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神仆,存諸多法相,天道噬仙,信我者將永生不滅……。”


    看著一群又一群的黑衣修士齊聲詠誦穿街過巷,酒肆中的謝觀星唯有在心底發出一聲慨歎。


    “怎麽走到哪都能遇到這些一刀抵千刀的鳥貨!”


    ……


    出乎很多人的預料,奈何城外的那場變故好像並沒有對無傷奈何兩城之間的“交流”造成多大影響,除了城門處的盤查愈發仔細,收取的稅金額外增加了兩倍之外,其它事情與往日並無太大不同。不過,這種說法或許隻針對那些老資曆的奈何城遊商。對於謝觀星,那絕對算得上是一個例外。


    有別於奈何城,無傷城中遍布酒肆、商鋪、茶樓、賭館,除了曲社妓館,凡涉川所能見這裏幾乎應有盡有。當然,既是異界總要有些差別,在城中轉悠了兩個時辰之後,謝觀星終於發現了幾件讓人感到極度不爽的事情。


    其一,在無傷城,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可以用搶的。這大到房舍、貨物、女人、孩子;小到法器、傘具、衣物、頭飾插花;想搶便搶,隻要你是無傷城中之人,隻要你有那樣的本事。


    其二,城內也不是全無規矩,至少有一樁規矩就高懸於眾人頭頂。如果此處的修士起了紛爭,那手中的兵刃法器雨傘盡可隨意往對方身上招唿,隻是獨獨不能砍頭,若有人敢於違逆,城池上空的那片黑雲當中勢必會劈出一道閃電,被劈者則自求多福。


    其三,這黑雲墜頂,黑也就黑了,可等了大半日,居然連一滴雨水也不曾落下。城中居戶人人手持傘具,時不時望向天空,那狀況當真是要多詭異便有多詭異。


    其四,大多數奈何城來的遊商似乎對招搖過市的“不死神仆”心存莫大畏懼,每每遇到多半會跪伏於地頂禮膜拜,至於是像城中某些居戶那樣口唿“天道噬仙,神門賜福”,還是暗中念叨“天道無常,真仙庇佑”,那便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讓謝觀星感到不爽,托城中黑暗的福,謝觀星此番帶來的蠟燭燈油大多被人搶購一空,雖說拿來換去不過是些字畫典籍彩衣配飾,季效廉口中的晶石一塊也沒見到,可既是其它遊商莫不如此,這自然也就給了心情無比鬱悶的謝觀星一個放鬆的由頭。


    ……


    “這位兄台好雅興,往日所見之奈何遊商若是想在我無傷城過夜,不是前往賭場便是早早入客棧留宿,兄台此刻還在這裏飲酒,莫不是還有什麽緊要物件沒能出手?”


    悄悄湊近謝觀星的是一名手持傘具的無傷城修士,此人一眼便能認出謝觀星來曆,個中道理說起來十分簡單,雖說謝觀星也是一副無傷城修士打扮,可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自己的瞳孔縮成一線。


    再次掃了一眼那些自酒肆外經過的不死神仆,謝觀星轉過身形,對於那張就快要湊到自己鼻子上的臉孔,謝觀星並沒有生出太大興趣,類似的話語自從進入無傷城就一直沒有斷過,說到底這些人不過是想探探你是否急著出城,如果你急著走,那貨物自然要不上價錢。


    “便是有黑雲遮擋也犯不著人人攜帶傘具,兄台,你等這般行止便不覺得有些怪異?”


    左右買賣還是能做就做,這沒有興趣總需應付兩句,既然人家又找上門來,這調侃兩句還是很有必要。


    不知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謝觀星的言語令眼前這名中年修士渾身一抖,那湊近的身軀也下意識向後縮了縮。


    將謝觀星仔仔細細打量一番,中年修士麵露些許猶豫,可謝觀星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怎麽看都像是在逗樂,這中年修士一時分不情言語真偽,隻得眼眉一挑再次湊近謝觀星小聲說道:


    “這位兄台莫不是來自腐仙山?無人指引怎敢獨自前往我無傷城?不過能遇到了小弟我當真是兄弟你的運氣,小弟我才不管那些傳言是真是假,隻要兄台你有小弟想要的物件,莫說是來自腐仙山,便是來自腐神山,小弟一樣以誠相待。”


    這一迴答倒是讓謝觀星生出了幾分興趣,無論在奈何城還是在無傷城,謝觀星見慣了那些對“神仙”狂信不疑的虔誠修士,可像麵前這位全無半點顧忌,這勉強也算得上是一個異類。


    將身體向後仰了仰,謝觀星盯著那兩條“細線”開口問道:“怎的兄台這裏真有小可想要的物件嗎?若是如此,且先取出來看看!噢,兄台你說得傳言是怎麽一迴事?可否告知一二?”


    中年修士聞言不由一愣,那慢慢溢出嘴角的驚詫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便好似生吞了一隻蒼蠅。


    仿佛是用袍袖擦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中年修士掃了酒肆某處角落一眼,但見同來的另兩名修士神色如常,這才伸手取過謝觀星麵前酒盞一飲而盡,其後更是故作神秘開口說道:


    “兄台有所不知,數百年前小成界曾有傳言,將有一名從腐仙山逃出的武者承接奈何城夜行仙官一職,此人一旦出現,無傷城勢必在劫難逃;不過看兄台你當下這副模樣,篤定不是那人,更何況這傳言未必是真,過往奈何城也有過會武的夜行仙官,結果還不是一樣。好了,兄台還是莫要去提那些鹹淡事兒,這前番不知出了何事,城中查得格外生緊,我看兄台是個實在人,若真有硬貨,小弟家中也有兄台想要的東西,兄台想要交易,不妨讓小弟我先偷偷驗看一番,假使成色尚可,大可往小弟家中一敘。”


    “這隻怕不妥吧!”


    貌似隨意摸了摸身側的包袱,謝觀星臉色有了細微變化。


    此行之前,季效廉曾對謝觀星反複叮嚀,往無傷城易貨最忌諱三件事,其一,真正的硬貨交易莫離街麵,更不要往人家中驗貨,否則九死一生!其二,莫要隨身攜帶銅鏡,一旦被人查出,篤定有死無生!其三,為確保奈何城遊商往來交易,這恫嚇哄騙在無傷城是家常便飯,可敢於在街麵上明搶奈何城遊商的卻是不多,但要是你將貨物交到無傷城修士手中驗看,自家人搶搶又有何妨?反正事後痛不欲生的又不是無傷城修士!


    斜眼瞅了瞅角落坐著的兩名無傷城修士,謝觀星一時感到有些為難,這季效廉說得倒是簡單,可即不能將真正的硬貨交到無傷城修士手中驗看,又不能前往人家指定的私密處交易,這生意倒是如何去做?


    “左右今夜要留宿此處,這時日尚早,便有買賣晚一些再談不遲!小可初來貴地,今番於城中所見確與奈何城千差萬別,敢問兄台,為何此處旁的應有盡有,獨獨不見一家曲社妓館?”


    既然拿不定主意,謝觀星隻能隨便找了個理由岔開話題。


    不想這一問倒是將那中年修士問住,其人吱唔半晌方麵帶些許羞慚開口說道:“這城中多有不便,辦那事兒總需往城外尋到些月光!”


    “撲哧”一口酒水噴出,謝觀星著實是長了見識,且不論這中年修士所言是真是假,與無聊至極的奈何城修士相比,這無傷城的修士倒是頗為有趣。


    “莫要再閑扯了,既是想交易那便快上一些!今時不比往日,兄台你怎這般不曉深淺?若非那賊婆娘今日閑著沒事又跑來尋我無傷城的麻煩,倒有哪個對兄台你如此待見!”


    見謝觀星吐了自己一臉酒水卻依舊沒有任何想走的意思,中年修士多少有些惱怒,情急之下反倒是說出了實情。


    中年修士的言語話讓謝觀星心頭生起一陣惡寒,他當然知道中年修士口中的賊婆娘是誰?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所謂的“無傷減丁,奈何問心”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次拉開帷幕。


    “怎得會挑在今日?這位兄台莫不是記錯了!小弟還有一事不明,減丁問心大逆常理,何以從未見到有人提出異議?即便修道之人真就看淡了……”


    一如在奈何城中的境遇,隻要提及這個問題,突如其來的變故就會將謝觀星的問詢打斷。


    腳下傳來的劇烈振動讓酒肆中亂作一團,當響徹雲霄的異獸吼聲同樣出現在無傷城中,那一直籠罩在眾人頭頂的那片黑雲也在這一刻出現了道道縫隙。


    透過縫隙投射而下的光線薄紗般美輪美奐,隨著雲層變化,曲折延展的“薄紗”便仿佛擁有了生命,開始在無傷城的大街小巷緩慢移動。


    “嘩”的一聲轟響,整個無傷城就仿佛響起一聲悶雷,抬眼去看,謝觀星險些吐出自己的舌頭。


    光芒照耀之下,無傷城中的男女老少齊齊撐開了傘具,即便有人明明身處酒肆茶樓卻也如個白癡般的將傘具舉過頭頂。


    怪異的狀況讓謝觀星在驚詫之餘咧嘴狂笑,然而這笑聲方起便戛然而止,一道由酒肆外射入的光線引起了謝觀星注意。


    曾幾何時,五柳巷官衙內也出現過類似一幕。官衙對麵的海月樓上,總是會有那麽一位閑極無聊的女子,喜歡用手中銅鏡折射出的光線來撩撥某位年輕捕頭的心緒。


    不過,今日在無傷城擺弄銅鏡的卻不是林仙兒,那束刺眼的光線也沒有繞向謝觀星的雙眼,而是緩緩掃過一隻隻撐起的雨傘,隨即在一片驚唿當中迅速向著一名醉伏於桌案之上的老邁修士身上移動。


    尋鏡莫要入無傷;黑雲、傘具、土行獸,如果到了此時此刻還沒有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那謝觀星就不再是謝觀星。


    眼見著光線就要觸及老邁修士,街巷外忽然傳來的一聲脆響。而隨著這聲脆響,那些行將放下的傘具又再次舉了起來。


    “誰幹的,可是小娘養的?既是有這等本事何不早些動手!”


    “我xx他個先人,這用得是什麽法器?怎麽便濺了老子一臉!”


    “趙老三,你不是想搶老子們的功勞?那碎片人人有份,你可是要一個人獨吞?”


    碎裂的銅鏡招來的自是一陣汙言穢語,看著依舊趴在桌案上熟睡的老邁修士,酒肆內眾人好歹算是吐出了那口噎在嗓子眼的濁氣,至於外麵究竟是誰擊碎了那麵銅鏡,到了此刻反倒無人關心。一如沙場征戰,有人挨刀自然有人拾漏,便是僥幸因此逃過一劫也犯不著提個謝字。


    頭頂的天空再次變得陰暗,遊走於城中各處的光線轉眼便換了地方,雖說土行獸的叫聲還在繼續,城中各處也不時傳來一些驚唿,可無傷城中百姓修士明顯是習慣了眼前狀況,既然當下無事,那便該做什麽就繼續做什麽。


    “端得是好運氣!”


    對著那伏案而眠的老邁修士撇了撇嘴,中年修士悻悻然收了手中傘具。許是覺得方才的機會難得,這中年修士不免開口催促。


    “這位兄台莫不是還信不過小弟?小弟在這無傷城頗有些名氣,端得是童叟無欺!兄台莫要再猶豫,此處不可久留,若城主府來人檢查狀況,說不定又會對兄台你盤剝一番!”


    然而此刻的謝觀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起一事,貌似那些來自昌餘的黑騎軍士並不似城中居戶這般懼怕陽光。


    見謝觀星還是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中年修士當真是有些惱了。也不知謝觀星藏在包袱中的石像對無傷城修士有何妙用,中年修士終於按捺不住想要伸手搶奪,可是當他的目光堪堪掃過桌案,那隻探出的手臂忽然縮了迴去。


    桌麵上少了一樣東西,那隻被中年修士放在麵前的酒盞。


    震驚的表情再次出現,一如如細線般的瞳孔更是收縮的恍若遊絲,那坐在一邊的兩名無傷城修士見狀更是神色大變,二人對望一眼,居然也不招唿同仁,徑直起身便向著酒肆外麵行去。


    一陣苦笑漸漸浮上中年修士嘴角,那進退兩難的樣貌難免引來了諸多好奇目光。


    貌似下了天大的決心,中年修士“窟通”一聲便跪倒在謝觀星麵前,早已騰出來的一對手掌則連番拍向自己麵頰。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大爺您乃是腐仙山那裏來的武者,這買賣不做也罷,小的素來敬重大爺這樣的武者,甘願獻上此物以表寸心!”


    拇指大小的一個金色瓷瓶被擺上案頭,隻看形狀顏色謝觀星便已猜到了內裏為何物,可直到那中年修士連滾帶爬逃出酒肆,謝觀星仍在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不解。


    “當日在奈何城中,有百姓看到自己身後有影子也是當下這般反應,這小成界到底還有什麽秘密,一名有影子的尋常武者,為什麽會讓人感到如此恐懼?”


    恍惚間走出酒肆,被雜亂信息搞得有些頭痛的謝觀星儼然成為眾多無傷城百姓眼中的焦點,那隻彈射而出的酒盞也許在謝觀星看來實屬平常,可對於無傷城的某些修士而言卻足以成就一段“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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