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幹冷,周天徹地的寒。


    蒼茫的大地之上,朔風捋著枯黃的幹草,卷起了折斷的枝條,夾雜著雪花的寒風,似一把鋒利的刀子,割透了身上的寒衣,直刺到骨子裏。這樣的天氣裏,解決了溫飽的人們都躲在暖炕上嗑著瓜子,衣食無著的人們也藏在避風的角落裏,誰也不願意冒著寒冷的風雪出門。


    西北風在曠寂的大地上肆虐地唿嘯,冰雪無情地封凍了地上的一切,卻不能把路上的兩匹馬淹沒在荒涼的世界。


    那是杜明月和敖心蓮的身影,自從離開了龍頭島一路向西,便沒遇到過好天氣。


    兩人冒著風雪奔波了數日,終於在一個可以偶爾見到陽光的日子裏來到了雙潭鎮,此時雙潭湖上結了厚厚一層冰。冰麵上一道道風雪留下的痕跡,幾個不怕冷的孩童在冰麵上嬉戲著,打著陀螺,護院的家丁縮在牆腳下,看著童趣,享受著好不容易出現的陽光。


    “那不是敖姑娘和杜少俠嗎?”一個眼尖的家丁指著飛奔而來的兩匹馬說道。


    “我看也像,快去稟報堡主!”另一個道。


    得知他們倆來了,花曉風立即出來迎接,見兩人正從被冰湖凍住的船橋上走過來。自從杜明月一行離開了花喬堡,他便失去了他們的消息,此刻見隻有兩人同來,問道:“為何隻有杜少俠和敖姑娘兩人?兩位此次來我花喬堡,是路過還是會友?”


    “實不相瞞,我們是特意來拜訪花二叔的。”杜明月說完,將準備好的一個禮盒遞上。


    花曉風接過後交給旁邊一個壯丁,說了些客套話,便向其問明原因,杜明月簡單把事情講過說了一遍,花曉風聽後不禁長籲一聲,立即讓身邊的人去請花知喜:“快,去把二叔請來。”


    “是!”旁邊一位壯丁退下,快步向堡裏跑去。


    “兩位,咱們裏邊說話!”花曉風領著兩位向裏走著,杜明月見堡裏一切變化不大,除了當初的綠葉變禿、積壓了許多積雪之外,牆頭還伸出一枝枝寒梅!光禿禿的枝幹上凝結著無數個小小的蓓蕾,在冰雪的覆蓋下閃著晶瑩的光芒。


    曾幾何時,它們任憑寒風的摧殘,任憑嚴霜的侵襲,任憑飛雪的蹂躪,卻不需要一星半點的綠葉為它遮擋風寒,傲然開放!此等氣節常常被讀書人所歌頌,無論“四君子”還是“歲寒三友”,都有它的身影。


    “不要人誇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杜明月想起前朝的一首詩,心裏默默讚歎著。


    進了庭院不多時,花知喜便一路小跑著過來,嘴裏還哈哈說道:“哎呀,聽說杜少俠和敖姑娘來了,老夫有失遠迎,還請兩位見諒!”


    “花二叔客氣了!”杜明月向花知喜問安,道明此次前來的目的。


    花知喜聽後心裏一驚,自己曾經在她頭上做過手腳,萬一事情是因為當初的那根鐵針,那他們豈不是要怨恨自己。於是趕緊說道:“老夫自幼學習此道,應該沒有問題,待老夫試試看吧。”說完對敖心蓮檢查一番,就在庭院的石凳上運功行氣,半柱香後,兩人額頭滲出汗珠,杜明月用袖口為敖心蓮擦了擦汗。


    花知喜微笑道:“她沒什麽大礙,失憶隻是暫時的,可能當時受到了什麽刺激,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雖然輕描淡寫,但在杜明月聽來卻有很大希望,高興地向花知喜道謝。


    花知喜對當初的作為有些羞愧,哪裏還敢接受他的謝意,兩人相互客氣著。


    正說著,傳來了幾個女孩子的嬉笑聲。


    “快點快點,你們來追我呀!”跑過來穿著不同顏色的四位女子。


    說話的是最前麵的粉衣女子,後麵跟著的三位分別身著綠色、黃色和白色的衣服。四個人均是二十上下的年齡,滿麵帶著春風,笑聲如銀鈴般悅耳,話語似燕鶯般清脆,隨風飄揚的笑聲伴著香脂玉粉的味道,飄然來到眾人麵前。


    “二舅,你看豔姐,又欺負我們!”綠衣服的女子抱著花知喜的胳膊嬌嗔地抱怨道。


    “哪有哇,是你自己拿出了這把玉簪,說讓我看我才看的,我拿過來你又不許,非要說這是什麽定情之物。”粉衣女子搖晃著手裏的一把翠綠色的簪子說道。


    “哼,你還敢狡辯,明明是你從我手上搶過去的,兩位姐姐可以作證!”綠衣女子說完,把期許的目光拋向黃衣女子和白衣女子,那兩人默默地點點頭。


    “你看!兩位姐姐都為我作證,你快還給我吧!”綠衣女子向粉衣女子伸出一隻手。


    “好啦,貴客麵前,你們休要無理!”花知喜責怪道。


    幾個女孩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粉衣女子手裏的簪子上,雖然見到一群人站在庭院裏,隻道是自家人,自顧自地嬉鬧著,沒看到還有兩名陌生人在場,不禁都低下了頭,偷偷吐了吐舌頭。


    帶頭那位粉衣女子說道:“不知府上有賓客在此,我等冒昧,讓客人見笑了!兩位看上去氣質不凡,應該是武林中人吧?”


    “是呀,都是同道中人。”杜明月迴答道。


    花知喜瞪了粉衣女子一眼,迴頭對他介紹道:“小女自幼習武好動,讓我慣壞了,又有堡主寵著,一點規矩也不懂。這不剛剛迴家沒有幾天,還以為像在外麵一樣地撒野,讓兩位見笑了!”


    “爹爹!”粉衣女子見花知喜在陌生人麵前數落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


    “哪裏哪裏,我看妹妹也是性情直爽之人。”敖心蓮客氣道。


    “還是這位姐姐說得好!”粉衣女子見有人說她好話,又開始眉飛色舞起來。


    “她是二叔的女兒,我的堂妹,名字叫做花曉豔。”花曉風將粉衣女子拉倒身旁說道,花曉豔嘻嘻地向杜敖二人招了招手,杜明月微微頷首,點頭致意。


    花知喜又將另外幾個女孩子介紹給杜明月和敖心蓮:“穿白衣服的這位姑娘是她的師姐曲月華,穿黃衣服的這位是堡主的表妹喬金葉,他們三個同在滄州鳴鶴派門下,是掌門人李老頭兒的弟子,綠衣服的這位是我妹妹的女兒郭明秋。年關將近,她們幾個結伴來到花喬堡過年的。”


    說完又對那幾個女孩子說道:“我給你們也介紹一下,這是平都山的使者飛馬羅刹杜明月,和龍頭島敖大俠的千金水上飛鯉敖心蓮。”


    這幾位女孩子,曲月華年齡少長一些,性格也沉穩一些。其她三位雖然血脈隔了幾代,不光年齡相仿,十分相貌竟有七分相似,都長著相同的尖削下巴,留著一樣的細黑如柳葉的雙眉,都有一雙不大卻圓如杏核的眼睛,都是一樣嫩白如雪的肌膚和一般長的身高。


    若不是靠衣服的顏色分辨,杜明月真有些傻傻分不清楚,鳴鶴派他倒是有所耳聞,掌門人李濟群是個樂天派,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難怪帶出來的徒弟也有幾分頑皮。


    “我聽哥哥說過你們的事情,沒想到花喬堡會發生那麽大的事情,竟遭武林高手圍困!要是當時我下山在家多好,定能幫你們出一份力的!”花曉豔興致勃勃地說道,她雖知道花喬堡曾遭人圍困,卻不知父親花知喜被人識破的伎倆。


    “原來花姑娘也是一位武林高人!”杜明月不知她武功到底如何,見其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隻是想借機讚揚她一番。


    “小妹是滄州鳴鶴派弟子,師父李濟群在江湖上威名顯赫,以後行走江湖還請杜大哥多多關照。”花曉豔說話倒是直來直去,雙手抱拳於胸前,一副武林大俠的風範,雖不知自謙,但說的也在理,杜明月隻好抱拳迴敬她。


    郭明秋見到他手上的簪子,祈求道:“豔姐,你還不還我玉簪?”


    花曉豔見不好在鬧下去,便伸手遞給她,曲月華接中途過來,幫她插在頭上,安慰著嘴巴緊癟著的郭明秋:“好啦,看你,曉豔師妹把簪子還給你了,別發小孩子脾氣啦!”


    郭明秋隻是裝作生氣的樣子,見簪子迴到了頭上,使勁兒地朝花曉豔努了努嘴。


    “剛剛你說這是定情之物?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花曉風忽然問道。


    “是師父說的,說我有一段姻緣,就是靠這把玉簪的。”郭明秋道,原來郭明秋師承龍虎山,師父是當代天師張永緒,“去年老天師去世後,師父曾經為我的姻緣卜過一卦,什麽‘簪為媒,罩作偶’的,”


    “難怪今天早上看秋妹望著簪子發呆,依我看呐,是秋妹的春心蕩漾了。”花曉豔故意逗她,說完還“咯咯”大笑起來。


    郭明秋見她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嘲笑自己,不禁滿麵羞澀,追著花曉豔有瘋鬧起來,花知喜尷尬地不停地搖著頭。


    “師妹,你看你,把人家說得不好意思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喬金葉拉著她們說道。


    四姐妹肆無忌憚地說笑著,想到大家還在院子裏吹涼風,曲月華說道:“行了,都別鬧啦,你看人家貴客臨門,你們也不請人進屋坐坐!”


    眾人進了大堂坐下,下人送上沏好的茶水,杜明月雖不覺得冷,但一杯熱茶下肚,心裏說不出的溫暖。


    “哦,對了杜兄,你們此次來花喬堡是會友嗎?”花曉豔心想年關將近,兩人冒著寒風冷雪來到雙潭鎮,必有要緊的事情。


    花曉風將經過大概講了一遍,對花曉豔說道:“妹妹,今天就由你陪著杜少俠和敖姑娘到處轉轉吧!”


    “好的!”花曉豔痛快地應道,她對他們的平安無事感到慶幸,走到敖心蓮麵前拉著她的手,“走吧,姐姐!杜大哥,你也一塊兒嗎?”


    “好,上次來花喬堡沒有好好遊覽一番,此次就由花姑娘做個向導吧。”杜明月道。


    “什麽花姑娘啊,叫我曉豔就行了!”花曉豔說完領著兩人將花喬堡遊了個遍,直到下人跑過來傳話,說酒席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他們三個過去。


    “知道了,就說我們一會兒就到。”花曉風打發傳話的下人先迴去,對敖心蓮說道:“既然心蓮姐姐失去的記憶的是從花喬堡開始,那兩位就在此多住些時日,或許熟悉的環境能夠喚起一些什麽事情來。”


    杜明月謝過她,心想也隻能靠她慢慢恢複了。


    酒桌上一陣風卷殘雲後,幾個女孩子在一陣歡笑聲中出去了。


    杜明月失望地坐在酒桌前,今晚的酒有些純度,感覺暈暈乎乎的,人家女孩子年紀相仿,在一起自然能夠找到共同語言,自己一個男子漢總不能往女孩子堆裏鑽吧,隻好聽著花家叔侄扯東拉西地講一些武林中的典故,偶爾應上幾句,究竟聽了些什麽他自己也記不住。


    直到最後,花曉風拉著他的手腕說道:“杜賢弟喝高了吧?不管怎樣請你安心,放心大膽地在這裏多住些時日,我幾個妹妹陪她重遊故地,總有能喚起她迴憶的東西。”


    “那小弟……就在府上……討擾花大哥了!”杜明月故作醉態。


    “哪裏哪裏!來人呐,”花曉風喊來一位傳話兒的,“去給杜少俠安排一下休息的地方。”


    說完又耳語了幾句,那傳話兒的應了聲“是”,走下來對杜明月說了句:“杜少俠,您請隨我來!”


    杜明月向花家叔侄抱拳致謝,跟著傳話兒的來到了客房,夜色中,他記得這還是上次住過的那一間。


    “杜少俠如果有需要什麽的,您招唿一聲,這後院當中有幾個聽差的。”傳話兒的說完就要轉身離去。


    “這位小哥,請問敖姑娘住在什麽地方?”杜明月叫住他問道。


    “她在女眷那裏,聽說和小姐們聊得很投機,就被留在那裏了。”傳話兒的說完,杜明月向他致謝,幽幽地坐在桌前,到了一杯熱茶一飲而盡。


    “女眷?那豈不是不能隨便過去找她了?”杜明月心中不快,看著冷冷清清的後院,有種莫名的失落,雖然屋內炭火烤得正旺,心裏卻覺不到一絲溫暖。


    此刻不知道她心裏怎麽想,是不是也想著自己,是不是正開心得和那幾個姐妹在一塊兒聊天、嬉戲。


    夜半三更,杜明月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推開房門,天上放晴了,缺了一半的月亮將大地上照的茫茫的慘白一片,沒有一點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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