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陰沉,昏暗如墨,暴雨如狂,滂沱直下。蒼穹之上,雲變風急,山色一時迷蒙。


    星風雙手環抱胸前,負劍於身,斜倚於一棵粗壯厚實的樹幹之上,雙目微闔,似在小憩。雨水“嘩嘩”不停淋落,卻是近不得其身,皆被他釋放出的護體真氣隔開。


    自星彤離去後,已有好些時間,再無星家子弟闖關至此。


    “難不成,全栽在前麵了?”星風喃喃自語,嘴角徐徐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族這一輩中,難不成男子要輸於女子,更何況那女孩還是……”


    “星風,有人來了。”


    話聲驟響,打斷了星風的思索。他霍然睜開雙眼,抬手一引,已是執劍在手。


    洪蒼山東麵山腳處。


    早在小雨初落時,此處便已撐起傘篷數座以作避雨之用。現今風雨如盤,這些傘篷更是做了加固之勢。


    星彤借著傘篷避雨,纖手反複擺弄著自己的烏黑秀發,明眸如水,直愣愣地看著下山之路,輕聲嘀咕道:“奇怪,都過去好久了,怎麽一個人都沒有下來。難道他們都弱成那樣?”


    過了片刻,星彤心生焦躁之意,不再看下山之路,偏過頭去,轉移視線至稍遠處——年長組此次考驗的終點所在地。那處,有兩人在她下山之時,便已如蒼鬆般默默站立,可見是早於星彤多時完成試驗。


    然而,年長組所要麵臨的阻礙,本是數倍於年幼組,依照常理,再快也不應快於年幼組的第一名,而他們卻能早早完成,可見身手不凡。


    這倆人星彤自也認得,乃是幻星神陣傳送者星闐的孫子——星格、星鬥兩兄弟。但她對兩人並不熟悉,這會兒見識到對方實力,心中亦是生出了幾分敬佩之意。


    此刻,星格與星鬥立於風雨之前,默然無言,但星彤目光甫一投去,那兩人竟仿佛一齊感覺到了視線,心照不宣地轉頭查探。


    星彤見狀,臉頰一紅,神色赧然,慌忙移開視線,轉迴到山路之上,自是不好意思繼續窺視。


    “咦?”


    她甫一看向山路,便見一道身影自山道遠方,蓊鬱林木處緩緩顯現,可因天色暗沉,雨勢磅礴之故,卻是難以看清樣貌究竟為何人。


    “會是誰呢?”


    那道身影疾馳於狂風暴雨之中,矯健十分,恍如曠野中飛馳的駿馬,轉瞬間已離終點不遠。


    “啊啊啊……”此道身影之後,旋即又是兩道人影轉出,大吼大叫著瘋狂地奔馳衝下。


    “哇,一下子就冒出三個人。”星彤方才等了許久不曾有一人出現,這下一出現,卻是湧出三個人,令她不由掩嘴驚唿:“第一個人是……是星罹,不是那個豬頭!”


    隨著身影逐步接近,星彤總算是看清了那張臉。可在她想來,在她之後的理應是星竺。那星竺早早甩掉眾人,奔至山頂,之後下山過關也是遙遙領先,與其他人拉開了一大段距離。她苦追甚久,若非星竺受困於幻術一時不得出,恐怕她是毫無希望奪得第一的位置。然則現下等了半天,結果卻委實出乎意料。


    以眼下情形來看,這星竺被幻術困住而動彈不得,非是一時片刻的功夫呀。


    “這豬頭,竟然給幻術整了這麽久,太沒用了吧。”星彤心中忽而想起星竺那會兒信誓旦旦說要拔得頭籌的滑稽模樣,不由輕笑出聲,但尚未笑過片刻,她便兩眼放光,怔怔地盯著後麵那兩道人影:“天哪,前麵的是星哲,後麵的……才是星竺,哇,他真行啊!大好優勢給兩個人超過去了。”


    此時此刻,矮壯小個星竺亦是滿肚子火,欲要趕超前方近在咫尺的星哲,卻是怎麽也使不出力氣追上去。


    說來,若非星罹出手相助,他恐怕這會兒仍被困在那琴曲幻術之中而無法自拔。


    先前,星竺過關斬將,一路暢通,闖到司馬家琴曲幻術這關。他本以為自己依舊可以憑著一股衝勁,毫不費力地闖將過去,卻不料那悠揚琴曲之聲甫一入耳,便令其深陷幻術之中猶不自知。


    後來,虧得星罹破了幻術,不曾一走了之,而是一把將星竺提起奔下山去,直到脫離琴曲聲波及的範圍。


    雨聲嘩嘩而響,動人琴聲湮滅,星竺旋即脫出了幻術,醒轉過來,一時間卻隻感莫名其妙。


    直到片刻後,星竺的腦中幻象方才徹底消散,總算是漸漸清醒過來。待其看到星罹於一旁喘氣歇息,再聯想之前情況,心裏已明白事情大半,知是星罹助自己擺脫幻術,心中頓生感激之意,思忖著這第一的位置,還是讓給星罹得了——他當時尚不知星彤早已闖過幻術,隻以為時間過去並無多久。


    雨勢傾盆,狂風不歇,星罹頂著如此惡劣的環境,於泥濘山路之上提著矮壯的星竺行了這許多腳程,自是吃力至極,費力不少,當下無疑沒法繼續趕路下山,需得休息小會,補足體力。


    星竺既已決定將心中第一的位置讓與星罹,現下自不會拋下星罹自顧離去。


    歇息了未及半盞茶的功夫,匆匆腳步聲混著雨聲忽而傳來。星哲一路疾馳,下山而來,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星竺是個義氣之人,想也不想,便站到了山路當中,橫劍而立,攔下了星哲,竟是要讓星罹先行下山,報答他救助的恩情。


    星哲如何會料到這突如其來的攔截,麵上閃過訝異之色,百思不得其解。


    於一旁休息的星罹見狀,心裏轉瞬便明白了星竺的做法,亦不多言,迅疾邁開步伐衝下山去。


    “星竺,你這是做什麽!?”星哲看著星罹身影漸漸消隱,眉頭微微蹙起,語聲又是疑惑,又是惱怒。


    星竺大大咧咧道:“星罹助我脫離幻術,我當然要報答他。”


    星哲聞言,眉毛一揚,恍然大悟,語帶譏諷道:“嗬,你可夠義氣啊!”


    星竺並不答話,握劍在手,昂然而立,顯然是不會讓星哲輕易闖過。


    星哲眯縫著眼睛盯視星竺,心中念頭急轉,細細思忖,忽而笑道:“我看不如這樣。我們三人已經闖過前麵三陣,最後要麵對的,必是我族的劍陣。星罹他單單一個人,想來也是不易闖過。可若是合三人之力,豈不容易?”


    星竺凝神聽聞,思索一陣,覺得確實有一番道理,便道:“可以倒是可以。”


    星哲聽星竺出言答應,當即踏步走下山來。


    “慢著。”星竺驀地推手製止:“雖說合力更是容易闖過劍陣,可到時候你若動了點小心思,把我和星罹都甩在了後麵,我們豈不吃虧。”


    星哲止住腳步,心道:“這空有一身蠻力的家夥倒還確實有點腦子,不是那麽容易騙過去。”


    “唉!我們在這耗著,隻會讓別人得便宜……既然如此,那我便答應你,闖過劍陣後,讓星罹先行過去,我與你便看各自實力,再做競爭,如何?如此一來,也讓你好報答星罹的恩情。”星哲年紀雖小,話說的倒是一板一眼,條理清晰。


    這條件說的星竺一時挑不出毛病來,更何況他本是個直腸子,不動腦子,當下不疑有他,答道:“好,不準耍賴。”


    星哲嘴角露笑,道:“我必定說到做到。”


    之後,兩人行進如風,疾步下山,很快便與正在突破劍陣的星罹合於一處,齊心協力,共同闖陣。


    最終,三人順利闖過劍陣,星哲如約讓星罹先行下山。


    然則方才對付劍陣,星竺腦子一根筋,傻裏傻氣地拚盡全力,而星哲則不斷遊走,極少直麵劍陣攻擊,出力最少,保留下了大部分體力。


    兩人輸贏,結果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這唐家暗器好厲害啊!我們,我們怎麽辦?”距山頂不遠的山腰處,有兩人畏畏縮縮,緩緩而行,不用多說,正是落後於人的星檀和星嫻。


    “你身為一個男孩子,當然是你替我擋著,讓我過去啦。”星嫻兩眼一瞪,嬌嗔道。這時,一陣大風倏忽刮過,令她不由打了個寒噤。


    星檀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訕訕而笑,不吭一聲,心裏苦道:“天哪,那些暗器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的,叫我可怎麽擋啊。”


    齊國位於中原以東,而竹州處於國之東南角處,此地此刻雖是烏雲遮天,暴風驟雨,可遠在齊國北部的燕齊交界地帶——祁雲山脈,這會兒卻是晴空萬裏,陽光普照,天氣宜人。


    祁雲山脈地跨燕齊兩國,橫亙於兩國之間,可謂一道天然屏障。該山脈從西南延伸至東北,綿亙上千裏,望之無盡,觀之心歎,乃古華天陸中原地帶一大雄偉山脈,曆來便被文人墨客所稱道,更是為其賦詩作詞,留下名篇佳作無數。而在這祁雲山脈中,最為著名的便是九山七十二峰。


    華蓮山,九山之一,有八大山峰。此山巍峨中不失靈秀,多生奇形鬆柏,亦有嶙峋怪石,風光迷人,鳥鳴山幽,實為一大美景之地。


    八峰其一,有峰名“望日”,因於此處可欣賞到世間絕美的日升日落之景而得名。此刻,有一道人影自青空之中緩緩飄落至此峰上。


    “望日峰,便是這了。”那人甫一落地,視線便鋒銳地掃過四周,喃喃自語道。


    但見此人劍眉星目,麵色威嚴,身軀筆挺如槍,無形中透著一股凜然之氣,身著玄色七星袍,袍上金色星字灼人眼球,袖口處金色祥雲隱隱而動。


    正是星家現任族長星炎。


    望日峰上,雲霧繚繞,恍如仙境,鬆柏傲然,天風萬裏。


    星炎淡淡地環視四周一遍後,邁開步伐,獨自向著林間深處行去。


    “星家族長不辭辛勞,大駕光臨望日峰,不知所謂何事?”七拐八折,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後,驀然間有一道蒼老飽滿的語聲,自亂木叢中飄渺而來。


    星炎麵前不及百步處,林木掩映之間,一座別致古樸的小屋赫然入眼。屋上掛著一塊木製牌匾,以星炎目力,自可看清匾上三字——靜安軒,均是刻畫地蒼勁有力,有著獨特的韻味,絕非淺學所及。


    星炎邁步上前,對著木屋俯身一禮,朗聲道:“管前輩,請恕在下冒然造訪,打擾您的閑居生活。此次登門,是為請前輩出手,以‘天機卷軸’為吾族占卜吉兇。”


    “哦?星家身為四大家族之一,人所皆知,不敢有犯,又何須占卜此事?”


    “前輩,事出有因,還需勞煩。”


    “嗬嗬,你若執意,老朽自當效勞,進來吧。”


    聽聞準許,星炎身形閃動,引得衣袖輕揚,刹那間,已至靜安軒門前。


    小軒周遭,栽有各式奇花,色澤罕見,香氣宜人,一看便知乃稀有品種。而過去叱吒中原,如今卻當起了隱士的“神卜”管琭,就在這屋中。


    軒門輕掩,淡淡茗香幽幽飄出。


    “前輩,打攪了。”星炎禮聲問候,伸手推門,步入屋中。


    小軒內,陳設簡陋,裝飾甚少,卻隱有淡雅之風。此刻,一張樸素尋常的木桌上,擺放著一壺清茶、兩杯盞。桌畔,一位須發花白,麵容和藹,灰白寬袍加身的老者雙目微闔,正靜坐等候。


    “請坐。”。


    星炎抱拳一禮,坐於木凳之上。


    “此為望日峰獨有的霧雲茶,族長請品嚐。”


    “霧雲茶聞名齊燕兩地,乃茶中珍品,想來必有其獨特之處。”


    星炎伸手拿過杯盞,凝目視之,隻見其色蒼翠,宛若碧玉,一股濃鬱沁人的幽蘭香味迎麵飄來。他微微一笑,目視管琭須臾,而後自杯口輕輕吸吮了一小口。


    茶水徐緩擴至嘴中,星炎細細、微微、啜啜品之。


    “味醇、色秀、香馨、湯清,好茶。”


    “能得族長喜愛,老朽不勝榮幸。”管琭言道,袖口輕揚,翻手取出一卷華麗卷軸。


    祁雲山脈,壯闊無邊,人於其中,便如螻蟻,渺小而又無足輕重。


    星炎淩空禦風,袍袖隨風獵獵作響。他的眉頭緊鎖,神色不安,大好山色放在眼前卻是渾不在意,顯然是心事重重。


    方才天機畫卷中所現之景,實是讓人匪夷所思。


    先是繁茂竹林呈現,隨後刮過一陣血色赤風,竹林自內向外雄雄燃起,不可遏止。緊接著,畫麵驟變,卻是皇宮朝堂之上,皇後垂簾聽政,頭頂皇冠,熠熠生輝。最後,一切消弭,畫卷之上,緩緩浮現出一句話——龍遊溝壑遭蝦戲,鳳入牢籠被鳥欺。


    星炎無法明白這其中深意,遂請教“神卜”管琭,然管琭言道:“族長必是已通過占星術得知一二,故才千裏迢迢趕來拜訪。既然已瞧出端倪,又何必再問?”


    “我族,究竟會發生何事?”


    雄奇壯景,難掩星炎之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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