功已成,視物猶如白晝。四下觀望,忽然輕疑:“我怎麽覺得這裏多了些古怪!從前沒覺得,眼下卻說不出來!”


    “若有危難,我自會察覺。”瀟璿懶洋洋地說:“這裏除了明月鬆間,綠樹環繞,哪有異樣!”


    容輝喃喃自語:“綠樹環繞?”恍然大悟:“對了!我從前怎沒發現!秋風蕭瑟的,這裏的樹怎麽不掉然對開。瀟娟披著長發,隻穿了身雪綾褻衣,俏生生地站在門中,心裏喜不自勝。瞥眼卻見師姐身邊還有個男子,驚唿一聲:“師姐稍等!”木門應聲閉上。


    瀟璿一怔,差點撞到鼻子,又好氣又好笑:“少臭美,披件衣裳就出來!”隻好先坐迴亭中,沒等片刻,樓門又開,瀟月當先走出。她綰了個纘,穿了件青羅夾襖,秋羅長裙。頭上插了支金蘭玉釵,腰下掛了條如意佩穗。微笑盈盈,端莊大方。


    瀟娟穿了紫袍,也是一樣裝扮,一眼瞧見容輝,先是一怔,眼珠就止不住轉動。


    瀟璿迎出亭問:“山上怎麽樣了!”


    瀟娟欣然笑歎:“打唄!”說著笑盈盈地踱到容輝身後,輕輕一拍他的肩膀,躬下身喊了聲“姐夫”。模樣俏皮,憨態可掬。


    容輝身子一顫,期期艾艾地應了一聲,迴過神來,卻見伸著一隻雪白粉嫩的小手,硬著頭皮問:“幹什麽!”


    “紅包!”瀟娟笑眯眯地說:“不知道迴娘家要給紅包嗎?”


    “給,給多少!給少了人家瞧不上,多了又給不起!”容輝一陣頭疼,隻好岔開話題:“大敵當前,小命要緊,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改天,改天!”


    瀟月拉妹妹坐下,搖頭輕歎:“山上就兩千人,苦守五、六天,都已筋疲力盡。聽說山下又加了人,怕是……怕是要完了。”


    瀟娟神色一黯,長長透出口氣:“師姐還沒吃早飯吧,我給你們拿去!”起身去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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