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重逢


    盲道童頂撞氣走殺生殿燕輕塵後,依然麵不改色。


    主人家鍾離斬厄穩如磐石也沒什麽動靜。身旁的南宗宗主呂獨鶴連忙追了出去,可哪裏又追得到號稱聖地第一神行的燕輕塵?


    倒是月白僧袍的雷音寺白蓮眯著眼睛瞧盲道童,青睞鼓勵道:“小娃娃,不錯,挺有勇氣嘛!”


    殺生殿在聖地中本就名聲糟糕,很受其餘幾家排斥,當下脾氣暴躁的燕輕塵走了還真沒誰將這事放在心上。鍾離斬厄藏在胡須裏張嘴道:“盲道童,你接著說。”


    盲道童道:“是,掌門。清風師叔在我手裏寫的是‘東勝神洲’四個字。小道的話已說完了,請掌門指示。”


    鍾離斬厄命盲道童退下。接下來身為龍虎山掌門的髭須如野人的鍾離道長說道:“各位道友,龍虎山能提供的線索也就隻有這些了。一百天後,大地之心將出土於東勝神洲。請諸位各自迴山安排大計,我等定要搶在魔統之前找到大地之心。至於無論誰找到了大地之心,我提議都理應交給白蓮方丈掌管。”


    聖地領袖雷音寺的方丈被點了名,當下動作十分大地伸了一個懶腰道:“和尚最不喜歡管事了,大地之心的事和尚隻準備派幾個不成材的弟子去東勝神洲勉強湊合充數而已,這燙手的東西和尚堅決不要。各位如果找到了,還是自己保管吧。和尚不習慣龍虎山的床,多日不曾睡著,現在趕著要迴廟裏睡覺了。各位,和尚先走一步。”


    這位說不清是倚老賣老還是假癡不癲的白蓮大和尚就這麽去了。


    聖地掌門們相視笑笑,心裏麵均都清楚得很,大地之心這種寶貝人人都想要,鍾離斬厄自己就不心動?提議交給白蓮,終也隻是個提議而已,到時候誰得到了寶貝誰就能得到神力,有誰會願意拱手讓人呢?


    剩下的四位掌門也先後告辭,不一會兒就散了。


    白蓮徒步沿山路而下,昏花的老眼看見路旁山藥枝葉陰影裏盲道童抱著頭流淚。雷音寺衰老的老和尚佝僂著背,過去輕拍盲道童的肩膀,慈祥道:“小娃娃剛才表現很勇敢,現在卻在這裏哭鼻子啦?是怕了殺生殿那個怒目金剛了?”


    盲道童用衣襟擦了擦眼,灰暗的眼裏凝滯著厚厚的陰翳,分辨出了來人的聲音,道:“白蓮方丈,我不是為自己哭。我是替清風師叔悲傷。他為了及早獲得大地之心的消息而犧牲了性命,你們這些掌門得到了消息,很快轉過頭就會忘了清風師叔。再過很多年,山上的人也不會記得清風師叔了。他死了,隻有我記得他。我死了之後,就沒人記得清風師叔是為何而死的了。”說著說著,盲道童又低聲抽泣起來。


    老和尚輕柔拍盲道童肩膀,將本就隻有一線寬的眼睛眯上,道:“你知道你清風師叔為什麽叫清風麽?”


    盲道童不解搖頭。


    老和尚耐心解釋道:“清微之風,化養萬物。萬物始動,清風已逝。清風過崗,不留塵埃。清風過處,隻為還山崗清明。而清風自己,本無牽絆,不可拘留。”


    盲道童似懂非懂,很認真道:“清風無牽絆……但是我要記得清風。”


    老和尚望著遠方,僧袍在風裏浮動,滿臉皺紋似乎也給吹散不少,喃喃:“盲道童,你又何必執著?當世間完全遺忘掉清風之後,佛會替世間記住他。而當萬佛都不再存在之際,我會替佛記住一切。”


    與聖女分別之後已過了數天。


    楚雲齊翻山越嶺,淨挑選一些人煙稀少的山路走,渴飲山溪之水,餓食山間野果,也不知自己到了哪裏。


    一塊塊田地如補丁爬遍山嶺,偶爾一個山坡後麵掩藏著幾戶人家。楚雲齊望著遠遠的炊煙,咽了咽口水。一陣冷冽的山風吹過來,他渾身一哆嗦,又想到了溫暖的床鋪。


    他最後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低著頭往前走,好像地裏麵能隨時長出銀子似的。不時的還撥動路邊的草叢,俯身去抓探一番,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這時往路口走來了一個很有特點的人。這人靸著一雙草鞋,穿著破破爛爛的褲子,將兩隻膝蓋都露出,上身卻是價值不菲的銀色絲線衣服,閃耀著白光。而他的頭頂,卻是白色的花編成一圈花冠。整個人不倫不類,有些邪乎。


    這裏是山坳的一個三岔路口,楚雲齊從左邊的路走來,他從右邊走來,然後兩人踏上了同一條道,楚雲齊在前,他在後。


    在路口的那一瞬楚雲齊無異與那人目光對上,趕緊移開。那人的眼睛裏有著一種深深的笑意。


    楚雲齊繼續走,然後總覺得背後不自在。他依然是瞅著地上,不時駐足撥開草叢找尋什麽東西,導致行路緩慢,然而後麵那人卻始終沒有超過他。


    楚雲齊扒開草叢的一瞬間往後看去,隻見那衣著怪異的家夥也正扒開草。楚雲齊站起,那人也站起。楚雲齊咳了咳,那人也咳了咳。楚雲齊撓撓頭,那人也撓撓頭。


    無知無畏的楚雲齊索性轉過身,直直瞧著那人。


    那人便與楚雲齊對視。那人臉上似乎常帶笑意,然而眼睛卻很深,似乎隱藏著很多東西。


    若是修行的行家,就能看出那人眼睛的深沉並不是刻意做出的也不是特定的性格養成的眼神,而是一種道法大成的氣的外在表現。


    眼乃道心之戶牖,這人眼睛深不見底,道法深不可測。


    楚雲齊就這樣無聲地瞧著這人。他雖然想問他為什麽學自己,卻不知怎麽開口。他不靈光的心裏瞎琢磨著,發現自己的一些古怪,若是前麵的是一個女子他便毫不猶豫去跟她說話了,但是是個男子,他就有些不願去接觸。


    他隱約記起好像讀過一本書,裏麵說“女子是水作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大概是女孩子比較有靈氣吧,所以自己更喜歡跟女孩子打交道,楚雲齊在想。


    “喂!喂!”驀然楚雲齊一驚。自己出神發愣時那人跳到了他跟前,打量著他,眼睛與他相距不足一寸,出聲招唿他。


    楚雲齊悚然後退道:“你是誰?”


    那人瞪大眼,做一個無奈的手勢道:“不會吧,三年不見你就將我忘得幹淨了?”


    楚雲齊老實道:“我什麽都記不得了。我應該認得你?你是我什麽人?”


    那人一臉油滑笑容道:“我說我是你爹,你信麽?”


    楚雲齊思考了一會兒,很認真在想這人會不會是自己的爹,看他如此年輕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最後不敢確定,道:“我不知道該不該信,我覺得不像。”


    那人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笑了出來。


    楚雲齊也不自然摸著頭傻笑,他不知道該幹什麽,隻有陪著笑。


    那人笑完後,微微歎息一聲:“楚雲齊,你果然是傻了啊。可惜啊,我還想著三年來你應當有所進益,可以與我旗鼓相當,做我對手跟我切磋……如今,唉唉,可惜啊,可惜!”


    楚雲齊聽那人長籲短歎,意識到自己令人失望了,便道了聲:“對不起。”


    那人一邊伸手撓背,一邊拱扭著肩膀,說道:“不錯不錯,你倒是很有禮貌了。”


    楚雲齊對以前的自己很好奇:“我以前不是這樣的麽?”忽然聯想到雪痕姐姐說過自己是壞人,黯然道:“我以前不講禮貌,而且對不起人,我知道我是個壞人。”


    那人又被楚雲齊一副懺悔的模樣逗樂了,坐在地上用奇怪的眼神瞅著楚雲齊。


    楚雲齊一言不發。


    那人終於忍不住,跳起來道:“小子,說了老半天。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誰?你不好奇,在你麵前這個風一樣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楚雲齊低低道:“我問了,是你沒有迴答我。”


    那人隨便而隨和地將手搭在楚雲齊肩上,道:“聽好了,我就是縱橫四大部洲出入聖地如進茅房打遍天下幾乎沒有敵手一劍光寒所向披靡背負著劍聖之名的男人,易龍牙!”


    楚雲齊被那一串冗長定語攪昏了頭,扳手指算計著記憶著,最後還是搖頭道:“你名字那麽長,我記不住。”


    “不會吧,記憶力這麽差。你知不知道以前你自己比我臭屁多了,介紹自己姓名可以將形容詞堆砌成山那麽高。算了算了,以前的事不再提了,你可以叫我劍聖,也可以叫我易龍牙。”


    楚雲齊很有禮貌道聲:“劍聖閣下。”易龍牙道:“說正事,你方才一路上尋尋覓覓,是在找什麽東西?”楚雲齊道:“我在找大地之心。”


    “大地之心?”易龍牙先是一愣,然後又笑得滿地打滾,幾乎笑岔氣斷斷續續道,“你……你這個樣子……在草裏隨便撥來撥去……就能找到大地之心?笑死我了……笑死了……”


    楚雲齊知曉自己這種方法很笨很沒有效果,不好意思摸摸頭道:“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劍聖問:“你為何要找大地之心?”眼睛亮得如同霜雪一樣,楚雲齊知曉自己騙不過這雙明亮的眼,遲疑道:“我能不能不說。”劍聖強硬道:“不能。”楚雲齊麵露難色:“我不想說……”


    劍聖揮手哈哈道:“算了算了,我不逼你。不管你什麽理由,你這樣是找不到大地之心的。”


    楚雲齊腦子裏靈光一閃,似乎瞬間變得好使起來,道:“劍聖閣下你方才說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豈不是很厲害?你這麽厲害,一定可以找到大地之心!我希望……希望劍聖閣下能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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