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隱月宗大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個問題不僅困擾著謝觀星也同樣困擾著太多的涉川子民,而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個曾經被人攆得有如喪家之犬的孟浪。


    “謝兄,小弟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此刻迴想起當日狀況,當真是讓人感到匪夷所思,小弟知道謝兄你……斷案如神,可否……助小弟解開這個謎題?謝兄放心,此間事但有相詢,小弟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鑒於孟浪對於返蛻之境的表述太過含混;淡金色血液一事更是絕口不提,謝觀星無奈之下也唯有打消了繼續追問下去的念頭,如此一來,隱月宗大殿內的那場意外變故反倒成了二人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此事我也覺得蹊蹺,聽我那兄弟方勝所言,當日國主祭天,依著慣例就該經由帷幕護著的便道直往山頂登仙門,何以國主會安排兵馬影衛盡數撤往山下駐守,其後更是棄嬪妃臣子於不顧,隻帶著前影衛總領劉半山與納言真妃一起進入隱月宗紫霞宮大殿?再有,聽孟兄你前番所言,一同進殿還有很多玄門道宗的高人,隻不知這些高人是何來曆?戰事危及,國主仍堅持前往落俠山已屬反常,怎的那些道門高人也生出這等無聊的興趣?”


    聽聞謝觀星開口相詢,孟浪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那狀況似有期待又似帶著幾分猶豫。


    學著謝觀星的樣兒吐掉口中青草,孟浪貌似是下了天大決心,畢竟有太多事情糾纏在一起,僅憑他一人根本就想不明白。,


    “謝兄即不是外人,可否答應小弟一事,此番言語出我口便入謝兄之耳,再莫要對第三人提及!”


    “若不亂國事,不危及黎民百姓,謝某便隻當自己從未聽過!”


    這等“大義凜然”的迴答明顯刺痛了孟浪某根神經,惱羞成怒之下,這孟浪憤然說道:


    “你便是小心行路也會踩死螞蟻;撒泡尿的功夫沒準就滅去一國。謝兄說得倒是慷慨,隻不知所提之國事指的是哪一國?所提之黎民百姓又指的是哪裏的黎民百姓?”


    孟浪這一問倒是真將謝觀星給問住,那螞蟻便算不得蟻王治下的黎民?那蟻巢便算不得一國?同是生靈,怎麽這隨口一說便有了差別之心?


    多半是看出了謝觀星的尷尬,孟浪收了收火氣,隨即晃晃腦袋開口說道。


    “罷了!罷了!左右是一定要說的,這輕重來日謝兄你自己把握,隻莫要再用這等話兒搪塞,小弟我雖久居道門,卻也見慣了世間爾虞我詐是非紛爭,那所謂的幹淨人兒,小弟我當真從未見過!”


    謝觀星的麵頰難得出現了一抹潮紅,論理,那個關於“俠”的夢早就該醒了,可不知是怎的,他謝觀星就是擺脫不了最後一點點羈絆。


    “伯老,我謝觀星刀下亦有過枉死之輩,不敢妄談蒼生。你說的話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現下想做的是什麽?自今日始,能救一當救之人,我便開心一日,能殺一當殺之人,我亦開心一日,似你這般日日躲在祠堂之中,不問世事,即便問心無愧,我謝觀星不恥為之。”


    劉公祠內的言語仍迴蕩於腦海當中,可此刻去聽,卻好似有什麽東西在撕扯著謝觀星的臉皮。何人該救,何人該殺,那時候或許清楚,可是於當下,卻顯得是那樣的模糊。


    這人心便隻能如此嗎?這天道便隻能如此嗎?為什麽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卻無法逃避俗世的侵染,為什麽像道門這樣的清淨之地,卻同樣有著那麽多藏汙納垢的陰暗所在?


    沉默半晌,呆呆注視著頭頂天空的謝觀星忽然開口問道:“孟兄,這氣運到底是什麽?謝某當日曾私下修煉過貴宗的離幻決,因何出得離幻時隻覺神清氣朗心無旁騖,再往下練卻常有身不由己之感?若然修道一途真如孟兄所言有如過海瞞天,至大境者更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謝某即便不修習道境,想死當下便死,那天想攔也未必能攔得住,如此一來,這命,這氣運,原本就在謝某自己掌控當中,修這道又有何用?”


    貌似被謝觀星問得一愣,還在掂量著話語輕重的孟浪不免有些訝異,這謝觀星思路當真天馬行客,怎的這話題說變就變。


    “謝兄,小弟當真是有些不懂,謝兄道境明明高過小弟,何以道念竟如此低微?俗世之人這內氣外運彼此唿應,內氣增長則外運橫生,外運增長則內氣綿長,由此相生相克難免首鼠兩端。謝兄莫要在閑扯這些無聊事兒,多說一句便是魔障。不過這話又說迴來了,即便換作俗世之人,這內氣外運尚在,他如何舍得去死?外運內氣消弭,縱使想活,倒也能由得了他!”


    “還是說方才那事兒吧!”


    不得不說謝觀星本領驚人,眼見著便要被孟浪截住短處,這謝觀星當真是想也不想便側出一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當日進入大殿的除了我爹和涉川國主單憫,另外還有九人,小弟我識得的便隻有七人,武山萬仙宗宗主洛大鵬;昌餘棲霞宗供奉長老左誠信,問天宗供奉長老葉仲;涉川落雲宗宗主蔡奉,隱月宗供奉長老陸婷,涉川後宮之首納言真妃;前京都影衛總領劉半山;至於另外兩人,小弟從未見過,不過既是窺不出道境且身形偉岸氣勢驚人,想必也是隨行某位宗主的供奉長老!”


    “如何這多玄門道宗高人都會齊聚於此?那棲霞問天兩宗參與郭護之亂,若按常理避之唯恐不及,何以也敢前來?孟兄你莫不是認錯了人?”


    涉及棲霞問天兩宗,謝觀星難免心存困惑,可那孟浪卻好似被人落了麵子,當即出言譏諷。


    “枉謝兄你與單勉交深莫逆,那些私下裏的事便沒有一點聽聞?這每年夏末的拜山祭天不過幌子,齊聚各地道門宗主前往落俠山才是正經事,隻不過這些人也每每入山也不都是躲進大殿之內,更多的時候還是在我隱月宗各處閑逛!”


    說到此處,孟浪忽然壓低了聲音。


    “謝兄,若要看出其中勾連,小弟便隻能將宗內詭異之處和盤托出,可謝兄若不能對供奉長老一事有所應承,小弟怕因此斷送了隱月宗數百年基業,還請謝兄發下毒誓,今日所聞便隻有你知我知!”


    貌似全沒將孟浪這句話放在心上,謝觀星隻微微一笑後說道:“謝某真就不知這道門供奉一職是何來曆,即如此,孟兄不說也罷!”


    “……”


    “罷了!罷了!隻當我陸思閑無此氣運。”


    “謝兄有所不知,隱月宗所在的落俠山也不知藏有什麽寶藏,數百年間竟然從未停止過挖掘。隻不過因茲事體大加之挖掘土方者多為涉川各地死囚,故而除了負責監督挖掘的曆代執法堂長老以及九名口風甚緊的陸姓子弟,真正知情的宗內長老與弟子並不很多,小弟我知曉此事也是因機緣巧,若非經常被我爹罰去後山洞穴麵壁,如何能由此聽到動靜並從我爹那裏問出實情。”


    聽至此處,謝觀星倒是想起一事。


    “若依著孟兄所言,那趙彬是否知曉此事?”


    “此人既是我宗執法堂長老,自是清楚此事!”


    “你爹既是能將此事對你挑明,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挖掘秘道的原因?”


    “哪裏是在挖掘什麽秘道!當日我確有問過我爹,我爹隻說從沒有哪個宗門能守成千年,早些做些準備總無大錯。可我見過那些被挖掘出來的石頭,此刻想起來真就有些古怪,若是挖掘秘道,遇到巨石招唿人繞過去也就是了,何苦定要費那個勁將其挖出!再者,那趙彬安排人手挖掘,全無半點頭緒,前腳方在前山看到那些被丟入深澗的石塊,不到半月便又換了地方!”


    聯想到當日在隱月宗見過的那些被巨石封堵的洞穴,謝觀星不禁開口問道:“謝某當日在貴宗見過很多山洞都被巨石封堵,隻不知這些山洞原本是用來做什麽的?”


    “這個小弟也是不知,宗內涉及這些洞穴的記載早在百多年前就已沒了蹤影,不過,傳言那些洞穴裏麵鬧鬼。我倒是真覺得奇了!怎的修道之人也會懼怕鬼魅!”


    ……


    “孟兄!你既是開口便提及此事,莫不是覺得你爹與上代國主等人進入大殿與那挖掘有關?”


    謝觀星行事便是如此,既是要逼你說出口供,那便不會做太多鋪墊。


    “謝兄便容不得小弟藏著一些嗎?”


    瞪了謝觀星一眼,草叢中的孟浪坐起說道。


    “若是想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這藏著掖著終究不夠妥當!謝某雖精通影衛三十一種刑訊手法,總不好盡數用在孟兄你的身上!”


    這世上就是有那麽一種人,亦正亦邪且行事難以預料,看似玩笑一般的話語,卻是讓孟浪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你娘,端得是涉川官宦刑捕之流!這個個開口公義,閉口廉恥,私下裏誰知道又做過什麽?一哄二乍三要挾,你真當老子是善與之輩!”


    偷眼看了謝觀星一眼,孟浪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謝觀星言語時麵色如常,明顯是老於此道。


    “咳咳”痰嗽兩聲,這孟浪一臉訕笑說道:


    “謝兄說得哪裏話?左右這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都說了,孟某橫豎會一竿子捅到底!不過,若然讓謝兄你知曉了隱月宗的全部秘密,就是謝兄不想做本宗供奉長老隻怕來日也撇不清幹係!”


    “且往下說,那供奉二字未見得謝某便不喜歡!”


    白眼亂翻之下,孟浪又一頭栽迴草叢。


    “謝兄……”


    到了嘴邊的話語忽然被謝觀星打住,孟浪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眼神。


    “嗖”的一聲,緊接著便是遠處傳來的一聲淒厲慘嚎,自從昨夜謝觀星窺得那種有意無意的玄妙心法,再彈出石子當真是信手沾來!


    “好了,孟兄可以繼續往下說了!”


    盯著慘嚎聲傳出的那片草叢,孟浪似有些不解。


    “謝兄未免太謹慎了一些,這等距離,便是大聲言語,隻怕也聽不太真!”


    “遠是遠了一些,隻是這李傑落腳謹慎心跳卻過於狂亂,告誡一下總無大錯!”


    再次望向那片草叢,孟浪眼底掠過一抹兇光,毫無疑問,某人的姓名已深深印入孟浪腦海當中。


    “謝兄,小弟還有一事需告知謝兄,此事若說將出來隻怕謝兄你更是不信!”


    “莫不是那釵子的事?”


    “咦,此等事謝兄你如何能夠知曉?”


    訝異於謝觀星一語說中要害,孟浪的雙眼當即瞪得溜圓。


    “當日在紫霄宮大殿見到這支釵子時,殿中眾人除彼此傳看並未生出太大反應,獨獨是你,卻在入座後將那釵子搬弄個不停,一直到謝某離開前,你仍在尋找機關所在。當日謝某隻是覺得你甚得宗內女子歡心,對首飾之類的物件難免見獵心喜,可事後又覺得哪裏不對,旁人擺弄釵子多是擰轉,獨獨是你從未生出過這般行止,所以謝某認定,除非是你也如謝某一般見過那釵子的圖紙又或是清楚這釵子來曆,否則斷然不會如此!”


    聽聞謝觀星一席話,孟浪額頭不禁滲出冷汗,這謝觀星端得是心細如發,那日在紫霄宮大殿內便隻見其人侃侃而談,不曾想,自己的行止竟然被此人一點不漏看在了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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