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星光的夜空,深邃詭秘如漆黑的幽潭。


    蕭索的身影從東邊茂密的鬆樹林中走出,身披黑色風衣,如一隻長筒套子將身體裹得嚴實。肩上,背著一隻漆黑的油布包。


    他悄然走到河道旁,步履輕飄,不經意間卻帶著極凝重的氣息。發出幹澀冷硬的聲音,對著河麵的倒影自語般道:“傲來國桃源聖境十二星煞已全部格殺,現在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蒼梧。”將肩上的油布包隨意一拋,在空中展開,十二個人頭“骨碌碌”地掉進水中。


    水麵忽然無風搖曳,一池倒影盡數支離破碎,然後冉冉升起一道鬼魅的身姿,長著血紅色的臉,周身暗灰色的皮膚粘稠如液體,身體奇怪地扭曲著,如同沒有骨頭的浮遊生物。


    被稱作蒼梧的怪物玩味地笑道:“十二星煞也算是妖族頂尖人物了,看來在第一殺手蕭落木麵前還是不堪一擊啊。”


    “我不喜歡聽廢話!”蕭落木的語氣仍舊冰冷低沉,衣袖微微伸展,露出了鯊魚皮的劍鞘,裏麵裝著的,是第一殺手的兇劍,墨雪,森寒肅殺砭人肌骨。


    第一兇劍兇名遠播,不僅因為它是殺人的利器,更因為它是防主的不祥之物。曆代主人在得到它之後,在不足一年的時間內便不得好死。


    但是蕭落木掌握這口兇劍已有數年。


    第一殺手,目前為止安然駕馭著第一兇劍,倒也符合一物降一物之說。


    蒼梧明顯感受到沉重如嶽的壓力,即刻簡短道:“姓楚的小子闖到昊天塔第八層紫霄秘境,最終被第八層的主人紫霄人皇轟出塔外。”


    “楚雲齊,是死是活?”蕭落木的問話扼要簡明。


    “死倒沒死,不過幾乎成為廢人一個。不過……那小子素來囂張傲慢,仇家甚多。時逢落難,恐怕終究難逃仇家之手。”蒼梧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之所以成為今天這般模樣並且被封在清江河裏不得自由,全都都是拜楚雲齊所賜。


    “楚雲齊現在在何處?”


    “賊小子比狐狸都精,早夾緊尾巴躲了起來。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連我這個六道之外的竊天者也算不出他的所在。”話語中蒼梧充滿身為竊天者的榮耀與驕傲。天道缺一,而人推衍之,得其三味者可知世間一切過去事、現在事、未來事,便稱為竊天者。而當今世上合格的竊天者,不出三個,因此身為其中之一的蒼梧的確有自傲的資本。


    蕭落木神色起了些細微的變化,眉頭微微一皺,這一算是冷酷殺手最大程度的惋惜表情。


    一劍齊雲,楚雲齊。敢於闖昊天塔的小子,卻是蕭落木旱逢的敵手。將遇良才,棋逢敵手,然而在未分勝負前對手卻無故出局,實乃生平一大憾事。


    蒼梧語氣一轉,似嘲似諷道:“你真要找他下落,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憑著賊小子跟你妹妹的關係,隻要他沒死,遲早會主動聯係她的。”


    蕭落木嘴角抹起淡淡弧線,笑話,第一殺手來找你竊天者推算楚雲齊的所在,本就是受妹妹之托。


    蒼梧也猜得出蕭落木尋人理由的一二,當即閉嘴,想了想,為了不失竊天者的顏麵,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四大部洲,能脫離天機推算的地方也就隻有四大天宮、三大地獄。賊小子天宮是不敢去,八成是躲在某處地獄了。”


    “很好,那十二星煞還算沒有白殺。”蕭落木緩步而去,背影顯得落寞而孤單。


    ……


    三千裏外。朝露城。雞鳴時分。


    城外荒郊,原始森林深處,一排竹屋綿延數裏,宛如青龍。


    蕭落木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竟浮現一絲頗為愛憐的神色,從頭到尾一間竹屋一間竹屋的找去。


    終於在從東往西數第三百六十五間竹屋裏找到了他要見的人。


    窗前坐著的是非常清新淡雅的少女,恬淡的笑臉似乎柔到骨子裏去,眼角眉梢些許俏皮狡黠,看起來靈動活潑。(..tw無彈窗廣告)


    青翠。這是最能描寫少女氣質的詞語。而少女也恰有一個相類似的閨名,青青。


    青青衝門口站著的蕭落木嫣然巧笑,敬畏之心明顯大於親近之意,眸子裏異彩流過,輕聲問:“找到他了麽?”


    “沒有。”蕭落木的神情很難看,內心也很愧疚,很自責。他很少沒能完成相依為命的妹妹的願望,特別是成為名動四大部洲的第一殺手之後。


    青青希望落空,來不及失望,便先表現出熱切的擔憂:“他會不會有危險?”


    蕭落木盯著窗外的綠色植被,像是故意避開妹妹的目光似的:“能被我妹妹看上的人,自然不是一個廢物。不管是怎樣的處境,他至少能好好照顧自己。”


    蕭青青身子微微一震,感應到蕭落木故意隱藏了些事情。楚雲齊想必現在的情況很是糟糕。


    “雲齊……”如言語呢喃,青青癡癡地望著窗外,連綿的竹屋似乎刻畫成一副副動態的記憶。


    這一連串竹屋,共有十萬間。全是楚雲齊一磚一瓦為蕭青青搭建的,每一間竹屋也是各具特色。楚雲齊說要永遠陪著她,怕她閑悶,便每天換一間屋子,綿延數裏的十萬竹屋,幾百年也住不盡。


    然而楚雲齊還是不知道因為什麽而溜走了。


    或許他隻是不甘於平靜,自他離開不久後便聽說他大鬧佛門聖地雷音寺,殺死龍象台的八部天龍,激惱了雷音寺的一幫大和尚。遙想和尚們一個個麵紅耳赤嗔怒不已的模樣,倒是有趣的緊。


    青青的眼裏愛恨交織,渾然忘我,所思所想全是那個名叫楚雲齊的男子。


    一貫殺人不眨眼的蕭落木不禁有些手足無措,在自己關心的妹妹麵前,卻是不知自己究竟能做點什麽。


    與楚雲齊一較高下一直是蕭落木的心願,以前礙於妹妹而沒有動手,現在麽怕是再無機會了。掌中的墨雪,想必也隻能一如既往在夜深人靜的夜裏寂寞呻吟。


    “他現在已成廢人。你對他取舍如何,我不過問。”最終蕭落木還是講出了實話。盡管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卻似乎從沒有撒過謊。心裏一直自認為,殺人的人,必須要誠實。誠實的人,才足以駕馭殺人的兇器,否則隻能死在兇器之下。


    話已說完,蕭落木瀟灑走出門外。


    但即便再是瀟灑,再是氣雄萬夫,依舊逃不過背影的落寞。曾幾何時,妹妹是自己的唯一牽掛,相互扶持相互依賴著,而今妹妹心有所屬或多或少忽略了他這個兄長,一身實力站在接近巔峰位麵的蕭落木不免更有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青青顯然是被“廢人”兩個字給震駭住,雙眼無神,沉默良久良久後,才對著熹微的晨光堅定道:“不管你到了哪裏,我都要親自把你揪出來。再嚴懲你不留而別之罪,給你套上鎖,看你還怎麽跑?”


    ……


    南贍部州某處,睡在雜草堆裏的楚雲齊忽然驚醒,滿背汗水,起顧四周,草長過人,隱蔽不成問題,可總覺得心中惴惴,有些不對勁。


    從修道的最高境界渡劫境跌落到最低境界的練氣境,楚雲齊卻好似沒半點沮喪的意思,忽然大聲發笑。


    笑自己自從被紫霄人皇轟出昊天塔之後就變得疑神疑鬼,未免太沒有睥睨天下的男子漢氣概。


    笑歸笑,卻不知這般藏頭露尾的鳥日子何時是個頭。


    本想重新緩緩修行再證大道,然而現實卻給不了他未成名前那種朝觀雲霞夜視星鬥閑暇悠哉的充裕時間,隻怪以前得罪了太多厲害角色,弄得現在稍微一露麵便是被追殺的下場。


    所以楚雲齊便隻有躲了起來。


    躲到最危險的地獄,便是最安全的所在。


    三大地獄之一,南贍部州玄武王朝的坑殺之地,也就是楚雲齊現在的安身之處。


    凡塵間對坑殺之地也不會陌生,一直流傳著這裏數千年前的真實曆史。群雄逐鹿之時,南唐大將葉圖龍生擒北周百萬降卒,皆坑之。後來,坑殺降卒的地方就成了坑殺之地。


    但是在修真界,坑殺之地得名的原因則要更加血腥暴力。


    人所共知,四大魔統最陰毒的一派酆都城開宗立派於陰山,數百年來作為培養鬼種的基地,積累了深重的陰氣怨氣。數百年前聖地領袖道教祖庭龍虎山的張天師舉全派之力討伐酆都城,正邪會戰於此,其餘聖地或是魔統也都派出了大量的援兵。身為主戰雙方的酆都城與龍虎山均受創極重,龍虎山雖然慘勝,卻自此一蹶不振,戰敗的酆都城被迫遷徙到北海,數百年來宛如銷聲匿跡。當年陰山在這一戰中被蕩平,這塊埋葬著無數兵解高手的土地,便有了坑殺之地的名頭,位列三大地獄之一。


    已經躲在這裏長達三天的楚雲齊卻還未曾遇到半分兇險,心中不免有些自以為是的想法:很多地方其實都並沒有傳言中那麽兇險,隻是世人畏懼了兇險之名就敬而遠之,以致於愈加不了解這塊土地,關於這塊土地的各種離奇幻想就愈演愈烈。


    楚雲齊長伸一個懶腰,臉上依舊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毫無半點被擊倒的頹喪。真正修真界的精英,豈會因為一兩次的打擊而喪失信心?從高處跌下來,要能再沿著跌倒的足跡爬迴去,那才算是真本事,真漢子。


    如果再要楚雲齊選擇一次,他依舊會毫不猶豫地去闖一次桃源聖境的昊天塔,為了同樣的理由,雖然這理由有些荒唐。


    原因並不是九層高的昊天塔是溝通仙凡兩界的天地玄關,而是因為故老相傳的一個傳說,昊天塔九層之頂,由神界最美麗最強大的月仙子鎮守,維護著仙凡兩界長久的和平寧靜。


    做人做事半點不著調的楚雲齊對闖塔越界飛升不感興趣,隻不過是想到昊天塔第九層太霄聖境,一睹最美月仙子的芳容,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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