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母山南側七十裏,有一座夯土築就的城池,此城方圓不過數裏卻承擔著扼守涉川北側官道的重任,然而隨著北部蠻夷漸漸放棄了用兩條腿爬過石母山並打下整個涉川的想法,這座曾兩度令蠻夷繞道而行的小城漸漸陷入破敗。好在總有些百姓不願遠離故土,所以這座豆粒大小的城池一直到現在仍保留著自己的名字:父城。


    轔轔的車馬聲中,父城迎來了近日裏的第一批訪客,一輛由十幾名影衛護佑著的銅包大車。


    “到了嗎?”


    車簾上挑,一臉倦容的柳如煙盯著麵前的一座殘破牌樓開口問道。


    “應該就是這裏了,夫君讓你我到此也不知是做何打算?我總覺著方勝那廝怪怪的,莫不是其中有詐?”


    馬背上的封紅菱麵色同樣有些難看,與隨行的那十幾名影衛不同,這接連十數日的行程當真將封紅菱折騰的夠嗆,即便那名叫季莫的“影衛”首領一再強調自己曾是謝觀星的部屬,可封紅菱無論如何也信不過此人,誰讓他身上的那套衣物看上去如此紮眼!


    “如煙,我姐姐好些了嗎?”


    向著車箱內望了一眼,封紅菱問道。


    “方才倒是醒來過一陣,可還是不肯說話……。”


    “都是方勝那廝,若是我姐姐有個三長兩短,便是夫君來日怪罪,我也要親手宰了他!”


    提及封紅衣,紅菱的話語又有些哽咽,那一日刑訊司門外到底發生了什麽,貌似沒有幾個人看清楚。可要說因果報應招致天雷索命,這樣的傳言封紅菱根本就不信!


    “天雷索命嗎?那劈到的也該是他方勝,如何便能劈到心地如此善良的姐姐?”


    “姐姐莫要胡亂猜忌,聽從人們說,那道雷原本就是衝著方勝那廝去的,紅衣姐姐她……,唉!這或許就是咱們做女子的命吧!”


    許是感念方勝這幾年來的照應,又或是自以為識得其人心性,即便封紅菱對於方勝頗有微辭,可柳如煙對於方勝的態度卻始終沒有多大改變。這世人眼中的善惡又如何?自己夫君的朋友原本就不多,而方勝其人,總算是為謝觀星賭過生死。


    “兩位夫人,此處便是父城。方才那些人沒有再跟過來,想必是攤上了什麽麻煩?”


    輕抖韁繩,身穿影衛衣物的季莫緩緩騎行到了封紅菱身側。


    “會不會是流寇盜匪?如今見咱們已然入了城,所以便收了眼線?”


    扭頭向著城外望了一眼,季莫搖了搖頭。


    “他們既然能從京都跟過來,便不會輕易離開!倘若由著我等穿城而過再徒步翻過石母山,隻怕任誰迴去了都不好交待!”


    “你既是以影衛職司佐行護衛,明知來者不善為何不索性殺了這些人?”


    封紅菱素來對影衛沒有什麽好感,而過往那些做夜梟的經曆也讓她對人命看得極輕。


    似乎是感到有些莫名奇妙,季莫看了封紅菱一眼,隨即扭頭注視著前方的街巷說道:“屬下是答應了方大人照顧兩位夫人,可這並不代表屬下可以隨意殺人!”


    “放肆,我姐姐身為總捕,怎會不曉人命關天的道理,左右不過隨口一言你便捉住不放,如此行止,你當真是我夫君的部屬嗎?”


    聽著季莫的言語有些不善,車箱內的柳如煙難免生出了一些火氣。


    “大人對屬下及一眾兄弟恩重如山,大人若是有令,屬下自當舍命,可要是沒有大人的手令,季莫不敢妄殺一人,還望兩位夫人體諒。”


    “你分明是貪生怕死,別以為我不知道方勝那裏許給了你們什麽!”


    “夫人您說笑了,那些金銀細軟原就是我家大人所賜,方大人不過是轉了個手罷了!若是夫人您看得上眼,盡管替我家大人拿迴去便是!”


    “你……”


    季莫的一番言語直將柳如煙氣得七竅生煙,這幾年總被人“主家”“夫人”叫著,柳如煙多少長了脾氣,可是她終究還是不清楚軍伍中人的習慣,似這等依勢招搖,換在太平歲月自是理所當然,若置於亂世,那就真有些不合時宜。


    “撲哧”一聲輕笑,在一旁看熱鬧的封紅菱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說來也怪,平日裏事無大小,封紅菱對於柳如煙的迴護人盡皆知,可偏偏在這樣的當口,封紅菱卻沒有顯露出一點想要護短的意思。


    “罷了,罷了,季統領,既然到了地方,你且去忙你的吧!左右見過我那男人便行迴返,可在此之前,方大人所說的那位神醫總需有人前往應承。”


    車簾“啪”的一聲垂落,柳如煙顯然是使開了性子。見此情景,封紅菱不由一陣苦笑,相處越久,自己就越是拿這個妹子沒有一點辦法,今夜若是留宿父城,隻怕還要在好生勸慰一番。


    隨著車馬進入街巷,往來看熱鬧的百姓也漸漸多了起來。


    “看各位官爺的裝束想必是從京都來的,小的父城魯有錢,敢問各位可是要住店??額,對了!小的店中可是存有上好的‘流雲醉’,雖及不上‘撩到仙’,卻也是稀罕玩意,不知幾位可有興趣?”


    即是聽從方勝的差遣外出行事,季莫自是清楚切口暗語,聽聞這叫魯有錢的漢子已然對上了茬子,季莫趕緊催馬上前迴應。


    “三月流雲七月雨,落絮飄花撩倒仙。即如此那便頭前帶路,此行路途遙遠難避風塵,煩勞店家先行安置熱水酒食,兄弟們總要先清洗一下才好用飯!”


    ……


    父城原本就不大,車馬跟隨魯姓漢子三繞兩繞,隻熱個茶的當口便已進入一處偏僻街巷,可真當那魯姓漢子口中的客棧出現在眾人麵前,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封紅菱也暗吃一驚。


    初來父城,城中的諸多敗像早已一目了然,那殘損的牌樓,土坯製成的院牆,怎麽看都讓人覺得有些不爽,然而這家叫“風塵居”的客棧,卻堂皇的好似宮殿,更有甚者,那置於門前的兩尊石獅,抓下伏臥的居然是一對張牙舞爪的青龍。


    “姐姐,夫君……真的在這裏嗎?似這等所在,會不會給夫君帶來什麽麻煩?”


    見眾人都停在店門口,便是大車內的柳如煙也看出了狀況,這家客棧的豪華還在其次,單就這不知死活的逾製,隻怕就是地方大員也不敢如此造次。


    “各位客官莫怕,此處便是如此,官家那裏素來也無人查問,可要是出了父城還敢如此,便是祖宗三代皆是皇親國戚,那腦袋也是不夠砍得!”


    不知是不是有什麽依仗,即便早已認出季莫等人身上的服飾,這魯姓漢子提及此事,那得意神色仍溢於言表。


    久為刑捕,封紅菱確信沒有人有如此大的膽子,雖說對於自己夫君將見麵之處選在此地也覺得有些擔心,可既然這客棧在此處應該有些年頭,那麽這漢子的話多半屬實。


    見眾人還在麵麵相覷遲遲不肯入店,封紅菱冷笑一聲開口說道:“有什麽好怕的,旁人住的,我等便住不得嗎?律法規製又如何?如今的涉川朝生暮死尚不可知,倒有哪個還將這些當做迴事!”


    說來有趣,一路上與封紅菱極不對付的季莫聽聞此言雙眼倒是一亮,其人暗暗將封紅菱打量一番,隨即扭頭瞪眼,隻將十幾名隨行部眾看得多少有些發毛。


    跟隨封紅菱進入客棧之內,店內的裝潢也如店外一般招搖,然而除了幾名縮在角落磕著瓜子的店鋪活計也就隻剩下一名身負長刀背手立於二層廊道上的魁梧漢子。至於客棧底層正廳,此處雖擺滿桌椅卻沒有一名客旅流商駐留。


    “虎哥,人都到了,煩請通報主家一聲!”


    聽聞魯姓漢子招唿,二層廊道下的漢子轉身望向眾人。


    許久沒見過自己的夫君,又深知其人易容之術玄妙,不論是封紅菱還是謝觀星座下的部眾,他們當真是想象不出謝觀星如今的相貌,所以真到虎癡轉過身形,他所能麵對的也就隻剩下一眾人等的失望表情。


    說起來趙虎的相貌也算不俗,環眼虯髯高鼻闊口,端得是一副豪俠模樣。可要是你刻意想要賣弄一番,臨了換來的卻是眾人的冷眼,這放在誰心中也會生出一些不快。


    “來了便來了,安置他們入店便是!查三他們去了何處?整日裏神神道道,眼中可還有我趙某!”


    對於虎癡的詢問,這魯姓漢子好像並沒有當做迴事,其人一邊招唿活計打點營生,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答道:“既是小主的朋友,魯有錢自然不敢怠慢,至於查三他們,辰時倒是見過一麵,不過虎哥您也知道,這夥人素來冷眼冷麵我行我素,倒哪有我們這些老兄弟通情達理。”


    冷哼一聲,虎癡目光掃過眾人,待看清楚人群中的封紅菱,嘴角微微一撇隨即開口說道:“當日裏無情無義,如今落了難卻也好意思腆著臉尋過來,若非小主心軟,哪個倒來管你等的生死!你等且先等著,待趙某稟告主家一聲!”


    封紅菱從沒見過虎癡,可即便如此,對方言語中的冷熱還是聽得出來,一時間不由得邪火上撞,眼見著便要發作。


    “咳咳,客官安好,煩請向旁邊讓上已讓,待小的擦過座椅再坐不妨!”


    適時響起的話語令封紅菱怒意一滯,這聲音雖然沙啞卻熟悉異常,分明就是出自那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胡六。


    一身店鋪小二打扮的胡六此刻正低頭擦拭著封紅菱身側桌椅,不過,他那隻按在桌案上的那隻左手卻打著一個古怪的手勢,這手勢倘若放在夜梟中便隻有一個意思。


    “場麵不清,稍安勿躁!”


    寒意瞬間上湧,封紅菱扭頭看了季莫一眼,季莫其人何等機警,擱在身側的手掌猛然一攥,店外立時便有隨從擋住銅包大車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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