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雪洞天雪山之巔,楚雲齊枯坐足足十日。如柳絮飄飛的紅色雪花,根本接近不了楚雲齊,被冥冥的力量隔開,使得楚雲齊周圍都成為真空地帶。


    白玉京也在旁邊站了十日十夜。雪山各類奪天地靈氣的異獸眾多,若隻留一個不聞外物的楚雲齊在這裏,指不定早就入了異獸腹中。


    白玉京身上披一層淡淡紅雪,也並不抖落,靜靜站著,隻是有些疑惑,楚雲齊現在的狀態跟一般的入定閉關完全不同,一般而言靜定時人身氣機運轉不竭,至高深者或許氣機時強時弱、時斷時續,但絕不會如楚雲齊這般,氣機逐漸枯竭、越來越弱。


    宛如荒山茅舍裏將滅的燈火。


    將眼睛閉上,白玉京將神識外放,清晰地感知周圍的所有氣息。深雪之下,有僵硬屍骨的沉沉死氣;洞穴之間,有蟄伏兇手的暴烈戾氣;就連一山中所有適應嚴寒的特種蛇鼠螞蟻,每一個細微動向都清晰得恍如就在眼前。


    更能清楚感覺到楚雲齊氣機微弱如遊絲。


    從遊絲變成了無。


    猛然大驚的白玉京睜開眼,發覺楚雲齊非但無恙,反而已轉醒,在雪地裏輕鬆走動,揉捏脖子舒展著筋骨。


    “你……有何收獲?”白玉京忍不住問。


    楚雲齊微笑:“妙不可言。”


    “雖然不知道你領悟了什麽,不過既然能完全收束自己的氣機甚至連生機都能抹去,好像是很厲害的樣子。不管怎樣,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了。”白玉京對楚雲齊故作高深打啞謎並無多大興趣,在這裏留守十日隻是盡自己一點同門之誼而已。


    由於長生劍之故,白玉京每日必殺一人。然而這次斬龍後整整十日手中之劍完全沒有不受自己控製而欲飲血的衝動,不是因為沾染龍血能緩解長生劍對於血與生命的饑渴,而是因為白玉京已有足夠的能力足能完全駕馭長生劍了。


    白玉京的實力更上一層樓。


    這是每個修士每時每刻都想要做的。


    白玉京緩步下山。


    不待楚雲齊喘口氣,原本死寂的雪山立即熱鬧起來,不知原本隱藏在何處的各種異獸都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形狀如鴨卻生有九頭的孽畜鬼車,體似小獅而渾身雪白的白澤,這些強橫的妖獸散漫走出,與他們一向敵視的人類擦身而過,卻像是沒有注意到楚雲齊的存在一樣。


    因為楚雲齊冥冥中有了近乎妖的特質。


    他走迴懸崖顛處,盤膝吐納,吐氣之間,吸食雲霞,到了夜裏時,更是可以引導星月光輝入體。


    餐霞飲露。吐納星光。對於天地鍾秀自然百物的理解都到了一定的地步才能夠做到,即便是身負大神通之人也未必能有這般理解,一般隻有久活於世修煉頗有心得的妖物才能感通天地,不必跟尋常修道者一樣緩慢汲取天地中蘊含的微薄靈氣,而可以直接吸食鍾靈蘊秀的日月精華。


    這是妖修的一道檻,一般非有千年道行不可。在能吸食日月精華前,修行速度便如同龜行緩慢,能吸食日月精華後,便比人類修行都還要事半功倍。獲取吸取日月精華的能力的同時,也能夠直接吞噬修道者的金丹元嬰等來提升自己的修為。而這一點,也就是人類所忌諱和痛恨的。所以才有“人妖之間不共戴天”的執著觀念。


    餐霞吐霧,汲取日月精華。本應當是妖族特有的本領,但吞噬同道而提升自我力量的,則不僅是妖族了,還有那惡名不下於法天道宗的四魔統另一巨頭大日密宗。大日密宗內深藏的據說還有“食妖”的秘法,所以才名聲狼藉,即便在其餘魔統中也身為詬病。


    所以說楚雲齊繼續獨處此處朝食雲霞夜吞星光,數十日之久。這種妖族中稱為“通玄”的本領,萬萬是不能外露的。不然要麽給當作妖邪附體給處死,要麽就給當成密宗走狗而被殺。


    這日決定離開,因為楚雲齊已一舉而至化神境的大後期,對於“氣”與“神”的運用已經出神入化,隻要通過腦海裏的念頭,便能夠將儲存之氣運用的如臂指使。這樣一來,很多需要不小篇幅的口訣控製的功法全都可以刪繁就簡。直觀的說,化神境後,出手的速度跟原本相比已是雲泥之分。


    接下來,隻要能感應出五行的力量,就能夠順利到下一境界。


    不過,五行之說太過飄渺,言萬世萬物的本元都是五行構成,五種元素的比例不同,也就造成萬物表象以及屬性不同。以前楚雲齊練五行的時候,算是走捷徑,被劍魔師父硬生生灌頂傳授五行之力的底子,從而輕車熟路捉摸五行。眼下絕沒人來助楚雲齊,而楚雲齊也不會接受依靠外界力量而得來的不純粹之力,要一步一個腳印,從零開始認識五行。


    這絕非一日之功。


    出山後,迴到鐵磨地獄的邪星堂,卻見全員披麻戴孝,營帳也都素縞之色,敢情是什麽重要人物過世了。


    楚雲齊迴到自己所屬的營帳內,通過身邊士卒,大致了解情況,是無大師過世了。法祖命令一宗上下全部舉哀,日前已將無大師風光大葬,要求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帶孝一百天。


    楚雲齊真沒想到那個神神叨叨的老頭子說死就死,大概是窮竭心力,也不知將“經緯”鑄成沒有。


    另外他更沒料到就是法祖竟然如此敬重這個糟老頭子,微微唏噓。


    “楚堂主您新來可能還不知道,無大師曾經是法祖和道祖的老師,他們這二位法天道宗唿風喚雨的人物,可全都是無大師一手調教出來的。雖然後來二祖各自又跟了別的師父,卻也沒忘記無大師當年的教誨,一直以最尊崇的師禮待之。”說話的這個小跟班名叫王百萬,實力不咋的,人緣卻是不錯,很得上任堂主的倚重。話說那上任堂主,楚雲齊也調查了下,叫什麽“摩訶野樹”,乃是高地部落號稱蠻族第二勇士,在蠻時跟蠻王鬧得不愉快經曆一番曲折後投入法天道宗,蒙法祖器重而任邪星堂主,驍勇神力,後來戰死,在堂主餘威仍盛。縱然楚雲齊在心裏對先堂主摩訶野樹的評價隻是熱血的莽夫,然而自己的威望短時間內絕不可能達到所謂莽夫那般。


    “屬下參見堂主!”在外接到堂主歸來消息的副堂主遊龍生恭敬入帳,然而頗為神秘在楚雲齊耳畔密語道,“無大師臨終前有東西留給堂主,屬下替堂主代為保管著。不過現在法祖好像也對這件物事比較熱心,屬下不敢走漏了風聲。請堂主親自隨我去一趟,取此物件。”


    看那遊龍生慎重其事小心翼翼的模樣,楚雲齊心裏略微盤算一下,眼裏懷疑之光一閃而逝,便答允道:“這便隨你去。”


    遊龍生將楚雲齊領到偏僻荒涼之地,草木蕭條,山野枯徑。楚雲齊頗為存疑,這副堂主果然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此行引誘自己前來無人之處,莫非別有用心?


    青衣勁裝的遊龍生在一塊大石前駐足,伸手在大石上某處一按,大石“喀喇喇”作響,中間裂開一道暗格。


    遊龍生從暗格裏取出一隻紅木長匣,匣子表麵刻天象星數,奧秘玄異。輕輕推開匣子,露出裏麵朱紅色的一段劍鋒。


    劍鋒厚重,毫無淩厲之意,反而樸質如紅玉,絲毫不像是什麽利器。


    “無大師吩咐,這口經緯劍一定要親手交付給楚堂主。”遊龍生將推開一小截的匣子雙手捧遞。


    “重劍無鋒,這口劍雖然隱約神異,卻未開鋒。不知無大師可曾有話留下,將如何開鋒?”楚雲齊接過劍匣,觸手溫熱,暖烘烘如同祥和曜日。


    遊龍生眼眸中閃現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隨即恭敬答道:“無大師說了,緣分到時,自然開鋒。經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就如同他的主人一般。”


    不管遊龍生話裏有多少是摻雜了恭維的成份,楚雲齊聽在耳裏一樣是很受用,忽然嘴角微微翹起,浮現很是陰邪的笑容,道:“遊副堂主,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這樣未開鋒的劍,法祖大人根本不會有興趣。而就算法祖大人中意此劍,我也應當毫不猶豫地奉上。所以,你借故引我到此,絕不是為了避免法祖的耳目,你的那點別有用心,完全在我預料之中。你若不信,盡管一試。”


    遊龍生滿頭冷汗,嘴唇蒼白,臉上獰色露出,一陣掙紮,終於還是平息下去,但說起話來就像是害了一場大病一般,虛弱道:“屬下對堂主和法祖大人忠心耿耿,絕無異心。”


    “最好如此。”楚雲齊笑容神秘,獨自踱步離去。


    遊龍生重重喘氣,等楚雲齊身影不見後便宛如癱瘓般一屁股坐倒在旁邊大石上,心情久未能平靜。


    黑夜裏,山林深處,忽然亮起寒芒如星。


    邪星堂八百天字部眾旌甲刺眼鮮明。


    其中一人走上前來,叩問遊龍生:“副堂主,為何改變計劃?步趁楚雲齊腳跟未穩而取而代之,更待何時?”


    遊龍生眯著眼仰望刺目的日光,自嘲笑道:“你知不知道無大師為楚雲齊量身訂做了一套可以將他力量提升到渡劫境界的戰天鎧甲?這件鎧甲穿在他身上與他完全契合後便能夠融入體內看不出鎧甲模樣。這樣的楚雲齊,即便八百人齊出,也不能一擊成功。到時,也就麻煩了。”


    上來詢問的那人是天字部傑出之人,細眼長眉,頗為精明,當下會意道:“副堂主是說,楚雲齊方才穿著那套戰甲?”


    遊龍生眼神一寒,手腕翻出,刹那便扼在這名親信的咽喉上,怒斥:“堂主的名諱,豈容你直唿?”


    哢嚓一聲,那人咽喉碎裂,整個身體如爛泥般軟倒下去,死不瞑目之前喉嚨發出含糊聲音問道:“為什麽?”


    遊龍生拍了拍手,長身立起,背對著信任自己的親信,淡淡道:“一個人不能太好奇,你的問題未免太多。知道太多,對誰都沒有好處。”


    遊龍生雙手往下做一個放下兵器的姿勢,掩映在山林中的天字部眾便全部收迴了兵器的鋒芒。


    “不管怎樣,我還有八百人心。想必這就是你不拆穿我的原因。”遊龍生自顧自解釋了一句,隨後搖了搖頭,慢慢道,“楚雲齊,我且瞧你最終能走到什麽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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