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進入某種強烈情緒的時候,不論是愉悅、憤怒還是懵逼,大腦過於專注對此刻情緒的感知,都會失去對周圍環境包括時間的準確感知能力。


    此時的顧成宇就是如此,在完全懵逼和巨大的尷尬、羞恥之中,他覺得一秒鍾都像是一節課那麽漫長。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局麵,一貫的驕傲和作為一個正常人的羞恥感都足以令他頭腦幾乎空白,何況周圍還有那麽多人。


    眾目睽睽啊!


    他幾乎下意識的就想結束眼前的局麵,哪怕是灰溜溜的躲開也好。


    但是,當他看到葦慶凡帶著笑意的眼神的時候,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努力地讓自己的雙腳在地板上站穩,盯著葦慶凡追問道:“就算這裏是18號,這也不是你的座位……”


    葦慶凡將自己的車票展示了出來,並晃了晃,“學長看清楚了沒?”


    顧成宇有一些輕微近視,加上此時頭腦空白,一時看不清楚,他強忍著巨大的羞恥和尷尬,低下頭認真的檢查車票,努力的在車票上麵找到了座位數字,發現居然真的是18號。


    原地又懵了兩秒之後,他沒敢再去看李婉儀的眼神,也沒敢看別人,覺得自己的臉皮、耳朵,乃至於脖子都在發燒,努力的擠出笑容道:“那我記錯了……”


    說完之後,他不敢再停留,走到過道另一邊,確認了這裏是15號之後,才解下書包,低著頭坐了下來。


    帶隊的男老師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幕,表情顯得有點不滿,看了眼葦慶凡,不過也沒說什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他叫唐晨,是顧成宇的舅舅,從他的角度來看,葦慶凡的處理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敵意,顧成宇的尷尬處境更多是由於他本人的行為導致的。


    但唐晨當老師多年,且主要精力都放在政務上,察言觀色的功夫還是有的,早就看出外甥跟這個男生有點不大對付了。


    那麽葦慶凡明明有更柔和的處理方式,卻選擇這樣沒啥關係、但更生硬的方式應對,是什麽居心就不問可知了。


    在場的學生不少都知道他是顧成宇的親戚,而作為領隊老師,唐晨還是要些臉麵的,自然不能為這點小事就急吼吼的去向葦慶凡找茬。


    當老師的,穿小鞋的機會多的是。


    葦慶凡拿的是18號車票,不過坐的位置是16號,這裏靠過道,靠窗的位置李婉儀坐了,黎妙語坐在中間。


    在三人的對麵是一對六旬左右的老夫妻,帶著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女孩,應該是孫女,三人看起來像是農村家庭出身,三人穿的都是手工布鞋,老婦人衣服上還有一塊補丁。


    小女孩正趴在爺爺的腿上睡覺,老夫妻倆人都沒說話,不時打量著葦慶凡三人——主要是打量黎妙語和李婉儀。


    雙方共用的中間小桌子上,放有一個係上的紅色塑料袋,旁邊有一桶吃過的泡麵,裏麵所剩不多的殘湯都已經冷掉,旁邊的小鐵盤裏有些炒花生的殼及三四個糖果、火腿腸的包裝紙。


    這爺孫三人應該是昨晚就上車了,是長途。


    似乎發現了葦慶凡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老婦人忽然站了起來,手腳麻利的將桌子上的垃圾整理了一下,果皮包裝紙都直接放進了紅色的大塑料袋裏麵,泡麵桶大概不好收就沒動。


    那個紅色塑料袋打開的時候,能看到裏麵的東西,一袋透明塑料袋包裝的餅、烙饃之類的東西、一袋醃蘿卜絲和醃辣椒,另外還有一包火腿腸、一袋像是散裝稱的餅幹、一些糖果。


    正這時,有乘務員拎著大垃圾袋走過來收垃圾,老婦人於是喊了一聲,把垃圾放都丟了進去,隨後從衣兜裏拿出一個手帕,去擦拭桌子、盤子上的汙跡。


    “大娘,不用。”


    李婉儀見那帕子是幹淨的,怕弄髒了,趕緊阻止,黎妙語則已拿出了小包紙巾,抽出一張。


    她已經有意識的加快動作,但從小養成的習慣顯然並不講究效率,連著急時抽出紙巾的動作也是從容優雅美觀的。


    李婉儀注意到了,於是迅速從她手裏搶過紙巾,去搶著擦拭桌子。


    老婦人見這兩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女娃幫忙擦桌子,似乎有些慌張,先擺了擺手,見李婉儀已經幫忙擦拭了,才忙開口說道:“我來弄我來弄……”


    她說話又急又快,又是完全的鄉音,似乎是西北方向的言語,好在北方地區方言差距不大,勉強可以聽懂她的意思。


    李婉儀見她那手帕上沾了泡麵的湯汁,有點過意不去,趕緊幫著把桌子和盤子都擦拭幹淨。


    老婦人見都幹淨了,才向麵前的三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將手帕窩成一團塞進了衣兜,又坐了迴去。


    老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原本是靜靜的看著,等老伴坐了迴去之後,就又將目光投向了車窗外。


    葦慶凡仍掛著耳機在聽歌,也是從頭到尾靜靜坐著,沒有說話,也沒參與。


    李婉儀將那張紙巾折了起來,擦了擦手指,隨後放進盤子裏麵,重新坐好,轉頭看看黎妙語,黎妙語也看看她。


    接著兩人移開目光,不約而同的都看向了躺在爺爺腿上睡覺的那個小女孩。


    “你要不要睡覺?”


    李婉儀低聲笑道,“我可以借肩膀給你,腿也行。”


    她聲音不大,但正在聽歌的葦慶凡似乎還是聽見了,迅速摘下耳機,疑惑地問道:“什麽?”


    “沒你的事!”


    李婉儀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聽你的歌去吧。”


    黎妙語也轉過頭,沒有什麽氣勢的悄悄瞪了他一眼,懷疑他是故意的,不然怎麽之前什麽都聽不見,忽然一下子就聽見了?


    “哦……”


    葦慶凡從善如流,重新戴上耳機聽歌去了。


    車廂裏麵並不安靜,但在有限的嘈雜裏麵,也並沒有誰很大聲的喧鬧,反而因為這種嘈雜的陌生的環境而形成了某種程度上比較私密的空間。


    李婉儀似乎忘記了剛剛的尷尬,與黎妙語低聲聊天。


    過了一會兒,對麵睡覺的那個小女孩翻了個身,似乎含糊的咕噥了一句什麽,老婦人俯身去問,小女孩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卻沒迴答。


    大概睡的不舒服,她再次翻了翻身,麵朝著葦慶凡他們,隨後閉上了眼睛,但很快就又迷糊的睜開了,還不大清醒的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對麵的兩個漂亮姐姐看。


    黎妙語和李婉儀都注意到了她,李婉儀朝她露出個笑容,小姑娘見被人家發現了,有點害羞的捂了一下臉,隨後又把手放開,去看葦慶凡。


    然後,她就一直看葦慶凡。


    葦慶凡也注意到了,暗暗琢磨著帥哥的吸引力果然還是比美女更大,不過很快發現人家盯著看的似乎是自己戴著的耳機。


    為了驗證這件事情,他將耳機摘下,隨後把ipod還給了黎妙語。


    終於發現,小姑娘盯著看的果然不是自己。


    黎妙語正要把ipod收起來,見小姑娘一直盯著看,遲疑了一下,小聲問道:“你要聽嗎?”


    小姑娘似乎被嚇到,迅速坐了起來,同時搖著小手和腦袋。


    老婦人也忙道:“她小孩子,你收好,你收好……”


    黎妙語笑了一下,也沒再說什麽,她的背包放在了行李架上,於是將ipod放進衣兜裏麵,卻見那個小姑娘的眼睛還一眨不眨的盯著看,烏溜溜的眼睛裏有一種充滿了童真的好奇、渴望和畏怯。


    她遲疑了一下,隨後將ipod拿了出來,打開音樂,又放迴口袋裏麵,一隻耳機放進自己耳朵裏麵,另一隻用手拿著,離開座位,蹲在了兩排座位中間的狹窄空間裏麵,舉起另一隻耳機,向那個還在盯著看的小姑娘笑道:“來,我陪你一起聽。”


    “不用不用,你不要管她……”


    似乎是腿腳被孫女壓麻了的老人原本在悄悄活動身體,此時也趕緊出聲阻止,老婦人同樣著急,像是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推黎妙語,又在伸手後趕緊縮了迴去,說著又急又快的鄉音勸阻。


    葦慶凡笑道:“大爺,大娘,沒事的。”


    小姑娘大概覺得這個漂亮姐姐很溫和可親,烏溜溜的眼睛盯著黎妙語看,身體已經不受控製的靠了過去。


    黎妙語於是蹲在她麵前,笑著將那隻耳機塞進她耳朵裏麵,小聲問:“能不能聽清楚?”


    小姑娘烏溜溜的眼睛眨動著,明顯還有些畏怯,又夾著些興奮和歡喜,用力的朝她點了頭,點了兩三下。


    黎妙語又朝她露出個笑容。


    兩個老人有些不安的重新坐迴去,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繼續盯著孫女看,似乎生怕一個沒注意到小姑娘就會闖出禍來。


    在旁邊一直看著的葦慶凡第一次發現,黎妙語笑起來的時候頰上會有個淺淺的梨渦,大概以前笑得太淺,他都沒發現過。


    他們這一側並無陽光,但當她笑起來的時候,似乎天上的陽光都已經不重要,有她就足夠了。


    葦慶凡坐在旁邊,心裏麵悄悄得瑟著自己的眼光和福氣,隨後發覺李婉儀在看自己,於是迎著學姐露出個笑臉。


    黎妙語可以當自己的太陽,自己自然也可以當別人的太陽。


    李婉儀迴了太陽一個白眼。


    葦慶凡撇撇嘴,見黎妙語還蹲著,提醒道:“就算歌再好聽,你也不用一直蹲著吧?坐著一樣可以聽。”


    “來。”


    黎妙語笑著攬著小姑娘迴到自己座位上,李婉儀往旁邊讓了些空位,黎妙語便擁著小姑娘一起擠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後也朝葦慶凡迴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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