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裏東張西望的那人正是彭宇樹,見杜明月和嶽紅玉正向渡口走來,立即站起身,迎了過來。


    “你們下山了,在下在此恭候二位。”彭宇樹站在馬前拱手道。


    “您是彭宇樹彭前輩?您在等我們?”杜明月下馬迴禮問道。


    聽到對方交出自己的姓名,彭宇樹有些興致勃勃地問:“兩位知道在下?”


    嶽紅玉也從馬背上下來,道出原委:“昨日彭前輩在那位大人身後,聽你對曹太歲嫉惡如仇的那些話,是你自己說出來的。”


    “哦?”彭宇樹想了起來,當時瞧不慣曹公子溜須拍馬的樣子,才順口說出的,嗬嗬一笑,說道,“別前輩前輩的了,在下彭宇樹,隻不過年長了二位幾年,跟在陳嘉言大人身旁作了一名護衛,你們若不嫌棄,就喊我彭大哥吧!”


    嶽紅玉道:“好啊,彭大哥,我叫嶽紅玉,這是我師弟金馬犼。請問您等我們有什麽要我們幫忙的嗎?”


    “昨日見兩位身手不凡,仰慕二位的英雄豪氣,想與兩位結識,愚兄估計你們要上峨眉山,所以就在此必經之路的渡口等著兩位。”


    杜明月道:“我們倆隻不過學了幾招逃脫之術,哪敢稱身手不凡!”


    彭宇樹看了看他馬背上掛著的雙銅鐧,哈哈笑道:“賢弟客氣了,能耍雙鐧的,皆是品德高尚、威望受人尊重之人,愚兄甚是佩服唐代的秦叔寶和,敬仰宋朝的八賢王!實不相瞞,愚兄乃是嘉定彭汝實之孫、彭子充之子,因為昨日我等舊友相聚,才與兩位有一麵之緣。”


    杜明月不知他說的是誰的子、誰的孫,倒是嶽紅玉有所耳聞,知道彭汝實是嘉定四諫之一,說道:“原來彭大哥是名士之後,怪不得要棄文從武了!”


    彭宇樹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又何必自尋煩惱。唉,不說這些了!自從昨日見過兩位一麵,甚覺仰慕,我便請求漁夫每天為我準備一條墨頭鯉魚,希望能與兩位共享。”


    “多謝彭大哥一片美意,我倆確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請見諒。”嶽紅玉解釋道。


    “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幹活,也不在這一時半刻,人總要吃飯的嘛。”


    “既然彭大哥如此熱情,我們也不好辜負了您的一番美意,那就客隨主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是剛剛小弟瞞了彭大哥,我本名不叫金馬犼,而是叫杜明月。”他覺得沒以真實姓名相告,對人不誠,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叫什麽又有何妨,我們以真心相交,管他姓字名誰!”彭宇樹輕輕拍了下他的胳膊。


    杜明月拱手道:“原來彭大哥是如此豪邁之人,昨日見你對曹公子的態度,我還當大哥是仰仗陳大人官威才說那些話的,看來是我把自己作小人了。”


    彭宇樹一笑置之,牽過馬兒,說道:“兩位請隨我來!”


    說完便在前麵帶路,行至嘉定州城外的一片樹林內,在路邊停下。


    彭宇樹下馬走進旁邊不遠的一間小屋,片刻之後,手裏提著一尾魚出來,後麵跟著一位五六歲的孩童出來相送,估計是漁夫家的孩子,卻不知為何沒有大人出來。


    三人駕馬進了城,在一座破舊的大宅前停下。


    高大的門樓,卻不見牌匾,隻有簷下掉了顏色的燈籠上寫著一個“彭”字;偌大的牆垣,有的地方已經丟了幾塊磚,甚至出現了裂縫。昔日繁華的府邸,如今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


    彭宇樹將三匹馬牽到栓馬樁上係好,領二人進了庭院。


    “哥哥你迴來了!”院中一年輕女子聽見門響,遠遠招唿道。


    “貴客到了,你快點去準備吧!”彭宇樹說完,那女子便轉身進了廚房。


    彭宇樹道:“那是舍妹彭宇豔,待會兒再給你們介紹,咱們先到屋裏坐吧!”


    嶽紅玉見杜明月臉上還戴著麵具,說道:“師弟,彭大哥真心接待我們,你何不以真麵目示人呢?”


    “不妨事,可能是賢弟有何不便之處,我這裏還準備了這個。”彭宇樹說著,從身後推車上取出一個鬥笠,鬥笠邊沿上掛著黑紗。


    “戴了幾天,反倒習慣了!”杜明月說完摘下麵罩,“我這麵具,隻為震懾江湖中那些邪惡之徒,彭大哥是陳大人身邊的人,與我們姐弟二人一見如故,怎麽能以假麵相見。”


    杜明月隨著彭宇樹進屋,發覺屋裏擺著一個燎爐,用黃銅打造的,四周刻滿花紋,裏麵定是加了炭火,烤得屋內暖如春天,桌上擺著一個小一點的熏爐,裏麵正冒出縷縷青煙,焚著的香氣溢滿整個屋子。


    坐下之後,彭宇樹沏好了茶,杜明月接過飲著,一股暖意湧遍全身,沁人心脾。


    “彭大哥,冒昧地問一句,我怎麽沒見到嫂夫人呢?”嶽紅玉問道。


    “實不相瞞,愚兄家住外地,他們娘兒倆留在在家中操持家務。這座老宅是祖上故居,此次舊友相聚,隻有舍妹陪著一同前來。”


    三人閑聊著,嶽紅玉發現,彭宇樹雖然靠武行營生,但卻是滿腹經綸,若不是因為祖上緣故,考個一官半職不成問題。杜明月也從與其交談中明白許多道理,即便身處武林,也時常關心百姓疾苦,人生在世數十年,對個人得失不要去計較得太多,什麽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杜明月此時才深有體會。


    這時,彭宇豔端上酒菜,將一道色澤紅亮的東坡墨魚擺在當中,摘下圍裙坐在嶽紅玉身邊,說道:“家中沒有廚子,小妹隻會做粗茶淡飯,簡單了些,請兩位貴客別見怪啊!”


    “妹妹客氣了,對我們來說,這已經夠豐盛了,你別怪我們填麻煩就行!”嶽紅玉道。


    “姐姐說哪裏話!我叫彭宇豔,姐姐怎麽稱唿?”


    “我叫嶽紅玉,他是我師弟杜明月。”


    “哥哥光顧著跟你們聊,也不給我介紹!我聽哥哥說起昨天的事情,沒想到兩位年紀輕輕,卻是武林中的高人。”


    “高人談不上,略懂一些健身之道而已。”杜明月客氣道。


    彭宇樹拿起筷子說道:“你們就別再客氣了,來來來,趁熱嚐嚐這道魚!”


    杜明月夾起一塊魚肉含在嘴裏,感覺皮酥肉嫩,甜酸中又有一絲香辣,便問起這道菜的來曆。


    四人幹了一杯,彭宇樹解釋道:“傳說以前的時候,墨頭鯉原本體色不是黑色的,隻因宋朝蘇大學士少年時常去江邊洗硯,江裏的墨魚因吃了他的洗硯墨水,久而久之,身體就漸漸變得黑如濃墨。還曾經有人說,見到過有的魚變成了龍騰飛而去。”


    杜明月聽了哈哈一笑:“世人總愛牽強附會,硬是把些不相幹的事情搞到一起。”


    彭宇樹望了望杜明月,又看了看嶽紅玉,問道:“你們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你們也會變成這魚!”


    “此話怎講?”杜明月驚問了一句,看到眼前的這道菜,讓他想起“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句話,是不是自己被什麽人算計了?


    彭宇樹的話卻讓他放下心來:“昨天早上,你們上岸的時機恰到好處,濃霧、光輝、衣著打扮,紅玉妹子活脫脫變成了觀音的化身,一夜之間在嘉定傳開了,今天早上,成百上千的百姓聚集在岷江邊上,希望能再見到玉觀音。所以日間到漁夫家中取魚的時候,隻有小孩子獨自在家玩耍,大人們都去了江邊。”


    “玉觀音?”嶽紅玉迷茫了,沒想到自己不經意間竟然造成這麽大的影響,竟成就了一段傳奇,轟動整座城池的百姓。


    “觀音菩薩?有意思,那他們說我是哪個神仙?”杜明月好奇地問。


    彭宇樹麵有難色,不過也隻能以實相告:“那個,賢弟呀,說出來你也別惱,他們說,他們說觀音菩薩騎著金毛吼現身的。”


    杜明月本以為他能說是岷江的河神之類的小神,沒想到竟成了胯下的坐騎。


    “其實觀音也罷,如來也罷!都是人們臆想出來的,要不然人世間那麽多不公,這麽就不見一個神佛出來主持公道!”彭宇樹雙拳緊握,咯吱作響,然後長歎一聲,將杯裏的酒一飲而下。


    彭宇豔見哥哥傷心起來,說道:“爺爺飽讀聖賢之書,最後卻如此下場,好在不用充軍,還能迴鄉教書。爹爹為我們請了師父,學了些拳腳功夫,告誡哥哥不要踏進仕途,所以哥哥平日結交各路英雄好漢,昨日見到兩位功夫了得,便愛才如命,非要請兩位到寒舍小聚。”說著眼角不時地瞄向杜明月。


    杜明月毫無察覺,倒是嶽紅玉怕她一廂情願,最後不歡而散,問道:“妹妹可曾婚配?”


    “沒有。”彭宇豔說著眼睛又瞟了下杜明月,這下與他雙目相觸,急忙收迴。


    杜明月心中一凜,隻聽嶽紅玉說道:“我有一個師兄叫孟演山,是我師父的長子,武功又好,醫術也了得,可不像他一樣,為了心上人,差點把命給丟了!”


    杜明月這才明白師姐的用意,見彭宇豔有些失望的樣子,說道:“是啊,要不是為她,我們真想和彭大哥多交流幾日。”


    “她怎麽啦?”彭宇豔掩住感情,詢問道。


    嶽紅玉將一進成都城便遭追殺、後來到峨眉山尋人的經過講了個大概,隱去此行的目的,彭家兄妹才為杜明月撿迴一條性命而高興。


    彭宇樹微微點頭道:“我跟隨陳大人兩年多了,他的為人我是知道的,雖不是兩袖清風,卻也是愛民如子,剛正不阿,肯定不會為了一點利益做有損社稷的事。不過最近沒見到有江湖人出現於州衙,也沒有聽到他與外地來的江湖人有什麽聯係。”


    杜明月寬慰道:“可能獅駝山的人以為我們一路向東去了,所以忽略了嘉定這邊的官員也說不定,這樣也好,不會讓陳大人感到為難。”


    大家邊吃邊聊,酒足飯飽之後,彭宇樹牽來了兩匹良駒,說道:“此馬雖不能日行千裏,卻也比你們這兩匹健壯,路上流寇四起,強人甚多,你們自己要多加小心!”如此囑咐幾句又道:“最近剛入了冬,農田了沒什麽活兒,又因昨日之事,此時江邊閑人太多,我看你們還是一路北上為妙,從眉州渡口過江,再一路東行。”


    彭宇豔取出一個掛著白紗的鬥笠送給嶽紅玉:“女孩子,還是注意保護好自己的容顏,到了冬天,夾著濕氣的寒風刀子就跟一般厲害,可別讓心上人見到了心疼。”


    嶽紅玉謝過,戴在頭上,將垂下的紗布收攏在脖子上係緊。


    兩人拜別了彭氏兄妹,翻身上馬。


    杜明月取出麵具戴上,將鬥笠掛在馬鞍上。良駒日行八百裏一路飛馳,終於在五天的風餐露宿之後,踏上了海州的地界。


    這一日,晴空萬裏,不帶一絲雜塵,兩人走了數裏,來到東海海邊,雖然沒有一絲風吹過,海浪卻依然使勁拍打著礁石。


    海天交界處,有一條青色的島嶼浮於碧波之上,


    “師姐,聽說在海邊能見到海市蜃樓,你說今日天氣不錯,那個小島是不是呢?”杜明月問道。


    嶽紅玉笑笑道:“別傻了,你以為海市蜃樓是什麽時候都能見到的嗎!得等到夏天的時候才能見到,要不闖沙漠的人怎麽那麽容易被虛幻的景象迷惑,想多了吧你!那就是龍頭島,走吧,那邊有一艘渡船,咱們過去問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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